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二首）

其一

向夕临大荒，朔风轸归虑。

平沙万里余，飞鸟宿何处？

虏骑猎长原，翩翩傍河去。

边声摇白草，海气生黄雾。

百战苦风尘，十年履霜露。

虽投定远笔，未坐将军树。

早知行路难，悔不理章句。

《从军行》是乐府旧题，属《相和歌辞·平调曲》。原题共二首，这是第一首。《乐府诗集》卷十三记载：“从军行皆军旅辛苦之辞。”诗人在这首诗中表达了一位投笔从戎多年的老战士因功业志向难酬而产生的一时懊悔之情。

“向夕临大荒，朔风轸归虑。”大荒，指极其偏远荒僻的地方，语出《山海经·大荒东经》。朔风，即北风。轸归虑，意为归家的思虑使人心痛，轸，是痛的意思。句意为：在这个偏远的地方，每当傍晚来临，北风呼啸，归家的思虑就更为浓烈。

“平沙万里余，飞鸟宿何处？”句意为：荒漠一望无际，鸟儿又将在哪里栖息呢？此联以飞鸟作比，突出了边塞环境的恶劣，广阔的边塞没有一处适合鸟儿栖息的地方，人长期驻守在这里，其艰苦情形可想而知，这也是战士们一到晚上就更想家的主要原因。

“虏骑猎长原，翩翩傍河去。”虏骑，指塞北匈奴骑兵，此处代指突厥等少数民族的骑兵。翩翩，形容马骑轻疾的样子。句意为：远处能够看到突厥骑兵在荒原上围猎的场面，之后又看到他们骑着马儿沿着河边轻疾离去的身影。此联写边塞潜在的不安定因素，战士们不仅要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作斗争，而且还得随时保持高度的警惕，稍有不慎，便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边声摇白草，海气生黄雾。”边声，指边地所特有的声响。白草，据《汉书·西域传》：“鄯善国多白草。此草呈白色，似莠而细，无芒。”海气，即湖泊上的雾气。句意为：白草摇曳于无尽的边声之中，湖泊上的雾气在夕阳的照射下也变成了黄色。此联继续写边塞风光的肃杀凄凉，在行文上也照应了开头。

“百战苦风尘，十年履霜露。”句意为：十年以来，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身经百战，饱受风霜之苦。此联写老战士十几年来的沙场征战生涯，为国戍边，饱经沧桑。

“虽投定远笔，未坐将军树。”定远，即定远侯班超。《后汉书·班超传》载，班超投笔从戎，后通使西域，被封为定远侯。将军树，《后汉书·冯异传》记载，刘秀的部将冯异“为人谦退不伐……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冯异后来因功而荣登“云台二十八将”之列。句意为：虽然早年立志学班超投笔从戎，立功边塞，尽管身经百战，到如今却一直未能建立像大树将军冯异那样的功业。

“早知行路难，悔不理章句。”行路难，乐府旧题，属《杂曲歌辞》，多写世道艰难和离别悲伤之事。理章句，指钻研经学。句意为：早知道投笔从戎立功边塞之路是如此艰难，还不如埋头钻研一辈子经学算了。

通观全诗，前八句主要是写傍晚边塞的荒凉景象，写得情景交融，凄凉孤寂。“飞鸟宿何处”正是老战士对自身命运和未来前途的困惑。最后，诗人借用典故，抒发了功业难成，歧路彷徨的矛盾心情。“悔”虽是一时激愤之语，但细细体味，亦在情理之中，传达出更多的辛酸与无奈。

其二

秋草马蹄轻，角弓持弦急。

去为龙城战，正值胡兵袭。

军气横大荒，战酣日将入。

长风金鼓动，白露铁衣湿。

四起愁边声，南辕时伫立。

断蓬孤自转，寒雁飞相及。

万里云沙涨，平原冰霰溢。

夜闻汉使归，独向刀环泣。

这首诗一说为他人所作。《乐府诗集》及《全唐诗》中这首诗均署名杜。但从诗的风格上看，似为王昌龄所作更为恰当，诗中主要描写的是边塞征战中的思归之苦。

“秋草马蹄轻，角弓持弦急。”角弓，指用兽角装饰的硬弓。持弦，指张弦。句意为：将士们手挽强弓，踏着秋日的衰草纵马疾驰而去。此联写大军在草原上飞速行军的情景，节奏急促，场面紧张。

“去为龙城战，正值胡兵袭。”龙城，《史记·卫青传》载：“元光五年，青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至茏城，斩首虏数百。”《汉书·匈奴传》：“五月，大会龙城。”龙城，匈奴单于祭天的地方，在今天的蒙古国境内。胡兵，指匈奴。句意为：因为突厥军队正在大肆侵犯边境，所以将士们才马不停蹄地赶往龙城参战。此联交代了将士们快马行军的原因。

“军气横大荒，战酣日将入。”大荒，指极其偏僻荒凉的地方。句意为：战斗的气氛笼罩了整个荒原，太阳都快落山了，可是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此联写战士们一到达龙城就迅速地投入战斗，战争规模浩大，战况十分惨烈，持续时间很长。

“长风金鼓动，白露铁衣湿。”金鼓，分别指钲和鼓，是古时军中用于号令的两种乐器，《荀子·议兵》：“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句意为：战场上金鼓齐鸣，与风声混杂，而将士们身上的铠甲已被露水所沾湿。此联写夜间战斗的情景，寒露浸湿了铠甲，战斗依然在残酷地进行，杀声震天，金鼓声随风呼啸。

“四起愁边声，南辕时伫立。”南辕，指南匈奴单于的居处。《后汉书·南匈奴列传》载：汉光武建武二十四年（48年），匈奴内部分裂，日逐王比自立，为呼韩邪单于，率所部南下附汉，屯居朔方、五原、云中等郡，被称为南匈奴。此诗中的“南辕”代指突厥的军事重镇。句意为：战斗终于取得了胜利，将士们奉命留下来驻守南庭。天荒地老，四下里边声起伏，长此以往，将士们的思乡情结随之油然而生，他们不时伫立南望，盼望着回到自己的家乡。

“断蓬孤自转，寒雁飞相及。”蓬，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埤雅》：“蓬，末大于本，遇风辄拔而旋。”句意为：荒野中飞蓬随风飘转不定，天空上一队秋雁结队飞过。此联写战士们在边疆孤独枯燥的生活，他们一个个形如飞蓬，不停地在边境巡逻，每当看到大雁结队从上空飞过，思家的情结就更为浓烈。

“万里云沙涨，平原冰霰溢。”句意为：傍晚时分，天空中云层骤起，似乎和荒原融为了一色，一会儿整个荒原全部笼罩在了纷纷大雪之中。此联写边塞寒冷而恶劣的自然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战士们会更加想念起家乡的温暖，思乡盼归之情与日俱增。

“夜闻汉使归，独向刀环泣。”这两句是借用汉将李陵的故事抒发战士们盼归之情。《汉书·李广苏建传》记载：昭帝时，汉使至匈奴招李陵，“见陵，未得私语，即目视陵，而数数自循其刀环，握其足，阴谕之，言可归汉也”。环与“还”谐音双关。句意为：战士们思归情切，禁不住对着刀环哭泣起来。

通览全篇，诗人用凝重的色彩描绘了战争的惨烈与悲壮及边塞萧索荒凉的风光景物，在景物描写中寄寓了长年戍边征战的将士们的思乡情结，写得苍劲旷远，意蕴深长。语言的锤炼，更是炉火纯青，在一系列极意铺陈之后于篇末点出戍卒的思归之苦，读来更为撕心裂肺，凄怆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