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4)

“算?怎么算?”她微微地皱起眉头,“别告诉我说是概率论,我在赌场已经混了七年,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在赌场里靠概率论赢钱。”

“你说得没错,在赌场里,的确不可能靠概率论赢钱,而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每一轮赌完之后,用过的牌都会被重新洗回蜗牛机里,因此没办法来计算所需要的牌会出现的概率;而且,赌场一般会在一台蜗牛机里同时放入六副到八副扑克牌,这甚至可以说是隔绝了飞牌对牌堆可能造成的影响——所以如你所见,在那时候,我并没有用概率来算过牌。”

“那你用的是……”沈一鸥轻轻地皱起眉头。

“是一种算法。更具体地说,是蜗牛机本身的算法。”

“蜗牛机……本身的算法?”

“没错。”盛中愚微微点头,“我所计算的,就是蜗牛机洗牌、发牌的这个过程本身所代表的算法。”

“首先,我们来大概想一下蜗牛机本身洗牌、发牌的过程。如果将放进牌靴的八副牌作为‘输入’,而洗好发出来的牌称为‘输出’的话,那么显而易见,输入的八副牌和输出的八副牌是完全一样的。在我们看来,大概可以将洗牌的过程理解为一个双射,而这个映射的定义域和值域,都是由这八副牌所构成的一个集合,而更具体地说,这个洗牌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属于作用于八副牌上的对称群中的一个元素。”

“而一旦明白了每一张‘输入’都会对应唯一一张‘输出’牌这个特性,预测蜗牛机的算法就是一种可能实现的行为——利用对称群和双射的特性,从‘输出’的牌序中去反推‘输入’的牌序,再从而推断之后所‘输出’的牌。当然,这个对称群的阶太高,因此计算量会非常的大,单凭我自己的脑子,在飞牌的时间里面算出之后的牌的结果是不可能的。”盛中愚笑了起来,眼神明亮,“所以我用了一些其他的工具——是的,我出千了。那天我戴的眼镜是一个可以接收信号传输的显示器,它能够识别飞出来的每一张牌,然后将输入的结果传输进一台负责计算的高能计算机,之后再将进行计算后所得出的结果显示在我眼镜的镜片上;而负责计算的高能计算机,就是那天放在我脚下的小黑箱子。”

“我还是不明白。”沈一鸥摇摇头,“就算你能够计算出算法,你也没办法看到牌放进蜗牛机时的顺序,这怎么可能算出洗好之后的每一张牌怎么出来呢?”

“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但是原有牌的顺序并不重要。”盛中愚从容地回答说,“蜗牛机的工作原理在于,对于输入的任何一张牌,机器都会把它洗成另外一张唯一的牌,因此只需要飞一段时间的牌,根据输出的牌的花色分布,就可以推知输入的牌的情况,并且预测之后会出现的牌——举例来说,我们可以把一个有确定公差的等差数列看成一个由自然数集到它本身的双射的值域,因为双射本身的确然性,我们不需要看到这个双射的定义域,而只是从值域就可以计算出这个双射。而之后的预测,就只是像找规律,然后根据规律填几个空一样自然的事情。”

“虽然听起来不错,但是你应该记得放在蜗牛机里的,是完全相同的八副牌。”沈一鸥提醒说。

“八副牌和一副牌的原理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是定义域由普通的集合换成了复集。当然,虽然原理相同,对计算的人来说,影响仍旧是巨大的。对于我带的这一台计算机而言,当普通集合变化为复集之后,计算的复杂度的上升是非常明显的——由指数时间上升到了多项式时间,而这也是我每一把下注之前,总会选择较长的时间来飞牌的原因。”

“虽然多项式时间的计算对于一场赌局来说是长了些,但计算的复杂度并不是一个完全绝对的概念。简单解释,就是随着计算机的更新换代,计算的时间可以大大地被缩短。这就像密码的换代一样,任何加密方式的过时,原因都只是因为计算机拥有了更快解决它们所对应的算法而已。”

“而刚才所提到的那个构建在八副牌所组成的集合上的对称群,其实就是赌场的蜗牛机在运行时所依照的算法。这一套算法其实早已不是秘密,一直以来之所以无人破解,原因仅仅在于复杂度太高而已——八副牌组成的复集中一共有四百一十六个元素,而这个复集所生成的对称群的阶则是这个数的阶乘。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的运算,在电子计算机的时代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但是在连超弦计算机都能够得到大规模运用的当下,通过发牌的结果来推算出一具蜗牛机的算法,则完全不是问题。”

“那么赌场的时代也就结束了,”沈一鸥说,“只要这个方法一流传出去,我猜从明天开始,赌场里全都是提着计算机来赌钱的人了吧?”

