第4章 骄傲的姑娘(2)

“这一生我都无法忘记这些,”劳蕾娜一边说,一边打了一个冷战,“我亲爱的神父,你应该明白,这才是我不想出嫁的真正原因,只有这样我才不用依靠他人而活,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被别人用左手打了后,然后被他的右手抚慰。如今,要是谁想殴打我或者是亲吻我,我早就懂得应该怎样去自保。可是,我的母亲却无法自保,她只能默默地承受着父亲无缘无故的殴打,却也心甘情愿地享受着他的亲吻,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深深地爱着他。我可不愿意毫无原则地去爱一个人,因为爱而忍受病痛的折磨,因爱而承受着晴天霹雳般降临的不幸。”

“我的孩子,你还是没有长大啊,你的话还是那么的天真。你认为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跟你那楚楚可怜的父亲一样,会拿妻子来撒气吗?难道你没有看到周围邻居的夫妻,他们都生活在甜蜜的、和谐的恩爱中吗?”

“他是怎样虐待过我母亲的,你们谁也不清楚,我母亲就算是去死也不会向别人诉说只言片语的,这都是她所谓的爱。要是在你需要呼唤救助的时候,却被爱所阻挡了,并且堵住了你的嘴巴;或者是当你需要自我保护的时候却不能自救的话,那我绝对不可能将我的心交给这样一个男人。”

“劳蕾娜,听我说,你还是个孩子,自己说了些什么自己都不清楚。等时机成熟了,到了那个时候,你的心才不会问你是爱还是不爱;到那时,你现在所谓的理念恐怕都不会再重要了。”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往下说,“那位画家先生,你能肯定他对待你,会像你父亲对你母亲那样凶残吗?”

“他的目光像极了我父亲祈求母亲原谅的样子,想要花言巧语地抱着她。那样的眼神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就是那样的目光,会让一个人鬼使神差地去折磨他的妻子。我一见到这样的目光就会毛骨悚然。”

话音刚落,劳蕾娜就又开始固执起来,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神父也只好跟着她一起沉默。或许,在神父的心中正盘算着用某些感人肺腑的话语来劝说劳蕾娜,但是,当他看到这位年轻的船长安东尼诺听完了劳蕾娜的那番言论之后,满脸疑惑,这才不好意思开口。

经过了2个钟头的行驶后,安东尼诺的船驶进了喀普里岛的小海湾,神父被这位年轻的船夫安东尼诺毕恭毕敬地抱了起来,蹚过了浅滩,顺利抵达了岸边。可是,那位骄傲的姑娘不等他回来,便提起裙摆,拿起木屐,左手里握着个小包,赶紧蹚着浅浅的一道浪花往岸上走去。

“我可能会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神父说,“因此,你没有必要等我,我可能明天才会回去。当然,还有你,劳蕾娜,你回到家以后,请替我向你的母亲问安。这周内,我就会去探望你们的。傍晚前你就会回去吧?”

“到时候再看吧。”劳蕾娜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她的裙摆。

“反正,我是必定要回去的。”安东尼诺自认为这种声音十分的冷淡,“我就等你到傍晚的时候好了,那个时候无论你来还是不来,都不会影响到我的。”

“劳蕾娜,你一定要回去,”两个年轻人的对话被神父接下了话茬。“你怎么可以让自己的母亲独自一人渡过那漫长的夜晚,莫非,你想去的地方还很远吗?”

“我还要去葡萄园,在阿那卡普利那里。”

“我主要是去喀普里。我的孩子,愿我们无所不能的主眷顾你们。”

姑娘亲吻了神父的手背,道了一声别,而姑娘的这句道别是同时对着神父和安东尼诺一起说的,只是这位年轻的船夫还没想到。他摘下帽子,对着神父行了一个礼,看也不看旁边的那位骄傲的姑娘。

当他们都把身子给转过去后,安东尼诺望了神父一眼,神父正费劲儿地走在碎石子铺成的路上,然后,又转过身去,目不转睛地望着劳蕾娜那远去的倩影。劳蕾娜往右边的那个山坡上走去,上午的阳光十分地火辣,她只能伸出手来遮挡一下。那段小路被一堵墙给挡住了,她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好像还在那里喘着粗气,她把头扭了回去。那个被她踩在脚下的港口被耸立、突起的岩石团团围住了,岩石下边的海水如同被施了魔法似的变得比天空还要蓝,这样瑰丽的美景,让人不得不驻足欣赏。劳蕾娜用目光瞟了一眼安东尼诺的那艘小船,她那漫不经心的眼神正好跟安东尼诺那束注视着她的目光撞到一起,他们两个同时向彼此做出了道歉的姿势来,生怕另一方会误解。那种固执的神态又出现在了劳蕾娜的嘴角边,然后,她又接着往前走去。

