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底两万里(4)

“没有了。”

尼莫船长的手开始颤抖。几滴眼泪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这让我很吃惊。在此之前,我还以为他根本就不会哭呢。

“阿龙纳斯先生,您可以回去休息了。”船长对我说。

那天夜里,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人们在齐声唱着哀歌,但他们所用的语言我却完全听不懂。这就是船上的哀悼仪式吗?第二天一早,我又遇到了尼莫船长。他对我说:“教授先生,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海底散步吗?”

“是我自己去,还是我的同伴们也可以一起去?”

“只要他们愿意,就一起去吧。”船长答道。

“好,我们一定会去的。”

“那现在就去穿上潜水服吧!”

半个钟头以后,我们都穿好了潜水服,带上探照灯和呼吸器出发了。和我们一起出门的还有尼莫船长和他的十几个船员,大家很快就站在了水底的地面上。

这一次的地面和上次海底打猎时的地面有很大不同,只有一丛丛颜色各异、千姿百态的珊瑚。这些珊瑚有最美丽的色彩和最珍贵的形状,都是无价之宝。

在这个珊瑚的世界里,有许多鱼儿游来游去。正当我们目不转睛地欣赏这奇异的海底世界时,却发现尼莫船长突然停住了脚步。我们转过身,正看到船员们围成了一个半圆形,将尼莫船长簇拥在中间。另外还有四个人站在一起,他们的肩膀上扛着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珊瑚丛中间的一片空地上,四周是密密麻麻的珊瑚枝杈。空地上有几处微微隆起的土丘,排列得很有规律,似乎是人为安排的。在空地的正中间,矗立着一座红色珊瑚做成的十字架,它的臂膀向两边张开,看上去仿佛是火红的鲜血凝固成的石头。

尼莫船长打了个手势,一个船员立刻走上前来,在十字架外几英尺的地方停住,开始用铁锹挖坑。

我立刻明白了。原来这里是一片海底坟场,那些隆起的小丘就是坟墓,那四个人肩膀上扛的是昨天那个水手的遗体,现在那个船员正在挖的就是墓穴!

我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无比紧张而激动。那个洞越来越深,越来越长,终于成为一个完整的墓穴了。

几个船员走过来,把用白色麻布裹好的遗体放进墓穴里。尼莫船长将两手交叉在胸前,船员们全都跪下来祈祷,我和我的朋友们也虔诚地向死者鞠躬行礼。

回去的时候,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上船以后,我问尼莫船长:“他被葬在珊瑚墓地里,周围躺着的都是他曾经的同伴们?”

“是的。他们永远躺在那里,我们永远不会将他们遗忘。我们为他们挖好墓穴,珊瑚虫会把那里永远封闭起来!”尼莫船长的声音哽咽了,他用手捂住脸说,“那就是我们的安息之处!”

2月28日中午,诺第留斯号浮上了水面。我看到西边八海里的地方出现了一片陆地,就开始查阅地图,原来这里是锡兰岛——印度半岛附近一个盛产珍珠的地方。

正在这时,尼莫船长进来了。

“阿龙纳斯先生,有没有兴趣去看看采珠场?”他问我。

“那当然是好事情!我很想去看看。”

“这个容易,不过我们这个时候去的话,估计只能看得见采珠场,至于采珍珠的人是看不到的。每年这里都有一次集中采珍珠的时间,不过现在还没有开始。”

船长向他的手下吩咐了几句。没过多久,诺第留斯号就潜入了水下。

“教授先生,去和您的朋友们一起准备一下吧。一会儿咱们过去的时候,如果有人提前过来采珍珠的话,咱们正好能看见。”

“好的,船长先生,我这就去准备。”我一边回答一边就要往外走。

“等等,教授先生!有个问题——您害怕鲨鱼吗?”尼莫船长突然问我。

“鲨鱼?!”我喊道。

“怎么?您怕不怕?”

