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二首）

其一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长相思》属乐府《杂曲歌辞》，常以“长相思”三字开头和结尾。这首诗是诗人离开长安后所作。诗中抒写了诗人对远在长安的“美人”的苦苦思念，言辞哀婉，凄美动人。

“长相思，在长安。”我深深思念的人儿啊，在那遥远的长安。诗人开篇点题，点明思念之人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络纬，昆虫名，俗称纺织娘。金井阑，装饰华丽的井上阑干。簟，竹席。大意为：纺织娘在井阑上哀啼，薄薄的寒霜降下，竹席更加冰凉。此二句写凄凉的秋景引人哀思，用比兴的手法引起下文。虫啼井阑正是诗人向唐朝廷进谏忠言的写照；秋已渐凉，竹席已寒，诗人却舍不得卷起，一方面可理解为竹席是“美人”拂拭过，是为睹物思人；另一方面也正是诗人怀才不遇而内心愤懑的自况。竹席夏天睡着固然倍增凉爽，可是秋天却该卷起来，再铺着已不合时宜。在诗人眼中，李唐王朝已然由盛而衰，由夏而秋，昏庸的朝廷已再没有诗人施展才华的地方了，因而只能远行。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美人，指代思念的对象，指诗人追求的人，一说指长安的旧友，另一说指长安朝廷。句意为：在昏暗的孤灯下，深切的思念令我悲恸欲绝，只好卷起帷帐望着月亮，空自嗟叹：美人啊，你那如花的容颜为什么要与我远隔云端。“孤灯不明”，诗人心中一片黑暗，感到报国无门，才华无所施展，不知该向何方。“卷帷望月”正是诗人感到灯光昏暗，心情沉郁，因而有“卷帷望月”之举，希望已是知己的月亮能稍给自己以安慰，可惜月亮也无能为力，诗人只能空自“长叹”，这极端的无奈，极度的空虚，正是因为和“美人”遥隔云端，无法再真切地欣赏她那“如花”容颜的结果。这也是无法与友人同醉挥杯的惆怅，也是无法在朝廷中一展怀抱的悲哀。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青，形容天的颜色。冥，形容天的幽远。渌，清澈。句意为：上面是高深而又幽远苍茫的天空，下面是渌水流动而掀起的万丈波澜。意即阻隔遥远，路途艰险。也是指朝廷中小人当道，贤臣远避，自己进谏无门。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句意为：天长地远，我不辞辛苦地日夜跋涉，但我的梦魂总是难以越过这重重关山。诗人深感关山阻隔太甚，即使是魂魄也无法逾越此距离，可见诗人相思之深，希冀魂魄能前往相会亦不可得，诗人希望破灭，相思之心痛更令人心伤。

“长相思，摧心肝。”句意为：深深的思念啊，令我肝肠寸断。结尾直抒胸臆，照应前文，且反复咏叹，感情强烈，凄美哀婉的韵律绵延不绝。

诗人开篇直奔题意，直抒相思，随之写景叙事无不是写思念使自己饱受折磨，接着写阻隔之甚，连魂魄相会亦不可得，可见思之深、痛之切，最后仰天狂呼，亦是相思之情在绝望中的流露。陶明《诗说杂记》中说：“凄婉，丝哀竹滥，如怨如慕者是也。”本诗可谓凄婉二字的绝佳诠释。

其二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这首诗以一女子之口，叙述了对远征亲人的思念，刻画细腻，言辞婉约，相思之情表现得十分真切动人。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句意为：暮色渐浓，一天将要结束，花色暗淡了下来；月亮明朗得像白色的绢，因为忧愁我无法入睡。这位多情的女子，整日念着远征的亲人，由日出到日落，又由傍晚到深夜。“欲”字用词精到，生动描摹出日落时分的情景；太阳逐渐下沉，天光益发暗淡，当太阳完全沉没后片刻，天际忽然又复明亮，随后，一切才真正没入黑暗。“欲”字准确地写出了这种回光返照的情形，我们可以想象，这位女子心中必定在一直祈盼着亲人的归来，眼看日色已尽，今天又没有指望了，虽然突然的回光返照不由令她一阵欣喜，可惜愿望终于还是完全落空。“花含烟”，傍晚的弱光中，花朵在阴影驳杂间显得有些暗淡，诗人准确观察到此时花色的特点，故有此传神之句。“素”将明月之色用白绢作比，非常贴近女子的生活环境，因为纺织品是她们常接触的，也可见这位女子无时不刻不在想念远征的亲人，不论是在劳作中，还是在休息时。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赵瑟，一种弦乐器，相传古代赵国人善奏瑟。凤凰柱，雕饰有凤凰的瑟柱。蜀琴，一种弦乐器，古人诗中常以蜀琴喻佳琴。鸳鸯弦，与凤凰柱对仗，喻雌雄之意。句意为：我刚停止弹奏赵瑟，又想要抚弄蜀琴。意指不论是奏瑟还是弹琴，都是寄托深深的哀思，因为上面象征雌雄和谐的部件更增我对亲的人的相思，所以想一个劲儿地奏曲以寄深情。这也让我们从中看到一位多才多艺，心思敏感的才女形象。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燕然，古山名，今蒙古国境内的杭爱山。西汉武帝时李广利、东汉和帝时窦宪与匈奴作战，都曾到过此地。此处指代亲人远征之地。句意为：这首曲子虽然饱含深意，却无人为我传达，希望它能随着春风一直飘到我亲人远征之地。两地相思，无可凭寄，只能寄情韵律之中，希冀春风能为我传情达意。此句承上句，解释奏乐的原因。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迢，远。横波，指眼波流盼生辉的样子。句意为：我怀念着如青天一般远远隔离的你啊！以前顾盼有神的眼睛，如今已是眼泪如泉水般长流。你在时，我心情愉悦，故而眉目含情，你远征而去，我独守空房，只能热泪长流。强烈的对比，活画出相思之状，描绘出相思之苦，感情强烈，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句意为：如果你不相信我因思念你而肝肠寸断，回来的时候请看镜子里的我已是什么形象。想必这位多情的女子已为愁思折磨得憔悴不堪，平时对镜化妆已然见此，因而更添哀思，此时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可见相思之深，相思之苦。

全诗由眼前充满悲哀的景色入笔，随即叙述弹琴寄托哀思的凄美景象，最后描写因相思而容颜衰老的凄楚。闺中的凄清生活读来历历在目，感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