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华谦喝得是酩酊大醉,一直睡到次日午时才醒,但依旧觉得头痛欲裂。
华谦觉得口干,便扶着脑袋下了床,想要倒点儿水喝,却见夏敬仁手握长枪,笔直地站在屋里。
“小舅舅,你终于醒了啊!”只听夏敬仁粗着嗓子说道。
夏敬仁的声音震得华谦的脑袋嗡嗡直响,让他更加觉得难受:“这孩子说话就不能小点声儿吗?这十六七岁的孩子啊,就喜欢装大人,说话都要大着嗓门说,生怕别人笑话他像个女人一样说话细声细气的。”
“嗯,醒了,你怎么在我屋里啊?”华谦爬到椅子上斜坐着,边倒水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全大叔说,你今天可能会出门,他怕有人会害你,让我跟在你身边,保护你安全。”
华谦本来正在喝水,听了这句话,险些没把自己呛死。他拍着胸脯连着咳嗽了几声,缓过气后,才斜眼瞧着夏敬仁说道:“又是全成空!他是巴不得我早死吧,天天咒我说有人要害我!他人呢?”
“哦,全大叔说他今天要去村子里清点仓库,所以可能一整天都不会在家。”夏敬仁说话时,依旧站得笔挺,活像个刚入军营的新兵。
“嗯,所以他就派你来跟着我喽?”华谦打着呵欠说道,“你说你也够吓人的,拄着枪在屋里站着,这要是谁刚睡醒脑子还犯昏的,看见你这样子还以为你要杀人呢!也得亏我定力好,没被你吓出什么毛病来。”
夏敬仁嘿嘿一笑道:“我本来一开始是站在门外的,可是现在都中午了,日头晒得我好烫,所以我就溜进来了。”
华谦瞧着自己这个傻外甥,摇了摇头,笑着道:“我可是还要再躺一会儿的,你饿不饿?饿了就先去吃些东西,站了一上午,也够累的吧!”
“不了,我不吃,全大叔说,让我守着你,别出了什么事。”
华谦见夏敬仁坚持要站在屋里,心中不悦,微一蹙眉道:“我又不是囚犯,你这样看着我算什么?”
“我不管,那些恶人会妖术,都会飞。今天全大叔不在,我就必须守在你身边,要不然他们趁我不注意害了你我都不知道。我只是出去到北边找个人,回来就没了太姥爷和二姥爷,我可不想连你也没了。”
华谦瘪着嘴笑了笑,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捏了两下鼻子,咧着嘴道:“臭小子,你就不能奔着我点儿好。算啦,你愿意在那站着,那就站着吧!等会儿我睡够了,带你进城吃羊肉去!”说着,他便拖着双脚,又爬回床上。
“好,那我要吃羊腿,整个儿的!”夏敬仁咽着口水,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没问题,你把一只羊全吃了都行!”华谦趴在床上,含糊不清地说道。
待得日头略微偏西,华谦便带着夏敬仁大摇大摆地进城吃羊肉去了。
华谦一想到等会儿要去找武承芳,心里面就忐忑不安,吃了几块肉就放下了筷子:“那个……大外甥,我一会儿要出去做点儿事,去去就回,你就在这接着吃,等我回来哈!”
“不行,我得跟着你一块去!”夏敬仁一听华谦要出去,赶忙撇下筷子,直接用手抓起肉来就往嘴里塞。
“啊,敬仁,你慢些吃,小心噎到。”
“我快点吃完,好陪你做事啊。”
“我都说了,不用你……算了,你慢些吃,等你吃完了咱们一块去。”华谦扶着脑袋,喝口茶接着说道,“这肉可不是你这样吃的,好好的羔羊肉都被你吃糟蹋了。”
夏敬仁一惊,叼着根蒸羊蹄子,瞪着眼含糊地问道:“那应该怎么吃?”
华谦笑道:“看好了啊!”只见他拿起筷子,从羊腿上扯下一小块肉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嗯,鲜嫩多汁,果然是上好的羔羊肉!敬仁,这等美味,是要用来品尝的。品尝,你懂吗?这样的美味,真是越品越有滋味,回味无穷啊!你再看你,瞧你这狼吞虎咽的,又能品出什么滋味来呢?”
