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革命时期,中共有三大苏区,除了中央苏区外,还有鄂豫皖苏区和湘鄂西苏区。赣州战役后,蒋介石把主要精力都花在了对后面两大苏区的“围剿”上,最后迫使当地红军主力双双撤出了苏区。
1933年1月,腾出手来的蒋介石对中央苏区展开第四次“围剿”。“围剿”部队分成左、中、右三路,中路军总指挥即为陈诚,中路军下辖三个纵队十个师,也全部是陈诚的嫡系部队。
第四次反“围剿”的第一仗,老彭本来也没打好。红三军团强攻城墙坚固的南丰城,不仅仍然屡攻不下,而且还阵亡了一名师长和两名团长。
陈诚中路军的第一、第二纵队前来解围,企图合围红军于南丰城下。彭德怀这回没有再犯傻,他立即撤围,跑到大山里去了。
自从赣州解围一战得胜,陈诚得意非凡,他的部队也认为自己已经拿到了战胜红军的金钥匙,心都变得大了起来。见红军撤围,第五十二师和第五十九师二话不说,便分别往山区追去。
山区是红军的天下。两师被大山分隔两边,根本无法做到互相协助,同时因红军严密封锁消息,他们开始闭目塞听,成了只会乱冲乱撞的聋子、瞎子。
国民党军弄不清红军究竟在哪里,红军对敌军的指挥部署却了如指掌,搞定这一切的人,是被称为红军情报工作鼻祖的曾希圣。
先养它一养
曾希圣曾赴苏联学习,先前在中央军委任谍报科科长,曾获取过国民党第三次“围剿”的军事计划。随临时中央到江西苏区后,他担任了中革军委二局(情报局)局长。
黄克诚和曾希圣是一起在湖南读书的同学,后来又同进广州政治讲习班。当二人在苏区重逢时,曾希圣告诉黄克诚,说现在的情报比较难搞,他准备下点功夫攻一攻密码破译这一难题。
此后不久,曾希圣果然把密码破译攻了下来,红军自此便可以准确地破译国民党军的密码。
曾希圣读过高等师范,有很扎实的数学基础,但密码破译绝对不会像做一道数学题那么简单。若要追根溯源,曾希圣破译密码的本事,或许还是与他赴苏联学习那段经历有关。很可能他曾在苏联学习过相关技术,加上又有领导白区(指国民党控制区域)情报工作的经验,二者结合,才有了水到渠成的收获。
根据曾希圣所破获的密码情报,彭德怀率红三军团冒着狂风暴雨火速出击,将正在行军的两师拦腰截成数段,使其首尾不能相顾,然后再分别予以围歼。
经两天激战,第五十二师、第五十九师均被全歼。战斗结束时,俘虏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红军连埋锅造饭,招待他们吃饭都来不及。由于俘虏实在太多,红军一时清点不了,亦无法进行管理,有些穿着士兵服装的国民党高级军官便得以混在士兵里面,也被一道释放了。
得知前方惨败的消息,陈诚赶紧临时变阵,将原有的三个纵队缩编为两个纵队,实行重叠作战。为免再生意外,两个纵队各以一个师前进、两个师掩护的方式轮番推进。
彭德怀盯准了其中的第十一师。他将第三军团等主力隐蔽起来,以一部吸引敌前纵队加速前进,只等对方的前、后纵队拉开距离后,即准备对后纵队中的第十一师发动致命一击。
当后纵队抵达东陂草台岗一带的山区时,已与前纵队拉开九十里的距离。此时已升任第十八军副军长的罗卓英战场嗅觉灵敏,他认为红军的行动很可疑,当即通知第十一师现任师长萧乾后撤。
萧乾是个恃勇骄傲的人,自从援赣一战取胜后,便以为第十一师天下无敌。他对罗卓英说:“尽管草台岗一带地形不利,我们也不怕红军来攻占。他们敢来,我叫他们片甲不留!”
彭德怀也深知第十一师的这些骄兵悍将不会把红军放在眼里,他对部下说:“这一仗,就是要抓住敌人的傲气,先养它一养,然后来个反手把它打下马来。”
为更好地麻痹对方,彭德怀下令红一师派一个连戴上游击队袖标,连夜去骚扰第十一师,以便让对方误以为跟他们接触的仍是小股游击队。
要求是不能用机枪射击,可是诱敌部队与第十一师一接触,手便发痒,居然来了个机枪全开。
通过机枪声音,萧乾判断出红军主力就在附近,也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他打电话向罗卓英报告,罗卓英让他撤到东陂,与第九师会合,而后再并力反击。
这本来是个好计,可是萧乾想到红军已经非常接近,当时又是雨夜,倘若匆忙后撤,恐为红军所乘,于是决定在原地与红军硬拼。
罗卓英觉得他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也就没有坚决命令他后撤,只是指示第九师抽调部队接应增援。
一听到机枪声音,老彭的脑袋轰的一下。他勃然大怒,抓起话筒,将红一师师长彭绍辉一顿痛骂,末了不忘警告彭绍辉:“如果把敌人放跑,你要负完全责任!”
