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巴比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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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艺术世界痴迷的人总是有着某种相通之处。所以,雷洛克的诗歌提议只是引发了棋高一着的巴比特的才华。巴比特对史丹莱·格雷夫低语:“查斯特高亢的嗓音,真让人难以忍受。”但是巴比特的艺术灵感终究是被雷洛克给唤醒了,忍不住提笔写下:

你在乎你深爱的亲人吗?

令人悲伤的亲人的丧礼过去之后,你能否肯定自己该替亲人做的都尽善尽美了?只有让他安眠在

林顿区

这个风景秀丽的陵园里

你才会安心!

这座墓园是附近唯一一座严格意义上的现代化殡葬地点。墓地完全按照庭院格局设计,背后是漫山遍野的雏菊,前方是查斯特赏心悦目的原野风光。

独家经纪人

巴比特-汤普逊房地产公司

名人大厦

他得意洋洋地想:“这次可以让张默特那片荒凉无比的、陈旧的天然公墓好好地领教一下什么是现代推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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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排马特·柏尼曼到登记处,想办法获取那些正在为出租房屋而大做广告的房主姓名;他和一个计划租赁商铺作为撞球场的人聊了聊;他以最快的速度翻阅了一下快到期的房屋出租者的详细名单;他让一个叫托马斯·毕瓦特的公车票务员,业余时间捎带做些房地产业务,找那些家在小胡同内的“潜在客户”谈谈,这些就是史丹莱·格雷夫所谓的毫无价值的商业策略。巴比特的创意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些琐碎无比的俗事使他的兴奋劲儿很快就消磨殆尽了。他找到了一种新的戒烟方法,那一刻他重新陶醉在英雄主义的情结中。

一个月中他至少要戒一次烟。他的戒烟方式和一般市民一样:明明知道吸烟有害,无比坚定地痛下决心,制订出各种各样的戒烟计划,逐步削减对香烟的依赖,逢人就讲自己努力戒烟过程中的那份愉悦。其实,他把一切都做了,唯独除了戒烟。

两个月之前,他做了一份计划表,详细记录每次抽烟的时间,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每次抽烟的间隔延长了,削减到了每天只抽三支烟。之后,他的计划表不知所踪。

一个星期之前,他再次整出一套策略:在办公室外信箱柜底层一个弃用的抽屉里藏好雪茄和烟卷盒。“我肯定不好意思每天到那儿转悠,在我的下属面前丢人现眼。”他是这么考虑的。第三天,他烟瘾难耐,走出办公室,情不自禁地走向信箱柜,摸出抽屉里的雪茄,点燃。

今天早晨,他将此事的缘由归结于打开那个弃用的抽屉过于轻而易举。何不加把锁?他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鬼使神差地,巴比特跑出去把装有雪茄和烟卷盒连带火柴盒的抽屉锁上了。钥匙被他藏在办公桌里。可是,不一会儿可恶的烟瘾就像虫子挠心一样使他难耐,他迫不及待地找出钥匙,带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走到办公室外面的信箱柜旁边,抽出一支雪茄和一根火柴:“只用一根火柴,假使雪茄点不着,那就是上帝要求我放回去!”随后,雪茄真的没点着。他重新取出一根火柴,准备再尝试一次。这时,一个买主和一个卖主来参加十一点半的会议,理所当然他要给他们递上雪茄。他的内心在做自我斗争:“别忘了你在戒烟!”另一个声音抗争道:“啊,住嘴!没看见我正在忙吗?这个,以后再说吧……”以后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可是他却自认为已经克制住了这个坏习惯。膨胀的自信心使得自我感觉良好。当他打电话给保罗·李尔斯林时,简直得意至极,所以语气异常热切。

他对保罗·李尔斯林的好感超过对世上的任何人,除了他自己和他女儿妲卡。他们两个既是同学,又是舍友,曾经一起在州立大学上学。他对保罗·李尔斯林一直像弟弟一样宠爱呵护。在他的印象中,保罗·李尔斯林是一个黑黑瘦瘦,头发精细地梳向两边,戴着一副夹鼻眼镜,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神情总是很忧郁,痴迷于音乐的小伙子。如今的保罗是一个批发商及经营屋顶建材用纸的小制造商。因为他刚大学毕业,就开始跟着父亲学做生意。不过,巴比特一直坚信:保罗本可以成为一个知名的艺术家,或者是小提琴家、画家甚至作家。而且他每次都在朋友圈里宣扬他的观点:“那个小伙子到加拿大山岩旅行时,给我的信中所描绘的风景简直让人身临其境,要我说,他若从事写作,现当今的那些比较流行的作家根本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可是,电话里,他们交谈得并不多:

“南区343。不,不,不!我要的是南区,南区343!哎,话务员,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就不能给我接南区343?没错,当然有人接电话啦!噢,你好,343么?麻烦让李尔斯林先生接电话。对,我是巴比特先生。你好,保罗?”

