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叶一朵有些不大习惯,要是以往,自己这副表情总会或多或少地收到易晓生的嘲讽。叶一朵下了车,和对方礼貌告别,叹了一口气,心里头微微有些失落,想着好久不见易晓生,不如去他家找他闲扯两句。一转身,正好遇到从便利店买水出来的易晓生。叶一朵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颠颠地叫了一声:“嘿,晓生。”
易晓生其实一早就看见了副驾驶的她,见她被一辆陌生的车送了回来,下车的时候脸上浮现出欢欣雀跃的表情,握着瓶口的右手抬了抬,用手背蹭了蹭下巴,自然而然地问道:“相亲?”
叶一朵半张嘴巴,感慨道:“你怎么知道?”
易晓生平淡的脸上并未展现出要解释的欲望,问道:“吃饱啦?”
叶一朵刚合上的嘴巴又张开道:“当然没有!”
易晓生取出了车钥匙,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我还没有吃饭。”
叶一朵连忙道:“我也要去。”一边蹦跶了上去,她刚想要告诉易晓生自己在前一刻还在想着他,见易晓生一脸识破自己相亲的优越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易晓生一脸淡然地和她往自己的车的方向走去,上车前,他的目光落在了家中一楼的厨房方向,饭桌上方的磨砂玻璃下的灯亮着微黄的光,而光源下面放着刚刚吃完的碗筷盘子。
一上车,叶一朵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向易晓生倒苦水,颇有些怨妇的味道:“你说我这失恋的消息怎么就传出去了呢?上我家来说亲的人那是排山倒海啊。”握拳之际着重强调了排山倒海四个字,想起了什么似的,凑着脸对对面喝着咖啡的易晓生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一家女百家求?”
易晓生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说道:“就现在的男女比例的极度不协调来看,你所指的一家女百家求,是有数据依据的……”尽管一边的叶一朵怒目圆瞪,他仍旧一副淡定的姿态打了个方向,车子平稳地转了弯,往他们最喜欢的那家粤菜餐厅去。
两人对面坐下,易晓生熟练地点好菜,奶黄包、炒河粉、面包厚多士……他从小不挑食,叶一朵吃的便成了他吃的最多的食物,也从未觉得不妥。叶一朵想着易晓生在车里打趣自己的话,好容易想出反驳的话,看见奶黄包上了桌,伸着筷子便去夹了一个。易晓生习惯性地叮嘱了一句:“小心烫。”说完一脸嫌弃。
叶一朵见易晓生对自己这个态度也不是一两天,吹了吹奶黄包,轻轻咬了一口,露出这些日子以来舒坦的表情,嚼了嚼满足地咽下,道:“我之所以是一家女百家求,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什么概率啊数据的原因,终究还不是因为我特别美!”说罢为自己好容易想出来的反驳的语句表示格外得意。易晓生一抬头,风轻云淡道:“人总是会看不清自己的。”
叶一朵皱着眉头,本能觉得这话肯定不是夸自己,刚要反驳,突然瞧见斜对面桌子上坐着的正是刚刚送自己回来的那位相亲对象,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向易晓生拼命冲那个方向努嘴,上菜的服务员对叶一朵嘴巴能歪到这个角度有些侧目,易晓生冲服务生点点头示意不用大惊小怪的模样,然后顺着叶一朵的视线望去,又转过来。叶一朵才道:“看见了吧,一小时前他还和我吃了饭,现在又在赶下一场相亲,比我还辛苦。”
易晓生笑了笑,看着一瞬间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吃着奶黄包的叶一朵,有些出神,他眨了两下眼睛,单手握着杯子,左手的手背再次抬起来蹭了蹭下巴,脚尖轻轻点了点地板,酝酿了一下,才道:“你打算找一个什么样的?”问完这个问题,他不露痕迹地舒了一口气,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叶一朵抬起头来看着他,迎着他期待的目光,十分真诚地道:“我,能再点一笼吗?”说罢眨了眨眼睛,带着恳求的意思。
易晓生看了看眼前的杯盘狼藉,不得不感慨相亲真是项体力活,然后他摇了摇头:“不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控制叶一朵的饮食,因为她不但作息差,而且饮食习惯十分紊乱,贪凉又贪量。
叶一朵微微一愣,然后摆摆手做不介意状:“算啦,你现在都没有工作啦,我还是少吃一点,省一点吧。”
付账的时候,服务员将账单和易晓生打包的一盒点心一并递上,见叶一朵眼睛有点发亮,无奈道:“晚上赶稿子再吃。”叶一朵欢天喜地接了过来。
回停车场的路上,易晓生迟疑着是否要将刚刚那个叶一朵没有回答的问题再问一遍,边走边揉肚子感慨终于吃饱了的叶一朵,走到他旁边,懒洋洋地道:“你说我怎么可能通过相亲认识喜欢的人呢?”
易晓生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头一回由衷地赞同地点了点头。
叶一朵低下头,空旷的停车场她的身影踽踽独行,颇有些孤单的味道:“我谈过一场那样轰轰烈烈的恋爱,真的有人会不介意我那样的过去,然后还会陪我走去下一段的人生吗?”她在光影处转头看向易晓生,苦笑地摇了摇头,“我自己连回忆都不敢回忆,更何况别人。”她抬起头来对着易晓生道,“就像刚刚我们在餐厅遇见的那个我的相亲对象,这样连轴转地相亲,等到遇到了觉得是等价交换的时候,走到了一起,又何必呢?”她停了停,“我的初恋虽然很失败,但是我仍旧相信爱情,希望等到它的再次光临。”空气中有她说话的尾音,带着这个年纪的姑娘少有的坚决。
易晓生罕有地没有否认她,他说:“那个人说不定已经来了,你只需要走出那段阴影,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他说完这话,看了看地上和自己并肩的叶一朵的影子,靠的是那样近,不知道说给她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只是嘴角突然弯起了弧度。
叶一朵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他:“你说我的真命天子,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对吗?”