“也不能这么说,对于通过反推算法来赌钱的手段,赌场至少可以通过三种办法来反制,而且每一种都很简单。”盛中愚笑了笑。

“第一种方法是最难想到的,但是实施起来却很容易,只需要把预先放进牌靴里的八副牌抽掉一张就可以了。按照最开始建立的数学模型,蜗牛机的算法是由八副完整的牌所构成集合对它自身的一个双射,而抽掉一张牌的做法,实质上等于是缩小了双射的定义域——也就是说,在保证值域不改变的情况下,通过缩小定义域的方法,破坏掉函数本身的双射性。这样的话,相当于我们的数学建模本身出现了错误,自然也就不可能推导出牌的正确算法了。”

“第二种方法是放弃蜗牛机,改由荷官来进行全程发牌。和完全执行算法的机器不同,人类的思维在旁观者看来,是可以呈现出一种毫无规律可循、全然随机的状况的,因为你永远无法估测荷官可能发出怎样的一张牌——下一张牌可能来自牌顶、牌底,或者牌叠中间的任何一个位置——而这并不是数学本身所研究的范围。自然,依靠推测算法的手段也不过只能抓瞎罢了。”

“除此而外,赌场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对赌客进行搜身。毕竟这么巨大的计算量对于超弦计算机而言也是有负担的,以现有的技术,还不足以做出更小的完成速算的计算机,因此这种方法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起码还是能在一定时间内保证赌场里不会到处都是像我这样的老千。”盛中愚摊了摊手,“但无论如何,对于蜗牛机算法的推演,始终还是局限在理想状态下,然而在赌场这样的地方,变数实在是太多太多。”

“所以,说到最后,我其实也只是运气好而已。”这男人最后笑了笑,给自己下了断语,“我们穷尽所能,算出来的也不过是这样的理想情况。虽然看起来神奇而且精准,但比起这世上了无穷尽的变数,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盛中愚停下来,自嘲地笑了笑。一阵夜风吹开了窗帘,一眼望去,窗外满天繁星微微摇晃——仿佛这弥天的星斗都失却了凭依,正高高地悬于玄色的深渊之上,随时可能被清凉的夜风吹落。

“这也就是你之前所跟我提到过的‘万物算法’中的一部分吧?”沈一鸥突然问道,“我可不相信你设计这么一套方法去计算蜗牛机本身的算法,只是为了帮我从那个老狐狸身上赢一千万而已。”

“是。”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抬起眼睛来看着她,眼神笃定而沉稳,显然是毫无隐瞒。

“别紧张,我不是在责怪你利用我,何况这事还有我的不少好处。”她说,“我只是觉得有些好奇……想问问,你们最后的‘万物算法’找到了吗?有没有什么大的成果?”她坐直了身子,长年浮沉赌海所练出的圆滑笑容像面具般碎裂,露出好奇的神色来。

盛中愚摇了摇头,“进展很缓慢。你刚才也看到了,只是单单计算一台蜗牛机的运行算法,就需要投入一台超弦计算机来进行运算。而它的复杂度与整个宇宙相比,却又比用一个刚刚识数的婴儿与人类至今掌握的所有知识相比还要悬殊得多!从这个工程开始,我们每一个人就都明白,这是一个我们穷极一生也无法完成的巨大工程。”

“当然,我们还是幸运的,凭借分布式计算和超弦计算机的强大运算能力,我们在近十年间得以建立起了一系列基础的算法模型。虽说这些模型只是最基础的层级,但是分布足够广泛,从物理学、化学到生物学都有。然而即便如此,我们所知道的算法,也不过是散乱地自成体系而已。想要将它们统一起来,推导出一个更高意义上的可以统摄万物,以至于能够模拟整个宇宙运行的算法,就目前而言,还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虽然掌握‘万物算法’离我们还有相当的距离,但是以目前我们所掌握的零散枝节,也已经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了。”盛中愚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像我能够用‘赌徒算法’来计算出蜗牛机的运转规律一样,能用它帮你赢下这一千万,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嗯。”沈一鸥轻轻应了一声,微微地垂下眼帘,过了片刻,才慢慢抬起了头。

“其实我这次来只是想感谢你的……不过并不仅仅是因为你帮我赢了他的钱。”沈一鸥顿了片刻,轻轻地说,“其实我想辞职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在为自己找一个退出的借口……你知道的,我当初做叠码仔,仅仅是因为生计所迫,等到慢慢还清了父亲的债务,想要退出的时候又心有不甘,总觉得不向谢元康那样的人报复回来,就跟自己还是一无所获似的……”

“所以直到你出现了,我才终于下定决心要从赌场里退出来。”她摇了摇头,从小巧玲珑的女士提包里抽出一叠厚厚的纸,看上去有些旧了,纸的边缘有些发黄,微微地卷着角。

“这是什么?”