“船长,跟您说实话,我没跟鲨鱼打过交道,也不喜欢跟它们打交道……”

“不过我们可是早就习惯了,”船长说,“要不了多久,你们也会习惯的。还有,咱们是带着武器去看人采珍珠的,所以咱们没准儿还能打到一条鲨鱼呢。教授,咱们明天早上见!”

说完这话,船长就走出了客厅。

“这我可得好好儿考虑一下……”我自言自语地说,“要是像上次那样跑到海底森林里去打水獭,倒还可以接受。不过要说跑到海底去打鲨鱼……”

我的眼前立即浮现出鲨鱼的样子:大得吓人的嘴巴,钢铁一样锋利的牙齿,只要“喀嚓”一下,就能把人咬成两截……我的腰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疼了。还有尼莫船长说要去打鲨鱼时那种毫不在乎的表情,简直令我不可思议!我开始盘算怎样把这件事情给推辞掉:康赛尔估计不愿意去冒这个险,尼德·兰师傅就难说了。不过,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不愿意去打鲨鱼,我就有理由向船长推辞了!

回到房间,康赛尔和尼德·兰并不在那里。我随手翻开一本书,但根本看不进去。因为不论我怎么看,纸面上总是浮现出鲨鱼的影子来。

正在这时,康赛尔和尼德·兰走了进来。他们还是一脸的轻松,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将会有多么可怕的事情降临。

“嘿,教授先生!”尼德·兰很开心地对我喊,“您不知道船长给我们提了一个多么好的建议!他真是有创意……”

“啊!你们都知道啦……”

“尼莫船长真是有风度!”康赛尔说,“他邀请我们两个明天和您一道去参观锡兰岛的采珠场呢!他说话可客气了,真是一位标准的绅士……”

“怎么,他只跟你们说了这些?再也没说别的?”

“没有啊,”尼德·兰师傅说,“不就是介绍这次的散步情形吗?”

“他没有说得更详细一些?”我说,“比如细节……”

“哦,有的!他说了,您会和我们一起去!不是吗?”

“啊,我……对,我当然要去……尼德·兰师傅,您好像对这件事情很有兴趣的样子……”

“对呀!我可感兴趣了!这个机会多难得呀!”

“不过说不定也很危险呢……”

“那是当然啦!咱们这是在海底走路,又不是在陆地上,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风险呢!”

天啊!尼莫船长根本没有对他们提起鲨鱼的事情。该不该告诉他们呢?我觉得我有责任提醒他们这是一次危险的行动,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才好。

“先生,”康赛尔问我,“您给我们介绍一下关于珍珠的知识,好吗?”

“是讲珍珠本身,还是讲和采珍珠有关的事情……”

“讲一些和采珍珠有关的事情吧。”尼德·兰师傅说。

“好吧,你们都坐下,听我说……只要有个小小的物体,比如一粒小石头,或者一粒细沙,只要它们落进了珍珠贝里,时间一长,分泌物就一层层地围绕着这个核心把它给包起来……”

“那同一个贝里能不能同时装下好几颗珍珠呢?”康赛尔问。

“可以呀,有的贝简直就是装满了珍珠。甚至还有一种说法,说一个珍珠贝里面能装下一百五十个鲨鱼……”

“什么?!鲨鱼?!”尼德·兰师傅大声喊。

“啊……不……什么鲨鱼?我说的是一百五十个鲨鱼吗?当然不是,我是说一百五十颗珍珠……鲨鱼……我怎么会说鲨鱼呢,说鲨鱼有什么意思……”

“对呀,先生。还有,采珍珠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吗?”康赛尔问。

“这有什么危险的!”尼德·兰师傅说。

“对,没错……”我也试着尽量用尼莫船长那种毫不在意的语气说,“尼德·兰师傅,我问您,您怕鲨鱼吗?”