易晓生取出了车钥匙,一边帮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一边加重了一些声音道:“在回去的路上。上车!”
叶一朵钻进了车内,乐颠颠地系上安全带,然后催促道:“慢点开,说不定会碰上我的真命天子。”
易晓生一副被她打败了的模样,揉了揉眉心,深深觉得她是一个稀有动物。
各自回家后,易晓生和杜可聊完项目的情况,说起今天和叶一朵的事情,两人都一致感慨她的智商很有问题。杜可忍不住在FaceTime里头说道:“晓生,鉴于她的智商的情况,我建议你直接和她挑明。”
易晓生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已经快从失恋中走出来了,等到她能够独立做好自己了,才是最恰当的时候。”
杜可有些不满意道:“什么叫作最恰当的时候?你给我个公式看看?你是不是没有想好怎么表白?这样,我帮你去说。”
易晓生有些急:“不用不用,这个肯定得我自己来。”
杜可觉得也对,点点头。易晓生颇有余悸地补充道:“你可不能出卖我。”
杜可连忙道:“怎么会,我们是好兄弟。这样,我帮你的表白做一个概论,看看每个阶段,你需要做什么,分为几个要点,几个小点,做事情,要有章法。”
易晓生撇撇嘴,表示不用如此复杂,杜可却坚持做事情必须要有计划,易晓生拗不过他,只好作罢不再争执,关了iPad才想起来,杜可这小子,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当晚叶一朵洗完澡,坐在书桌的电脑前,看着电脑屏幕,这是她决定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设定是小说的女主角因为一次采访结缘男主角,她构思着美好的情节,突然想起易晓生还没有工作,如果这本书火了,她就有很多稿费,这样可以请易晓生吃喝,繁苍楼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还可以在易晓生面前作威作福了,想到这里,她模仿着易晓生和爸妈经常看她的那种眼神:同情甚至带着怜爱,对着书柜玻璃反复练习着,学着他们的口气道:“小易啊,这个……那个……咳咳,你不大懂的,还是吃东西去吧……”一边演着一边乐着,颇为得意。
端着牛奶站在门外的叶父,看着这样的情形无比担忧地摇了摇头,然后默默地将牛奶喝了。
叶父回到了房间,靠着床背带着老花镜看着杂志的叶母抬头看他:“你把给女儿的牛奶喝了啦?”叶父抹了抹嘴唇,发现嘴唇被自己早就舔干净了。叶母无奈解释道:“如果是小朵喝的,你不会这么快带着杯子回来。”
叶父点头,将刚刚看见的一幕描述给叶母听:“这孩子怎么啦?”
叶母郑重其事地解释道:“她的智商做出来的事情,我们没法理解是正常的。”
叶父恍然大悟,随后道:“跟那小子分手后,她似乎变得有些积极向上了。”
叶母叹气,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这才是问题所在。”
“我一直觉得晓生这个小伙子不错,不知道他对我们家小朵有没有意思。”
叶母合上杂志,单手支头,侧卧着看着叶父,道:“有。”
见叶父露出一副“我猜测得不错吧”的表情,又道,“首先,她必须要清理好自己的世界,才可以迎接下一段感情,无论对象是不是小易。”
叶父不满道:“那你还给她相亲!”
叶母冷哼一声:“那是你二爷介绍的,你去回。”见叶父一脸“夫人都是我不好”的表情,才作罢,继续道:“第二,现在相亲未必相得中,相得中也长久不了,这是她自己的必经之路;第三,我也很欣赏小易,智商高。”
叶父点头:“对,是得给她找个智商高的。”
夫妻二人达成共识,关灯无话。
只有书房里的叶一朵噼里啪啦打着键盘,无数灵感盘旋在她的头顶,如同挥着翅膀的小精灵,她时不时发出笑声,时不时又眉头深锁。直到时钟敲了三下,她才趴在桌上昏昏睡去,只有桌上的那盏小台灯亮着。
半夜的小区里格外安静,连小区外头的路上出租车偶然经过的声音都能听见,黑黢黢的一片,只有两个窗口亮着灯,一盏来自叶一朵案头的小台灯,一盏是几百米以外的易晓生的书房,交相辉映,成了这个夜里最有趣最温暖的存在。
易晓生伸了伸懒腰,将工作休息的十分钟里画的叶一朵的肖像拿起来看了看,他依靠在椅背上,双腿伸得笔直,右手抬起来蹭了蹭手背,微微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了抽屉里,这只木头抽屉里放着的都是这些天来,他闲暇时候画的叶一朵的素描肖像,有她运动时候的侧影,有她低头吃点心的剪影,还有她站在厨房水池边洗碗的背影……然后他轻轻关上抽屉,将桌上的设计图纸整齐放好,走向了洗手间,他这时才想起洗手间的花洒在叶一朵忘记带钥匙来自己的家的那天早晨坏了,而他每每走到这间更方便的洗手间时候,看见那只坏了的花洒,都只有一个想法——坏得很好,因此也不需要找人来修了。
易晓生觉得最近工作上虽然繁忙,但是总体还是很愉快,叶一朵恢复单身,虽然在不停地相亲,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希望自己事业稳定后,再让他们的关系升华一下,当然,如果这期间叶一朵突然开窍了,要提前升华关系,他也是不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