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扶风主人答

杀气凝不流，风悲日彩寒。

浮埃起四远，游子弥不欢。

依然宿扶风，沽酒聊自宽。

寸心亦未理，长铗谁能弹。

主人就我饮，对我还慨叹。

便泣数行泪，因歌行路难。

十五役边地，三回讨楼兰。

连年不解甲，积日无所餐。

将军降匈奴，国使没桑乾。

去时三十万，独自还长安。

不信沙场苦，君看刀箭瘢。

乡亲悉零落，冢墓亦摧残。

仰攀青松枝，恸绝伤心肝。

禽兽悲不去，路旁谁忍看。

幸逢休明代，寰宇静波澜。

老马思伏枥，长鸣力已殚。

少年与运会，何事发悲端。

天子初封禅，贤良刷羽翰。

三边悉如此，否泰亦须观。

“扶风”是唐代郡名，在今天的陕西省凤翔县附近。“主人”是指客舍主人。这首诗借扶风主人之口揭示了边境征战的惨况，以此希望广大有志之士珍惜来之不易的太平盛世，有所作为。

“杀气凝不流，风悲日彩寒。”杀气，指秋天的肃杀萧条之气。日彩，指太阳的光辉。句意为：一路上到处弥漫着肃杀凄凉之气，空气好像凝固了似的，一会儿悲风四起，落日的余晖似乎被笼上了一层寒意。

“浮埃起四远，游子弥不欢。”四远，周围。句意为：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浮动的尘埃，这使得行走在路上的游子心情更加抑郁不乐。此联写诗人目睹风景不殊，心情十分不畅。

“依然宿扶风，沽酒聊自宽。”句意为：于是跟往常一样，晚上依然留宿在扶风这个地方，买酒独自消遣。

“寸心亦未理，长铗谁能弹。”长铗，《战国策·齐策四》记载，孟尝君的门客冯谖曾三次弹剑作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铗，指剑把。句意为：没想到几杯酒下肚，心中的愁绪却更加难以排解，竟忍不住发出了“长铗归来乎”的感叹。这两句抒写了诗人思绪纷乱、久客不归的悲慨。

诗的前八句中，诗人自述行迹，渲染环境气氛，景物描写显得颇为沉闷压抑，晦涩暗淡，给全诗奠定了阴冷沉闷的基调。

“主人就我饮，对我还慨叹。”就，靠近。句意为：扶风主人走过来和我一起举杯共饮，闲聊之中流露出颇多感慨。

“便泣数行泪，因歌行路难。”行路难，乐府旧题，属《杂曲歌辞》，多为叙述离别悲伤，世路艰难之意。句意为：扶风主人忍不住流下了几行眼泪，悲慨之中竟然唱起了那令人闻而生悲的“行路难”。

以上四句为过渡句，引出了扶风客舍的主人——一位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以下是扶风主人自述其军旅生涯。

“十五役边地，三回讨楼兰。”楼兰，汉代西域国名，在今天新疆若羌和罗布泊一带。句意为：扶风主人说他从十五岁起就去边境当兵，曾经多次参加了讨伐异族的战争。

“连年不解甲，积日无所餐。”句意为：边境战事频繁，一年之中兵甲常备，有时作战紧张，一连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饭。

“将军降匈奴，国使没桑乾。”桑乾，水名，在今天河北西北部和山西北部。句意为：在最后那次恶战之中，我军寡不敌众，弹尽粮绝，最后军中统帅被迫投降，朝廷派去求和的使节投河自尽。这两句借汉喻唐，反映战争的残酷险恶。《史记·李将军列传》记载，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秋，汉将李陵率五千步兵出居延，与匈奴单于的几万骑兵遭遇，双方激战数日，后李陵终因寡不敌众而降匈奴。

“去时三十万，独自还长安。”句意为：当时一起出征的几十万人马，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回到了长安。

“不信沙场苦，君看刀箭瘢。”句意为：你要是不相信沙场征战的艰苦，请你看看我这满身伤痕。

“乡亲悉零落，冢墓亦摧残。”句意为：回到长安后，乡里亲朋都已四处分散，而祖上的坟墓也早已破败不堪。

“仰攀青松枝，恸绝伤心肝。”句意为：面对此情此景，禁不住拉着松枝，仰天恸哭，悲痛之情撕心裂肺，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

“禽兽悲不去，路旁谁忍看。”句意为：如此凄惨的情景竟然使禽兽都不忍离去，路过此地的人哪还能忍心目睹这凄惨的一幕。本来禽兽见人就会奔逃，而今战地归来的扶风主人面对荒芜的家园号啕痛哭，那惨状使禽兽都对他失去了戒惧之心，行人不忍驻足目睹，其悲痛之情可想而知。

诗人叙述扶风主人的从军生涯明显化用了古诗《十五从军征》的句意：“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战地归来，家园零落，满目凄凉，虽然满心酸楚，但想到“去时三十万，独自还长安”，心里还是有几分庆幸。这在行文上为下文抒写珍惜太平盛世的生活感慨作了过渡，转承显得十分自然。

“幸逢休明代，寰宇静波澜。”休明，指政治清明。寰宇，即海内天下。句意为：幸好赶上现在这样一个政治清明的时代，普天之下一片祥和安宁，四海升平，老百姓安居乐业。

“老马思伏枥，长鸣力已殚。”语出曹操《步出夏门行》一诗中“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却是反用其意，句意为：自己虽然还想为国出力，但无奈已年老体衰，希望能好好休养。

以上几句是扶风主人对诗人的劝慰和忠告。

“少年与运会，何事发悲端。”少年，指诗人。两句意为：你现在正赶上这样一个好的时运，为什么还这样闷闷不乐呢？

“天子初封禅，贤良刷羽翰。”封禅，指古代帝王到泰山筑坛祭祀天地。《旧唐书》载，开元十三年（725年）冬十一月，玄宗东封泰山。刷羽翰，指贤良才智之士奋飞得志。句意为：当今皇上任用贤能，励精图治，正是才智之士奋飞得志的好时机。

“三边悉如此，否泰亦须观。”三边，指唐代幽州、并州、凉州，其地都在边疆，这里是泛指边境地区。否泰，《易经》中的两个卦名，即“天地否”和“地天泰”两卦，天地交而万物通为泰，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为否。否泰通常用来表示时运的变迁，世事的通塞。句意为：现在边境的情况也都是这样，将士用命、众志成城，这些都是好兆头啊！时运变迁、世事通塞需要静心地体察，你自己好好地把握吧。

收尾六句是扶风主人对诗人的劝慰勉励之词，语重心长，感情真挚。

全诗写景叙事，有条不紊。其间颇多转折，如九九回廊，迂回曲致。老人之言语带沧桑，但终不流于伤感，感人至深。此诗从风格上看，虽有几分沉郁，但仍是盛唐气象的回响，内容和形式结合巧妙，谋篇布局亦颇见匠心，不失为一首优秀的边塞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