他让彭绍辉立即抢占霹雳山。霹雳山乃草台岗的制高点,地势险要,只有占领主峰,控制隘口,胜利才能有望。彭德怀在电话中对彭绍辉强调:“一定要拿下霹雳山,这是取得反‘围剿’最后胜利的关键之一。”
接完电话,彭绍辉就像个被点燃即将爆炸的火球一样,三更时即命令两个团攀爬霹雳山,他自己也爬上一座山头指挥,并且暗下决心,不拿下霹雳山,决不下战场。
草台岗山高林密,道路全是峡谷,双方运动、射击都不方便。红一师连续发动三次冲锋,都打不下来。激战至第二天中午,仍相持不下。
彭德怀看得真切,他来到前沿阵地,抓起话筒高声对彭绍辉说:“彭绍辉,我在看你们行动!你要特别冷静,一定要组织好火力,利用一切机会猛攻。”
接着,他命令紧随其后的军团司号长吹起军号。听到军号声,彭绍辉知道彭德怀已到了前沿,他抄起一把步枪就冲了上去,一师官兵齐声呐喊,也跟着师长猛冲,最后终于拿下了主峰。
就像第三次反“围剿”中对阵第十九路军一样,红三军团打得相当艰苦,师长彭绍辉在冲锋中左臂被打断,截肢后成了独臂将军。
至黄昏,第十一师五个团和前来增援的第九师一个团被全歼,萧乾率残部逃往黄陂。陈诚部队的武器相对比较精良,每个连都配备有三挺轻机枪。过去红军只有重机枪,没有轻机枪,这次因为缴获了相当多的轻机枪,使得他们从连建制开始也有了轻机枪的配备。
在国民党军队中,第十一师一向以强悍著称,经此一战,部队损失达到三分之二,营以下军官几乎伤亡殆尽。接到战报,陈诚如丧考妣,马上向蒋介石打电报辞去了本兼各职。蒋介石在给陈诚的手谕中叹息:“此次挫失,凄惨异常,实有生以来唯一之隐痛。”
作茧自缚
第四次“围剿”无果而终。不过在黄克诚的印象中,红军打胜仗的历史也从此慢慢画上了句号。
问题首先出自上海迁入的临时中央,他们在中央苏区实施的一套政策“左”得出奇,给红军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就拿食盐来说,根据地一直被国民党军封锁、围困,缺少食盐,但是过去私商但凡有利可图,就会冒着风险,偷偷地从赣州、吉安等地把盐运进苏区。临时中央一来,把私商这条线也割断了,等于作茧自缚,让根据地彻底无盐可吃,红军只有通过打仗才能弄到一点盐吃。当时兄弟部队见面,能向对方要到一点盐,都是很难得的收获。
好在临时中央的负责人博古不懂军事,指挥打仗主要依赖朱德、彭德怀等人,越俎代庖、指手画脚的时候相对要少一些,这也是第四次反“围剿”取得胜利的原因之一。等到共产国际的军事顾问李德到达瑞金,情况就变得复杂化了。
李德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个外国顾问,但他与博古的关系非常好,博古把军事指挥大权拱手相让,使他成了实际上的军事统帅。李德到瑞金的时候,正逢国民党发动第五次“围剿”。这次“围剿”除兵力达到五十万,为历次“围剿”之最外,蒋介石还在德国军事顾问团的帮助下,采取了“堡垒主义”的战略以及“步步为营,处处建碉”的稳扎稳打战术。部队每前进一步,就马上筑好堡垒驻守,然后在炮火的掩护下,再向前推进三五公里,又停下来构筑堡垒,以此一点点对根据地进行挤压。尽管有这些不利因素,但中央苏区本身也拥有一些可以战胜敌人的优势,比如情报局能够通过破译对方的密码来获取机密情报,倘若李德充分加以利用且指挥得当,像以往一样击破“围剿”并不是没有可能。
李德担任过红军骑兵师的参谋长,并曾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据说学习成绩还比较好。当他以近乎“太上皇”的身份来到苏区时,除了博古等极少数人之外,上自总司令朱德,下至一般官兵,谁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有一回他竟毫无道理地训斥起总参谋长刘伯承,说刘还不如一个普通参谋,白在苏联军事学院学习了几年。说出来的话非常难听,难听到给他担任翻译的伍修权都没法直译,只好笼统地告诉刘伯承,说李德是批评他参谋工作做得不周到。刘伯承留学苏联多年,并不是不懂俄语,事后他对伍修权说:“你真是个老好人哪,他骂我的话你都没有翻译。”