“是我。”

“我是乔治。”

“嗯。”

“你最近过得不错吧?”

“一般般吧。你呢?”

“当然不错喽!保罗,有什么新鲜事吗?”

“唉,老样子,没什么的。”

“你最近忙什么呢?”

“嗯,也就是在附近转转。有事吗,乔治?”

“中午饭有安排吗?”

“没有,要不一起?在俱乐部见面?”

“好的。约在十二点半吧!”

“没问题,不见不散。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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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特的上午时间没有被清晰地分割为几个板块。大同小异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创作广告策划的间隙夹杂着太多令人头痛的琐碎事情:有职员不断打来电话,没完没了地咨询月租六十块钱,五个房间外带家具和浴室的户型;帮马特·柏尼曼出主意,设法从不付租金的房客身上抠出钱来。

巴比特作为一个房屋中介者,同样也是一个担负着替众多客户寻求住所,为商人提供商铺的社会公仆,他的品性足够稳重、勤奋。他保持着传统美德中的诚实,对自己经手的每一项业务都详细记录;对不同的租赁业务、房产契约有着丰富的经验;对各种价格熟稔于心。他的臂膀宽厚有力,说起话来嗓音低沉、颇为幽默。这使得他有资格成为上层社会中的完美一员。不过由于自身的认知不足、过于自负等缺陷使得他的思想不能达到更高的层级:他非常熟悉建筑商推出的各种建筑造型,但是并不了解建筑学;他对弯道、草皮及六种普通的灌木有点认知,但是完全不懂园林艺术;并且,他连最简单的经济学原理都一窍不通。即便如此,他依然坚定不移地认为:乔治·福·巴比特赚取钞票是房地产业仅有的目的。事实确实如此。在“拥护者俱乐部”的午餐桌上及形形色色的“慈善年会”上,他的经历是个极好的、适合侃侃而谈的主题。那些上流社会的各色人等大言不惭地吹嘘着为公众无私服务的理念。作为一个房产经纪人,宣称的就是绝不辜负客户的信任和贯彻所谓的“伦理道德”观念。伦理道德的特性可谓模棱两可。你具备这种素质,那你就称得上一个“高级的房地产经纪人”;你不具备这种素质,你就是奸商的代名词,不讲信用、狡猾、投机。那些优美的品德是你建立信任大厦的基石,能够帮你把业务做得更大更广。当然这不是要求你放弃利益。如果客户头脑简单,对你设置的高得离谱的价位没有任何异议,那也无可厚非。

巴比特巧舌如簧,在那些商业应酬宴会中时常谈天说地,阐述房地产经纪人的重要性,洞察社会的未来走向并且可以预言一些观点,为将来的一些变化清除障碍。也就是说,房地产经纪人要想赚大钱就必须能准确预测城镇的发展趋势。他管这叫“预见力”。

在“拥护者俱乐部”的一次演讲中,他宣称“房地产经纪人义不容辞的职责和权利就是,要了解自己所在城市及周边的所有状况。就好像是,外科医生对人体的每条血管和每个组织细胞都一清二楚,设计师则对不同的电路以及跨越波涛汹涌的江水上的壮观的拱桥桥梁使用的每颗螺丝钉了如指掌一样。作为一个房地产经纪人,一定要了解自己城市的每一个地方并且深知其优劣。”

尽管,他确实了解天顶市每一区、甚至每一尺每一寸的土地价格,但他并不知道警察的权力大小如何,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赌场、红灯区沆瀣一气。他熟知防火对于建筑的重要性及防火设施与保险费率的联系,却不清楚整座城市里消防人员的数量,以及他们的训练和工资待遇如何,更不清楚他们的消防装备是否齐全。他大赞靠近学校的出租房屋有很多优势,却不懂得教师的甄别、录用情况。不过,他赞美说:“天顶市值得自豪的一点就是,教师的俸禄非常丰厚。”其实这不过是他引用的《拥护者时报》上的报道内容而已。就他本身而言,他压根就不知道其他任何地方的教师平均工资是怎样的。