夏敬仁把羊蹄子吐在碗里,将信将疑地学着华谦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肉嚼了起来,皱着眉品了半天,眨巴着眼睛道:“小舅舅,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啊?不管怎么吃,都是一个味儿啊!”
华谦仰头感慨道:“唉,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算了,你愿意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嗯!”夏敬仁闷声应着,又大口吃了起来。
“敬仁啊,你知道我今天进城是要干什么吗?”
“我知道啊,全大叔和我说了,你不是要找那个武掌柜吗?”夏敬仁闷头吃着,连头也不愿意抬一下。
“又是全成空!”华谦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暗骂道。
“小舅舅,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啊?”华谦听夏敬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这也没什么,若是换成我是你,那么大个宅子只卖了一两银子,也会后悔,估计悔得肠子都能青了。”
“哦,你是说这个啊……谁说我后悔了?”
“你看你都悔得连肉吃不下了,还说没后悔。”夏敬仁吮了吮手指,将盘子里的羊腿整个提了起来道,“咱们走吧!”
“嗯,去哪?”华谦被自己这个大外甥说懵了。
“去找那个姓武的女人要钱啊!咱们进城不就是要做这个事吗?”
“要……要钱?”华谦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又不好意思把自己那点儿心思说给晚辈听,只好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夏敬仁指了指饭桌上一件用黑布包裹着的物事对华谦道:“小舅舅,家伙你先帮我拿着,等我把腿啃完了,我就自己提着。”那黑布里包着的,乃是一杆短枪。毕竟光天化日的在闹市里提着一杆枪摇晃太过显眼,搞不好还会被捕快请到衙门吃板子,所以夏敬仁便把花枪截短了带进城里,而且还用黑布裹着,让旁人瞧不出是什么事物来。
华谦“嗯”了一声,便抱着枪跟在夏敬仁后头,向“武府”晃去。
“见了面我该怎么说呢?我昨天刚来过,结果今天又跑来,她不会觉得我烦吧,要不还是回去算了……”不想华谦竟莫名其妙地打起了退堂鼓,但他见夏敬仁津津有味地啃着羊腿走在前面,又在心中暗道:“不行,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这黑小子若是知道了真相,指不定在背后笑话我呢。好歹我也是他长辈,可不能让他瞧不起。”
眼看着转过街角就到了武承芳的住处,忽然听得身后有一人喊道:“华公子请留步!”
华谦觉得这声音比较耳熟,便转过身去看那说话之人,却见司马江遥快步赶了过来。
“是你!你是那个万英堂的……万英堂的……你找我做什么?”华谦心想此人来找自己准没好事,心里一紧张,竟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那夏敬仁见是那天在城北林外见过的万英堂的人,立刻警觉起来,挡在了华谦身前。
“在下司马江遥,华公子果然是贵人多忘事。”
“对,司马江遥!我可没忘了你,你杀了易水阁那么多姊妹,这笔账我还没和你算呢!”华谦从夏敬仁身后探出头来喊道。
“哈哈哈,华公子说哪里话。其实啊,那些美人儿,一个个细皮嫩肉的,长得又白净,死了,我也觉得挺可惜的。不过她们好像和公子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吧,这笔账就算要算,也轮不到你来算啊!难道你和她们还做过什么露水夫妻?啧啧啧……”
“哼,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玷污人家姑娘清白!我这叫打抱不平,替天行道!”华谦上前一步,拍着胸脯道。
“好!好个打抱不平,替天行道!这几天不见,华公子变得更有豪气了啊!”司马江遥冷笑道,“听说,昨日华公子请那丐帮的宋来到贵府赴宴?我还真不知道华公子竟和丐帮的宋金刚是朋友。”
“啊,对啊,我和他是朋友,那又怎么了?”
“哼哼,如此说来,四月二十四日漳水之约,华公子也是要去的了?”
“哼,你讲了这么多废话,终于入正题了啊。”华谦紧紧抱着夏敬仁的短枪说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四月二十四日,你们万英堂会到吗?”