这个不可一世的老外其实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指挥作战时,他经常闭门造车,一个人躲在房子里凭着一张地图进行判断。当时红军的地图大部分是一些简单的草图,误差较大,不够准确,所以李德的指挥与前线的实际情况相去甚远。他对此却从来不管不问,只命令部队限时出发到哪里,其间既不问行军道路是山路还是平路,也不给部队留下吃饭和休息的时间,敌情、气候、自然条件等困难更是统统不予考虑,结果常常导致部队因不能按时投入战斗而吃败仗。
李德之愚,不仅在于军事上瞎指挥,还在于他对政治也一窍不通。在红军反“围剿”之初,第十九路军突然与蒋介石反目,为了增加胜算,蒋光鼐、蔡廷锴主动派代表到瑞金与苏区谈判,双方签订了反蒋的初步协定。
协定签订后,蒋、蔡感到已无后顾之忧,遂联合一部分反蒋势力发动了“福建事变”,宣布成立福建人民政府,树起了反蒋独立的旗帜。
“福建事变”打乱了蒋介石的“围剿”计划,蒋介石慌忙从进攻苏区的部队和江浙地区的驻军中抽调十余万人,分几路向福建进攻。这些部队都要从苏区边沿通过,然而临时中央却来了一个坐山观虎斗,既不趁机截敌歼敌,也未派兵对第十九路军进行支援。
临时中央之所以如此出尔反尔,作出令人心寒的举动,与李德有直接关联。有一回,李德对博古说,蔡廷锴的福建政府是最危险的敌人,比蒋介石还危险,对群众有更大欺骗性,红军绝不能支援蔡廷锴。博古耳朵根子软,便马上听从了李德的意见。
福建政府不久便垮台了,第十九路军作为一支曾继承过“铁军”衣钵的劲旅也从此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上。临时中央这才意识到他们与蒋、蔡唇亡齿寒的关系,于是命令彭德怀率部入闽,但已错过时机,无力回天。
崽卖爷田心不疼
蒋介石击败了第十九路军后,立即集中全部力量,反转过来进攻苏区。敌军势大,李德这位图上作业的专家却不顾红军的具体情况,硬拿着苏联红军的正规战模式,强逼连步枪、子弹都没有保障的各部队打阵地战,搞“单纯防御”。以往红军行之有效的那些战术,比如游击战、运动战,全都被他束之高阁,理由居然是他认定“游击战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
李德倒也不是老躲在指挥所里,有时也亲临前线指挥,但他去往往比不去还要糟糕,基本上是事无巨细什么都要插一脚,连阵地上每一挺机枪的配备位置都要由他说了算,前线部队无任何机动可言。有一次李德命令某团派一个加强排占领山头进行警戒,这个排派出之后,第二天上去送饭,正逢大雾弥漫,送饭的人转了一圈,回去报告说没有找到。
就为了这么一件事,李德和博古全都赶到团部,又是开会又是调查,分析失踪的人是否投敌了。
后来云开雾散,那个警戒排终于找到了,李德等人才高高兴兴地离开。彭德怀事后得知十分生气:“连放个哨他们也要管。如果一切都听他的(指李德),非把红军葬送了不可!”
以后敌军进攻广昌,李德、博古又到前线指挥。看到广昌没有城墙,无坚可守,李德便要红军修筑“永久工事”,在广昌和敌军决战,“打最后一仗”。
广昌保卫战打了近三个星期,红军也没能守住广昌,总兵力却损失了五分之一,红三军团伤亡人数更多,兵员损失四分之一,占伤亡总数的一半,有时一天就要战死上千人。彭德怀心痛不已,当面指责李德是“图上作业的战术家”,“三军团这次要是听了你们的话,用多兵堆集守广昌,那就全完了!”讲到激愤处,他已经有些急不择言:“你们至今还不认账,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后面这句话,负责翻译的伍修权开始没听清,时任红三军团政委的杨尚昆解释了一下,他才明白这是一句湖南俗话,是骂人的意思,就没有全部翻译出来。彭德怀见李德没有强烈反应,意识到伍修权没有全译,于是便要曾在苏联学习过的杨尚昆重新翻译。
杨尚昆如实地译了一遍。李德听完十分恼火,咆哮着说:“封建!封建!”因为临时中央内部对这一仗的打法也有激烈争论,所以事后彭德怀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只是李德一个人在背后议论,说“彭德怀右倾”。
红军越打越被动,也越打越疲惫。某次红四师退到最后一道防线,快到的时候,师政委黄克诚远远看到彭德怀在山上,便轻声对骑着马的干部说:“下马,下马,彭军团长在山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