他曾听人说起县里和天顶市的监狱的某些情况不太讲究;他对某些诋毁天顶市的言论颇为愤愤不平,在激愤中他浏览了一篇出自悲观主义激进派律师尼克·东尼之手的报道,这个名声很差的律师称:把少男少女关进充斥着梅毒、嗜酒者、精神不正常的罪犯的监狱中,不是教育他们的最佳方式。巴比特勃然大怒,他斥责这则新闻:“最让我恶心的就是那些把监狱当作环境优美、设备齐整的松莱饭店的人。要是你讨厌监狱,就应该遵纪守法,使自己远离监狱。还有,这些打着改革旗号的狂热分子总是夸大其词。”这便是他第一次,当然也是最后一次对天顶市慈善事业及诸多改良事物进行的调查。另外,对于“犯罪多发地带”,他义正词严地讲:“真正体面有身份的男人是不会到那里瞎胡闹的,再者,很明显的,我从私心来说,那些粗俗野蛮的人有这样一个胡作非为的地区,从侧面也保护了我们的女儿和良家妇女。让那些无赖远离我们自己的居住地就足够了。”

对于工业方面的状况,不管怎么说,巴比特称得上思虑甚多,他的观点综合起来是这样的:“一个良好的工会有其真正的价值,因为它能够阻止那些激进工会,后者会损害社会财富。无论如何,任何工会都不应该强制任何人参加。试图迫使人们参加的工会者应拘留绞死。实际上呢,在我们看来,应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废止所有的工会;但是作为能与其他团体相抗衡的一种组织,所有生意人都应加入一个企业家联合协会,同时其归于商会。协会强制力要强,所有拒绝加入协会的自私自利的家伙,都要迫使他们加入其中。”

巴比特对于卫生学科一无所知,他分辨不出从牲畜那里飞来的蚊子是否带有疟疾;他完全不知道饮用水需要检测这回事;别看他对下水管设备和水道污物处理侃侃而谈,其实在那些方面他也是个外行。销售时,他经常夸赞浴室设备的很多好处。他习惯于把没有一个欧洲人好好洗过一次澡的话挂在嘴边。他二十二岁那年,有人跟他说,没有化粪池是有利于健康的。从此,他便一贯反对化粪池了。如果有客户贸然请他出售一所带化粪池的屋子,巴比特总要在出售房屋之前对此讲解一番。

他在做金莺幽谷新的房地产项目规划时,把树林平整为一块种上草皮的、既没有幽谷又没有金莺的、焦黑的平地,立上很多小小的木质牌子,标注上虚构出来的街道名称,还想当然地加入了一个完整的下水道污水处理系统。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超乎寻常的优越感;并因此背地里讥讽阿文河牧原的有一处化粪池的马丁·露森新项目。基于此,他设计了一个整版广告宣传页。在广告上,他大肆展示金莺幽谷的优美、便利、实惠及特别的卫生设施。仅有的不足之处是金莺幽谷的排污出口不够大,污物常常堵塞在管道里,令人非常不爽。当然,阿文河的化粪池同样是一个垃圾丛生、细菌滋生的所在。

整个金莺幽谷的规划表明:虽然巴比特厌恶声名狼藉的骗子,但是他也不是老实过头的傻瓜。炒房客和买主喜欢不和他们竞争而把他们的利益放在首位的房产经纪人。常人都认为巴比特-汤普逊公司仅仅是金莺幽谷的代理人,而真正的东家是杰克·奥非德。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巴比特和汤普逊占据金莺股权的百分之六十,天顶市街车公司董事长兼代理人拥有金莺股权的百分之二十八,仅百分之十的股权为杰克·奥非德所有。他是一个爱嘴里嚼着烟草的幽默风趣的老头,同时也是个所谓的帮派政客、小生产经营者,对上不得台面的政治交易、生意外交、赌场舞弊很是擅长。他手中的百分之十的股权是巴比特和街车公司为让他打通卫生安全检查、消防安全检查及州交通委员会等的人员关系而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