“当然。”司马江遥毫不隐瞒地说道。
“嘿,回答的倒是痛快,那你们和邹苦是一伙的喽?”华谦接着问道。
“我万英堂和真定府的丐帮弟兄一条心。”司马江遥道。
“哦,成,那我问完了。”华谦转过身去,对夏敬仁道:“敬仁,咱们走,还有正事要办呢。”言罢,他便直接转过街角,快步离开,奔武府大门而去。夏敬仁狠狠地咬了一口羊腿肉,紧贴在华谦身旁,不时向后瞟着司马江遥,生怕他突然发难打过来,伤了华谦。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了几个大汉,拦住了华谦与夏敬仁的去路,并一步步地二人走了过来。华谦见来者不善,不禁向夏敬仁靠了一步,高声叫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司马江遥一步三摇地向华谦走来,哈哈大笑道:“华公子,你这个人也忒不厚道了。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可我的问题,你似乎并没有回答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问题,好像还是我先问的吧?”
“啊,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华谦环视四周,见加上司马江遥,对方一共是八个人,不禁心里有些发慌。
“我方才问公子,四月二十四日漳水之约,公子也是要去的吗?”
“去,当然要去,你们万英堂既然要去,那我们就要去。”华谦毫不迟疑地说道。
“那你是要支持宋来了?”司马江遥说着,忽地一掌将路边的石碑拍为两截,阴笑道:“那宋来擅使大力金刚手,公子看我这一掌与宋来比如何?”
“那肯定是不如了。”华谦又哪里懂什么掌法?就连那“大力金刚手”他都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他打心里不喜欢面前这个手脚不老实的男人,便故意说他的掌法不如宋来。
“哦,是么。”司马江遥一挥手,几个大汉便上前把华谦和夏敬仁围了起来。
华谦见形势越发不妙,大叫道:“你们……你们好大的胆!这光天化日的,你们难道还敢在大名府城里行凶闹事不成?”
“哈哈哈,这古语有云:‘有钱可使鬼,而况人乎。’华公子家境那么殷实,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吗?”司马江遥理了理自己那件华服,言语之间颇为得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
司马江遥嗤笑道:“你还不明白?我给当值的捕快们多塞些银两,让他们不要巡逻附近这几条街,不就成了么?”
华谦瞪大了双眼,颇为诧异:“怎么可以这样,还有王法吗?”
“王法?咱们江湖中人有江湖的规矩,不需要王法!弟兄们,二堂主有令,那华谦要抓活的,死的没用!至于那个黑小子,你们就随便吧。”显然,万英堂是想活捉华谦,并以此要挟华府。
夏敬仁一听这话,直接将手中的羊骨头砸在司马江遥脸上道:“你说谁黑小子呢?我叫夏敬仁!”
那羊骨头上满是油渍,司马江遥抹了一把脸,只觉得两手滑腻,不禁觉得恶心,恶狠狠地叫道:“把这个黑小子给我宰喽!”
另外七个大汉闻言,便纷纷抽出大刀,冲了上去。
华谦使出文王醉梦步,躲开来犯之人,大声对夏敬仁道:“大外甥,你不用管我,他们砍不到我,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随后他便一边转着圈,一边大声喊着:“快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那夏敬仁双手用力推开攻过来的大汉,冲着华谦喊道:“小舅舅,枪,枪!”
“啊,对,我都搞忘了!”华谦想起来自己还抱着短枪,便三两步滑到夏敬仁身边,将枪递到他手里,本想再嘱咐他几句话,可是又被砍过来的大刀给隔开了。夏敬仁除去包着短枪的黑布,发一声喊,冲着身旁万英堂弟子的咽喉就是一刺,那人便已应声而倒。
万英堂众人没想到夏敬仁竟然带着短枪,更没想到他的枪法会如此老道,出招时便都留了后招,不敢上前猛攻。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两人被夏敬仁打伤了。
司马江遥见七个人里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勃然大怒道:“一群废物,只不过是一把短枪,就让你们怕成这样?”说着,他便纵步而上,抓向夏敬仁手中短枪。
只听“咔嚓”一声,那短枪竟被司马江遥拗断,也亏得夏敬仁眼疾手快,及时撒手撤枪,才没被司马江遥的后招打到。可是,毕竟还是没了兵刃,要想带着华谦全身而退,就有些难了,夏敬仁不禁有些心焦,脱口大喝道:“呔,这枪杆短了就不够柔了,使起来也不顺手!”