“我七年前去第一家赌场当叠码仔的时候和赌场签的合同——没有基本工资,抽客户赌资百分之五的流水当作码佣。”她平静地说,“这几年我一直带着它,权当是给自己留个念想,然而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我昨天已经辞职了。”

“这么快?”

“我其实早就想退出了,在后来的那几年,我常常想到我父亲……”

顿了顿,沈一鸥继续说:“这几年我一直恨谢元康,然而到了最后,我知道真正可恨的还是我父亲。谢元康不过是把我父亲带了进去,但最后是我父亲自己出不来了。贪欲是最腐化人心的,赌徒进了赌场,除了贪欲,心里还能剩下什么呢?就像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看透了赌场,但有时候走到老虎机旁边的时候,却也会忍不住动一下自己玩玩的念头。贪这种东西,是摆不脱也戒不掉的,所以我有时候想,还不如一把火全部烧了,干干净净地从头开始最好了。”她轻声地说着,细长纤白的手指轻轻地交替蠕动着,缓缓地把那一叠纸退到了指尖。白色的纸页停驻在指尖上,像一只停歇的蝴蝶。

她打着了打火机,只是一瞬之间,那叠厚厚的泛黄纸页就在她指间悄然地燃烧起来。火苗向上跳跃地转折舒展着,转瞬就变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小小凤凰。

沈一鸥静静地等待着手中的纸烧到最后一个边角,才轻轻地松开了手,半截犹自红炽的残辉飘飘然地坠落下去,一瞬之间在夜风中哄然四散。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她如释重负地转过身,看着身边的年轻男人,微微一笑。

夜已经有些深了,海滨城市的天空透亮高远,漫天星光交替明灭,仿佛蠕蠕而动。伴随着港口巨轮入湾的悠远汽笛,海风萧萧穿城而过,在她清瘦的面颊上扬散了满捧的月光。

【责任编辑:刘维佳】

惯性回旋

文/跨客

作为一名士兵,我已经成功地从NGC1952脉冲星监狱救出了莫兹瑞女士。

“我相信你妈妈的预言。”

由于戴森公司疯狂开采本星系群中恒星的能源,众多星系的中央银心区已经联名指责这种不顾星系动力平衡的恶行。莫兹瑞的母亲曾警告:这不仅会导致一个星系分崩离析,更会触发宇宙里所有星系组成的“大尺度纤维状结构”产生反馈调节,结果可能导致本星系群五十多个星系彻底分解与重组。

当然,室女座超星系团中央教条区很少会去理会这种科学家的一己之言。他们注重的是,眼下戴森公司采集恒星能源通过相位差空间门卖给其他矮星系,用于制造蓝超巨星所带来的丰厚利润。

我的视线从穿梭机前方红蓝交汇的弥散星云移向莫兹瑞,她好像这样面带微笑地注视我很久了,“虽然我不懂这些定律,但像这样无节制地把一个个星星都弄没了,肯定是要遭到惩罚的,就像你妈妈说的那样,来自宇宙的惩罚。”

莫兹瑞安静地听我说着,穿梭机身后早年经开采形成的水渍形超新星遗迹在进入相位差空间门后瞬间消失。

来自本星系群的28个银心部队自发组成了一个拥有3500个火力点的联合舰队。这是一次立场分明的起义,我们再也不允许让刚萌芽的生命失去光明。

如果没有星光,黑暗将会使我们失去最后的指引。室女座超星系团中央教条区对戴森公司的包庇,终将会被全宇宙热爱生命的文明所唾弃。

我们跟随联合舰队来到了戴森公司计划开采的下一颗恒星附近。按照莫兹瑞母亲的计算,大尺度纤维状结构将会在这颗恒星被熄灭后达到反馈调节的阈值。

对方护卫队战舰数量不及联合舰队一角,很快就陷入了我们展开的包围之中。区域开采队长面对眼前声势浩大的起义运动依旧我行我素,最后直接切断了与联合舰队的谈判。他们身后那颗主序星已被完全覆盖上了成片的三角形能量转化器,明灭交替地透出暗红色光芒。

“一排歼灭护卫队!二排摧毁相位差空间门!三排控制对方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