现在,是下午1点钟的时候,渔人酒店的门口有一把长凳,而安东尼诺坐在这里已经有2个钟头了,他肯定有心事儿,每每过去5分钟他就会跳起来,走进那片灿烂的阳光里,刻意地注视着左右通往两个小镇的那条小道。不久之前,他跟老板娘说,这天气可能不太靠谱。尽管现在还是晴朗的,可是他对天空和海洋的色泽是非常熟悉的,不久前的那次大风暴来临之前,就是如今这般,海水异常的蓝,那次他差点没能送那一大家子的英国人靠岸。老板娘应该还没有忘记。

“我记不清楚了。”酒店的老板娘说。

要是,在夜幕降临之前就变天,她肯定会想起来的。

“去你们那里的游客多吗?”听了半晌,那女人又接着问道。

“刚刚开始。以往这个时候是淡季。今年,要来享受海水浴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来。”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以往要晚一些。你们那儿应该比我们喀普里岛更赚钱吧?”

“要是我只是依靠渡船为生的话,那么,我一个礼拜都别想吃到两次通心面。为了生活,有时我会帮人送信去那不勒斯,要么就是跟着那些想捕鱼的人一起出海,这才是我收入的主要来源。当然,你是晓得的,我的舅舅有很多大橘园,是个经济富裕的人,他曾告诉我:‘安东尼诺,我活着一天,就不会眼看着你吃苦,就算是我去了天堂我也会眷顾你的。’就这样,我在天主的庇护下熬过了冬季。”“你舅舅有孩子吗?”

“不,舅舅孑然一身,没有结婚。他一直住在国外,赚了很多的钱。现在的他规划着经营大型的渔业,他想让我来管理,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我。”

“安东尼诺,这么说,你就要发达了,是个大人物了。”

安东尼诺轻轻地把肩膀耸了耸,“每个人都会有不如意的时候。”他刚说完,又一次跳了起来,又往左右看了看天气,尽管他心里清楚,看天气只需要看一遍就可以了。

“我帮你再拿一瓶酒过来,反正你舅舅能够支付得起。”老板娘跟他说。

“一杯就可以了,你的酒后劲儿可够猛的,我开始有点头晕了。”

“没关系的,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我的先生要过来了,你们可以说会儿话。”

酒店的男主人真的从山冈往这里走来了,他的肩膀上还搭着一张网,一顶红色的帽子正堆在卷发上。他给镇上的贵妇送鱼去了,贵妇要用这些鱼去款待那位从索伦多坐船来的身材瘦小的神父。他一见到安东尼诺,就连忙热情地向他问候,然后坐到他的身边,说起闲话来。老板娘端着第二瓶货真价实的喀普里酒往外走时,一阵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从左边的海滨路上传了过来,那位骄傲的姑娘——劳蕾娜正从阿那卡普利那边往这里走来。她匆匆地点过头,就停下了步子,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

突然间,安东尼诺站了起来。“我得离开了。”他又接着说,“她是今天早晨跟神父一同从索伦多坐船过来的,她今晚必须回去,照料她生病了的母亲。”

“嗨,别急啊,现在还早着呢!”酒店的男主人说,“喝一杯酒的时间,这位姑娘也喝点,哎,我亲爱的妻子,请再拿一个杯子过来。”

“谢谢,我不会喝酒。”劳蕾娜虽然跟他们说话,却一步也没有动。

“别在意,老婆,你就给她倒上一杯吧!她就是害羞。”

“就此作罢吧,”安东尼诺说,“她的脾气倔强得很,她不肯做的事,上帝也拿她没办法。”话音刚落,他就起身离开了,跑到了船边,解开了绳子,等着劳蕾娜上船。劳蕾娜朝着那对夫妇又挥了一次手,这才往安东尼诺的船走了过去,她的步子有些犹豫不定。她环顾了一圈,好像在寻找同行的伙伴。可是,这个小港湾里不见一个船夫的踪影,那些打鱼的人不是出海了就是在睡觉,就连坐在门前的妇女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纺纱,而早晨坐船过来旅游的那些客人这时也不会离开,天气不热时他们才会回去。她只是逗留了一小会儿,突然间,安东尼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把她给抱上船了。然后,他也上了船,摆弄起双桨,他们便离开了那个海港。

