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与设计:自然映射随文化而异

有一次我在亚洲演讲。我的电脑连接到投影仪,还拿到一个遥控器,这样在演讲时就可以远程遥控要展示的内容。遥控器有两个按钮,一个在上,另一个在下。演讲的标题已经显示在屏幕上。当演讲开始后,我所要做的就是向前翻页,展示下一张照片,但当我按下上面的按钮,令人惊讶的是,幻灯片回到了标题页,它没有向前翻页。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我感到诧异。对我来说,上面的按钮就意味着向前,底下的按钮就是向后。映射是非常清楚和明显的。如果按钮是肩并肩排列,那么控制可能模棱两可:先按哪个,左边还是右边?该控制器使用顶部和底部的按钮,提供了一个合理的映射。为什么它的控制方向出乎意料?难道这是另外一个糟糕的设计案例?

我决定问问听众。我把遥控器给他们看,然后问道:“我想翻到下一页,应该按哪个按钮,上面还是下面?”令我更加惊讶的是,听众的反应分成两类。许多人和我想的一样,认为应该是上面的按钮。但是,还有一大部分人认为应该是下面的按钮。

什么是正确的答案?我决定向世界各地的听众询问这个问题。同样,我发现他们的意见也分成两类:有些人坚信应该是上面的按钮;另外一些人,同样坚决地认为应该是下面的按钮。当得知别人可能有不同的看法时,每个人都很惊讶。

直到我意识到这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我的困惑才释然而解。这与不同文化的人们看待时间的方式非常相似。在一些文化中,时间在人们的心里就像面前向前延伸的道路。当一个人想穿越时光,就是沿时间轴向前移动。在另外一些文化中有类似的概念,但人是静止在原地的,是时间在移动,即未来的事情正在走向人们。

这正是遥控器所代表的意图。是的,顶部的按钮可以使文件向前翻页,但问题是,谁在移动,是人还是幻灯片?一些人认为人会朝着图片方向前进,另外一些人认为图像会向人的方向移动。那些认为人会朝着图片方向前进的听众,他们想象上面的按钮会显示下一个文档。那些认为图像会向人的方向移动的听众,他们想象按下面的按钮会得到下一个文档,使图像向他们自己的方向前进。

有一些文化用垂直的时间轴来代表时间:向上代表未来,向下代表过去。其他一些文化有截然不同的观点。例如,未来在你的前面还是后面?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当然,未来就在我们前方,过去就在我们身后。我们这样说的时候,就会讨论未来如何“到达”,我们会很高兴,许多不幸的事情已经“落在了身后”。

但为什么“过去”不能在我们的前方,未来不能在我们的后方?这听起来很奇怪吗?为什么呢?我们能看见前面发生了什么,而看不见身后是什么,就像我们能够回忆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我们无法回忆未来。不仅如此,我们对最近发生的事记得更清楚,而遥远的过去则记忆模糊,过去的时间轴横亘在眼前,正好贴近视觉隐喻,刚刚发生的事情离你最近,所以你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回忆),而过去很久的往事距离你很遥远,回忆和感受起来都不那么容易。现在听起来还奇怪吗?这就是南美洲印第安部落艾马拉人感受时间的方式。当他们谈论未来时,他们使用短语“背后的日子”(back days),往往还用手指着背后。想想看:这也是看待世界的一个完美的逻辑。

如果用一条水平线显示时间,它应该从左到右还是从右到左?两个答案都是正确的,因为选择是随意的,正如随意地选择文本,沿着页面从左到右或从右到左都行。人们选择文本的方向也符合他们对时间方向的偏好。母语是阿拉伯语或希伯来语的人,喜欢时间从右向左流动(未来也朝向左面),而那些使用从左到右的书写系统的人们,认为时间也是同一个方向流动,所以未来在右侧。

但是等等,我还没说完。时间轴与人相关还是与环境相关?在一些澳大利亚原住民的社会里,时间与环境有关系,时间概念基于太阳升起和落下的方向。给来自澳大利亚的人们展示一组隐含时间概念的图片(例如,一个在不同年龄段的人,或正在吃东西的孩子),让他们按照时间排序。受科技文化影响的人会从左到右排列图片,最新的照片排在右侧或左侧取决于他们书面语言印刷的次序。而这些澳大利亚原住民会按照从东到西的顺序排列照片,最新的照片在西边。如果这个人正朝南,那么照片会从左到右排列。如果面朝北,照片会从右到左排列。如果这个人面向西,照片会沿着从身体的垂直线向外延伸,最新的就在最远端。当然,如果人面对的是东方,照片仍是从人的身体朝外延伸,只不过最新的照片离人最近。