“我?怕鲨鱼?”尼德·兰师傅说,“您不看我是做什么的!职业的叉鱼人!抓鲨鱼?那是我的老本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让您自己到海里去……”

“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手拿一根鱼叉——先生,您知道的,鲨鱼咬人的时候,总要先把身子翻转过来,肚皮朝上,然后那么用力地一咬……”

当尼德·兰师傅说出这句“用力地一咬”时,我的头皮都发麻了。“康赛尔,你觉得怎么样?你打算去吗?”我问。

“先生,我对您说实话……”

“这样就好!”我心想,“看来康赛尔并不想去,我就有理由推辞掉了……”

“既然教授先生要去抓鲨鱼,”康赛尔说,“那我这个助手当然也要去!”这下是彻底没有指望了,我只好什么也不说。

第二天早上4点,尼莫船长就派人过来把我叫醒了。我们穿好了潜水服,和尼莫船长一起下了水。临下水之前,我问尼莫船长:“我们带什么武器?枪支在哪里?”

“枪?带它有什么用?到了水里,刀比枪更管用呢!来,给您一把刺刀挂在腰上,千万带好。”

到了水下,我们沿着沙地一步步向低处走,很快就走到了很深的区域里。

到了早上7点左右,我们终于到了一片岩石上,这里繁殖着数以亿计的珍珠贝。它们附着在岩石上,或大或小,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姿态。尼德·兰师傅一看到这些漂亮的珍珠贝,就急急忙忙地抓了一个又一个,把它们塞进随身携带的渔网里。

尼莫船长却对这些珍珠贝毫不在意,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去,我们也只好紧紧跟在后面。过了一会儿,我们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石洞,里面漆黑一片。尼莫船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我们也紧随其后,没过多久,我们的眼睛也慢慢适应这黑暗的环境了。我们走下一段长长的斜坡,尼莫船长终于停了下来,用手指向前方,示意我们看一件东西。但洞里光线太暗,我一时之间很难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于是我走了过去。当我走到它旁边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尼莫船长为什么要带我们到这个地方来:那是一只巨大的珍珠贝,我估计它足有三百公斤重!它的两片壳半张着,尼莫船长用短刀插入它的两片壳之间,让它们再也合不拢,然后把它的膜拉开,让我们看里面的珍珠。

在珍珠贝的皱褶间,我看到一颗圆圆的、透明的珍珠,个头居然像椰子一样大!这颗珍珠通体散发着稀世的光辉,我根本无法估量它的价值。我伸出手去,想要取出这颗珍珠,掂一掂它的分量,但是立即被尼莫船长阻止了。他抽出短刀,让珍珠贝的两片壳继续合拢了。

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尼莫船长是有意让这珍珠继续长大的,让它停留在珍珠贝的膜里,让分泌物一层层地在珍珠的外层积聚起来,等着它像一颗果实那样渐渐长大、成熟。在我看来,这颗珍珠的价值最少应该在一千万法郎以上,而且如果有人真要买下它的话,估计也只能摆在厅堂里作为装饰品,因为如果要把这么大的一颗珍珠挂在人的耳朵上,恐怕没有人能够承受。

我们离开了石洞,慢慢向诺第留斯号的方向走回去。现在海水很清澈,还没有任何采珍珠的人来打扰我们散步。但就在这时,尼莫船长突然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让我们都在他身边蹲下来。对于鲨鱼的恐惧在一瞬间又重新回到我的心头,我紧张地盯着船长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留心观察着一切动静。

就在离我们五公尺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影,渐渐沉到了水底。我紧张地看着那个影子,但发现那并不是鲨鱼,而是一个采珍珠的人。

那显然是一个很穷苦的印度采珠人,为了生计,他在采珠期到来之前就来下水采珠了。我看到了他乘坐的小艇,就停留在他头上几尺高的水面上,他潜入水底,但只停留了三十秒钟就又迅速地浮上水面,因为对于他们这些完全没有任何科学潜水设备的人来说,能在水下停留三十秒钟就已经是生命的极限了。