话音未落,只见一杆亮银枪从街边的院子里掷了出来。那掷枪之人使的力道极为巧妙,恰好便落在夏敬仁附近。夏敬仁见了大喜,赶忙握长枪于手,用力向司马江遥刺去。
那司马江遥笑着侧过身伸出手来,想要故技重施,再去抓枪。不想夏敬仁中途改扎为扫,枪身直接打在司马江遥胸膛,竟把他打了一个趔趄。
“呔,莫要欺人太甚!”夏敬仁逼开司马江遥,见有两人正在围攻华谦,便提枪而上,连刺两下,干净利落地将除掉两个万英堂弟子。
“小舅舅,你不用来回打转了,我现在手里有枪,老实站在我身后就行了!他们谁要是敢打过来,我就给谁身上刺他几个窟窿出来!”夏敬仁平举长枪,站在华谦身前,怒视司马江遥等人道。
司马江遥见夏敬仁神威凛凛,不禁心生退意:“这小子手中的长枪太过神出鬼没,根本没法近身。现在已经死了三个,再这么耗下去说不定就只剩我一人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笔账日后慢慢算好了。”于是便道:“呵呵,华公子,今日算你走运,这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言罢便招呼剩下的五个万英堂弟子离开。
那华谦见众人离开便嚷道:“哼哼,用不了了太久,咱们四月二十四日那天漳水边见!你到时候别当缩头乌龟不敢来了就成!”
“小舅舅,他们已经走了。”夏敬仁放下长枪,对华谦道。
“我知道,我这是在给自己鼓气,你不懂。”华谦擦了擦汗,一屁股坐在地上道,“你这枪哪来的?”
“那边的院子里扔出来的,咦,那不是……”
“不是什么?”华谦顺着夏敬仁指的方向瞧去,不禁笑了起来,原来这枪是从武承芳的宅子里扔出来的。
“真是打昏了头,连自己在哪都忘记了。”华谦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便冲着武府大门冲了过去。
“武掌柜,是你吗?你要在的话,把门打开好不好,我是华谦,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华谦高声喊着,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小舅舅,要不要我把门撞开,咱们进去要钱去?”夏敬仁道。
“你闭嘴,不许你说话!”华谦敲了一下夏敬仁的脑袋,低声道。
半晌,只听那门里传来一女子冷冰冰的话音:“你有什么事?”
是她!华谦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里面和他说话的人是武承芳,胸口不禁一热:“啊,那个四月二十四日,你有没有空到漳水边去一趟啊?就在西北方向,离魏县不远。”
“做什么?”
“你听我说啊,事情是这样的,那个丐帮原来的帮主不是死了吗,被契丹人杀死的,所以丐帮就需要选一个新帮主出来。咱们大名府这边有一个丐帮团头叫宋来,北面的真定府那边呢,有一个丐帮团头叫邹苦。这个宋来和邹苦,他们俩一直都想要做丐帮帮主,结果争着吵着谁也不让着谁,这个新帮主也就一直选不出来。前些天,那个宋来过来找我,说是万英堂已经和真定府那边的丐帮联起手来,要推举邹苦做丐帮帮主,然后他就问我说,能不能让我来帮他忙……”
“简单些说,别啰啰嗦嗦的说一大堆!”武承芳喝道。
“哦,就是他们丐帮要在漳水边选帮主,万英堂的人,什么公孙良璧啊,司马江遥啊,都会去,我打算借着这次机会,带着我们华家上上下下和万英堂好好算算总账,为家人报仇,也为武林除害,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们啊?”
“我知道了,那天我自己会去的。”
“真的吗?”华谦心中颇为激动。
“万英堂与我有血海深仇,我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啊,那太好了,那到时候咱们是一起动身,还是我先到那里等你啊?”
“我说了,那天我自己会去的。”武承芳的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
“哦,好,你自己去啊,那……那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啊。”华谦抬起头,心里突然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嗯,走可以,不过我扔出去的那把长枪,是不是该还给我了?”门里面的武承芳问道。
“接好了啊!”夏敬仁高声喊着,将长枪丢回院里,并随口小声嘟囔道:“小气鬼。”
华谦拍了拍夏敬仁,瞧着地上的血迹和死人,又伏在门上对武承芳道:“你这门外有死人怎么办啊,是不是要收拾一下,要不然官府会找你麻烦的。”
“没事,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那个叫司马江遥的刚才不是说过了么?”
“原来,你都听见了,可是刚才动手的时候,你却没有想过要出来救我。”华谦沉默不语,在心里暗道。
“你还有什么事吗?”武承芳又问道。
“没,没了。天色不早了,你好生歇息吧!”华谦悻悻然带着夏敬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