对文化模式的选择将指导相对应的交互设计。类似的问题也出现在其他领域。譬如电脑显示屏幕上滚动的文本的标准问题。要滚动文本还是移动窗口?早在现代计算机系统发展的初期,这就是对显示终端的激烈争论。最终,双方关于光标的箭头达成一致;然后,稍晚一些是鼠标——将遵循移动窗口的暗示。将窗口向下拉,会在屏幕底部看到更多的文本。在实践中,这意味着想在屏幕的底部看到更多的文本,向下移动鼠标,将窗口向下拉,然后使文本向上移动:鼠标和文本以相反的方向移动。如果是滚动文本的模式,鼠标和文本会在同一方向移动:向上移动鼠标,文字也向上滚动。在过去的20多年里,为了显示更多文本,每个人都把滚动条和鼠标向下拉动。

然后,触摸式操控的智能显示屏幕面世了。现在,人们只要用手指自然地触摸文字,就可以将其上下左右移动:文本和手指移动的方向一致。移动文本的模式盛行起来。事实上,它已经不再被看作是一个模式:这是真的。但人们在采用传统的移动窗口模式的计算机系统,与采用移动文本模式的触摸屏系统之间来回切换时,产生了混乱。因而,作为一个主要的传统计算机和触摸屏制造商,苹果公司全面转向移动文本模式,但其他公司没有效仿苹果公司的带领。在我写本书时,混乱依旧存在。它将如何结束?我预测移动窗口的模式会消亡:触摸屏和遥控手柄将占据主流,这将导致移动文本模式全面接手。所有的系统将设置手柄或控制按键的移动方向与预期的屏幕图像移动方向一致。与对人类行为的预测相比,预测技术相对容易得多,在这种情况下,电脑厂家会遵循社会惯例。这个预测会实现吗?你可以自己判断。

在航空界发生过类似的问题,飞行员的姿态指示器显示飞机的运动方向(翻滚、倾斜或俯仰)。仪表上用一条水平线来表示地平线,并且从背后能看到飞机的轮廓。如果机翼是水平的,又在地平线之上,表明飞机正在水平飞行。假设飞机转向左边,机翼将向左倾斜,那么显示出来是什么样子的呢?应该显示固定不变的地平线上有一个向左倾斜的飞机,还是固定不变的飞机下面有一条向右倾斜的地平线?如果是人从后面观看飞机的角度,前一个是正确的,因为地平线始终是水平的:这种类型的显示方式被称为“由外而内”。如果从飞行员的观察角度,后一个是正确的,因为相对于飞行员的位置,飞机总是稳定地处于一个不变的位置,所以当飞机倾斜时,是地平线在倾斜:这种类型的显示方式被称为“由内而外”。

在所有这些例子里,每一个观点都是正确的。这一切都取决于你认为什么东西在移动。对设计来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什么是自然的取决于观察的角度、选择的模式,最后归结于文化。当可以在不同模式之间切换时,设计会比较困难。从一种仪器设备(譬如由外而内的模式)转换到另外一种(譬如由内而外的模式)之前,飞机的飞行员需要接受培训和测试才能驾驶飞机。当一个国家决定转换道路的行车方向时,会产生临时的混乱,结果很危险。(大多数地方都从沿左侧前行转换到沿右侧前行,但很少一些地方,特别像冲绳、萨摩亚和东帝汶,从沿右侧前行转换到沿左侧前行。)在所有这些需要改变惯例的情况下,人们最终会调整过来。打破惯例和改变模式需要预留一段混乱的过渡期,直到人们适应新的系统。

译者注:

[1] 短时记忆(STM)或工作记忆:1974年,巴德利(Baddeley)和希契(Hitch)在模拟短时记忆障碍的实验基础上提出了工作记忆的三系统概念,用“工作记忆”(working memory,WM)替代原来的“短时记忆”(short-term memory,STM)概念。工作记忆是一种对信息进行暂时加工和贮存的能量有限的记忆系统,在许多复杂的认知活动中起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