他靠着两脚之间的一块石头沉入水底,石头上系着一根绳子,另一端连接着他的小艇。他就这么一上一下,迅速地拿上几个小珍珠贝就回到水面上,然后再下来,再拿几个小珍珠贝,再上去。

采珠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动作全都在我们的观察之下。我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就这么过了半个小时。

大海似乎非常平静,没有任何危险。但就在这时,那个正蹲在海底采珠的人却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到了一样,一下子站了起来,用力向上一跳,想要回到海面上去。

他这是怎么了?我愣了一下,但立即就明白了他害怕的原因——一个巨大的黑影在那个不幸的采珠人上方出现了,那是一条鲨鱼!大张的嘴巴、凶恶的眼睛、锋利的牙齿,就那样凶狠地冲着采珠人冲了过去!

采珠人用力向旁边一闪,躲过了鲨鱼的利齿,但却被那巨大的鲨鱼尾巴狠狠地打在胸口上,一下就翻倒在水底。鲨鱼立即又掉头冲了回来,翻转肚皮,巨大的嘴巴大张着,准备要把那个印度人咬成两半。正在这时,蹲在我身边的尼莫船长一跃而起,手持短刀向鲨鱼冲去,准备进行一场肉搏战了。

正当鲨鱼准备咬向那个采珠人的时候,正好看见尼莫船长冲过去,于是又翻转肚皮,迅速向尼莫船长冲过来。尼莫船长弯下身子,镇静地等着鲨鱼的到来。等它冲到身边的时候,他猛地跳到一边,灵活地躲开了鲨鱼的冲击,同时短刀一挥,刺进了鲨鱼的腹部。

这一下,鲨鱼在疼痛中怒吼起来。鲜血像泉涌一般从它腹部的伤口中狂喷出来,顿时把大海染成血红一片。我的眼前混沌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了。一直到血花散开,我才看清船长正抓住鲨鱼的一只鳍,与它展开了殊死搏斗。鲨鱼也在疯狂地挣扎,海水被它搅起一团团巨大的旋涡。

我很想跑过去助尼莫船长一臂之力,但是两只脚却好像长在了海底一样,一动也不能动。现在搏斗的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鲨鱼猛烈地挣扎,终于把船长掀翻在海底,它的牙齿可怕地张开,活像巨大的铁钳一样,向尼莫船长疯狂地冲过来,眼看就要把他咬成两半了。

就在这时,尼德·兰师傅抓着鱼叉冲了过去,转眼之间就冲到鲨鱼面前,用力掷出了鱼叉。海水中立即又喷出一大片鲜血,挣扎得更加疯狂的鲨鱼开始上下翻滚。

这是鲨鱼的最后一次挣扎,因为尼德·兰师傅的鱼叉刺中了它的心脏,它活不了多久了。但是这最后的挣扎所迸发的力量是可怕的,鲨鱼掀起的水流猛烈地冲过来,把康赛尔掀翻在地上。

尼德·兰师傅立即冲过去,拉起了尼莫船长。万幸的是,他们都没有受伤。船长迅速走到那个印度人面前,把捆在他脚上的那块石头取下来,抱着他向海面上游去,我们也紧紧跟在后面。我们聚集到采珠人的小艇上,用力给他按摩,希望能把他救醒。

不过还算好,经过康赛尔和船长的一通按摩,可怜的采珠人终于醒过来了。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四个大金属脑袋正围着他看,当时就给吓了一跳。尼莫船长掏出一个装满珍珠的小口袋,塞在他手里。

当我们回去以后,解开了沉重的金属头盔,尼莫船长第一句话就对尼德·兰师傅说:“尼德·兰师傅,谢谢您。”

“这是我应该做的,”尼德·兰师傅说,“船长,这是我应该报答您的。”船长脸上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没再说什么。

这天晚上,当我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时,不禁在想,尼莫船长毕竟还是爱着人类的,至少是爱某一部分人类。否则,他也绝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救那个采珍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