劳蕾娜坐在船头,侧着身子对着安东尼诺,他刚好看到她的半边脸,如今这样的气氛比以往还要严肃,她的刘海垂在了眉毛的上方,轻巧细致的鼻子里藏着那份固执,香唇轻轻地靠在一起。就在这样沉默的气氛中小船已经在海上行驶了一段路程,劳蕾娜感到她快被这骄阳给烤熟了。她把小包里的面包拿了出来,拿包巾挡住头上那炙热的阳光,然后开始吃她的晚餐,这一天她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安东尼诺见此,赶紧从筐子里拿出两个橘子来,递给她说:“哎,劳蕾娜,这个给你,帮你解渴的,别以为是我刻意给你留的。我把空框子放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两个橘子是掉出来的。”

“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有面包,我已经很知足了。”

“吃这个,可以解渴,你走了很多路,需要它。”

“我在岸上喝过水了,一点儿也不渴。”

“好吧,随你便。”安东尼诺说罢,便顺手把那两个橘子给扔回筐里。

然后,他们又开始沉默了。海面上没有一朵浪花,平静得就像是一面镜子,船头那儿的水声很轻很轻,基本上听不到水声。就连那些栖息在岸边岩洞里的白色海鸟,也在应和着他们的沉默而悄无声息地在海面上寻食。

“这两个橘子,可以带给你的母亲。”安东尼诺又把话匣子打开了。

“家里还有呢,要是吃完了,我会去买的。”

“这个你就当替我向你的母亲问好。”

“我母亲又不认识你。”

“这……你可以告诉她,让她知道我是谁啊!”

“我对你也不熟悉。”

很显然,这是劳蕾娜不知道第几次说不认识他了。早在一年以前,也就是那画家刚来索伦多的那个礼拜天,那时安东尼诺跟镇上的几个小伙子在街边的广场上一起玩滚球游戏。劳蕾娜和画家就是在那个广场上不期而遇的,那次劳蕾娜把水壶顶在头顶上正好跟他擦身而过。那不勒斯人沉醉地看着她,尽管,只需要再走上两步就不会妨碍到别人玩游戏,他的双脚却不听使唤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一颗球向画家的脚趾上砸去,这时,他才回过神来,这里不该是他沉思的地方。他向四周望了望,好像是用这种方式在等待着谁的道歉。那个把球扔过来的船夫还很年轻,脾气也比较倔强,他跟朋友们站在一起,不发一言,那个画家只好就此作罢,然后离开了。没过多久,这件事就不胫而走了,当画家宣布向劳蕾娜求婚的时候,镇上的人们开始说长道短起来。画家追问她是否是因为那个不懂礼貌的人而拒绝求婚的时候,她十分气愤地回复他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当然,此时的劳蕾娜也听到了人们议论的话,从那之后,每每看到安东尼诺,她都会准确无误地把他认出来。

此刻,他们同坐在一条船上,却表现得像一对仇人似的,彼此的内心都憋着一股气。安东尼诺的那张脸在平时是那么和善,如今却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西红柿。他费劲儿地拍打着海水,应声而起的泡沫如同烟火那般四溅开来,他的嘴唇还会时不时地抽动着,如同准备开骂了一样。她佯装什么也不知道,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趴在船沿边,随意地让海水穿过指间。随后,她把挡在头上的包巾取了下来,拨动了几下头发,完全无视安东尼诺的存在。可是,眉梢还在那里抖动,突然间,她把那只被海水浸泡过的手搭在火辣辣的脸上,想给它降降温。

这个时候,他们正在这片海域的中心地带,周围看不到半点船影。那座岛已经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若隐若现的海岸线就在前方,炎热的感觉却还没有褪去,这里只剩下深沉的沉寂,就连白色的海鸟也不愿意飞到这里来觅食。安东尼诺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心里有了数。忽然间,他的脸惨白得像一匹白绫,把桨放了下来。劳蕾娜不由得把头转了过来,看着他,有些紧张,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这事儿今天必须得做个了断,”安东尼诺的气势很猛烈地说,“我受够了,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我居然没有为此而死去。你说,不认识我?莫非你没看到我发疯似的与你擦身而过,满腹的言语想要对你倾吐吗?而你呢,却故意板着那张恶狠狠的嘴脸,无视我的存在。”

“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呢?”她轻忽怠慢地说道,“我的确是知道你想和我交往,可是……我不想让别人莫名其妙地在我背后胡说八道,我不想出嫁,不只是你,我谁都不愿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