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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十五家头人商定了大盖土司的职权由头人们轮流执掌,但巴珍事事过问、事事参与。事实上并没有形成由头人们管事的局面,巴珍想独掌大权的想法也没能实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头人们没有想出彻底摆脱巴珍的好办法,巴珍也拿头人们没有办法。而巴珍的情夫然格登巴,居然以土司身份自居,更让头人们越来越不能容忍。大头人惹孜亚玛不止一次指着然格登巴鼻子大骂,多次怒气冲冲地说,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宰了你!
贡布朗吉派人给巴珍带来了一封信,信中先说了很多要珍惜亲情一类的语言,信中贡布朗吉还自责对巴珍孤儿寡母关心不够,说,现在大盖家同他的波日虎寨其实是一家人,一定要相互照料。信的末尾说道,要巴珍带上放在绕鲁家的儿子,一同搬到波日虎寨居住些日子。并在信中安慰巴珍说,只有大盖土司家的人才有权管理土司家的事,作为亲家的他不能看到土司家被别人霸占而不闻不问。
这封投石问路的信在大盖引起了骚动,十五家头人一致反对巴珍到波日虎寨去,在名份上,巴珍毕竟是土司的遗孀,一旦巴珍掌握在贡布朗吉手里,对头人们都没好处。巴珍也一下有些懵了,分不清这封信是为自己好,还是有别的意思。只有巴珍的情夫然格登巴心里暗喜,他对那些大、小头人又恨又怕,正愁没有办法对付他们。见到了这封信,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找了一个理由跑到波日虎寨投靠了贡布朗吉。他向贡布朗吉表示敬意,说,在大盖所有的头人中只有大头人惹孜亚玛有霸占大盖土司宝座的野心,并说,惹孜亚玛早有了要杀害土司两个儿子的想法。既然你与土司家是亲家关系,当然应该出面主持公道。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贡布朗吉也是以信件的形式,对大头人惹孜亚玛提出了几条要求:为了土司后代的安全,立即把巴珍及其儿子送到波日虎寨来;为了维护历来的规矩,头人们不能再行使土司的职权;为了保护土司的家产,惹孜亚玛等人不能再呆在大盖土司的官寨里指手划脚。信的末尾,贡布朗吉威胁说,之所以说着温柔的语言,是因为握着锋利的长刀。听得进善意的劝告一切刚刚开头,等到枪声响起求饶已经迟了。
收到了这封信,十五个大、小头人连夜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有人以为这是贡布朗吉在虚张声势,有人却说,不论怎么样还是要先有些准备,应该回到各人的地盘上去,组织人马带到这里来。有人还主张应当给那个瞎眼娃娃回一封措辞强硬的信,让他知道叫声大的狗只会招来石头和棍棒。各人都有理由,还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天已经亮了。这时,有人惊惶失措地跑来报告,贡布朗吉的人马把土司官寨围了起来。
原来,贡布朗吉刚派人把信送出,就立刻把平时一直处于轮换训练中的马队都集中了起来,趁着夜色迅速出击,采用突然袭击,一下就把十五个头人围在一座孤独无助的土司官寨里。而这时,对大盖土司一直心怀怨恨的人们,对狐假虎威头人们恨透了的百姓,趁机也跟着贡布朗吉的人马行动起来。贡布朗吉带着人马赶到时,正好是天色大亮的时候,大盖地面上到处都是群情激愤的人们,喊杀声震天动地。贡布朗吉立刻让色威甲玛布把这些人组织起来,每二十人一队,指定领头人,分配给他们包围土司官寨的地段,让他们听从贡布朗吉的统一号令。头人们望着围墙外,只见贡布朗吉的人马漫山遍野,想跑出去已经没有可能,只得把官寨里的人都集中起来拼命。
贡布朗吉却只是围住土司官寨,并不直接攻打,头两天,只是打那些想跑出来的人。巴珍同头人们大吵大闹一顿后,就不顾一切朝外跑,边跑边喊,我是巴珍,我是巴珍,我投降、投降!巴珍跑出来后,贡布朗吉立刻就派人把她送到波日虎寨去了。自从巴珍跑出来以后,对于那些一边喊着投降,一边跑出来的人也不打了。围在里面的人越来越少,十五个大、小头人想法不一样,形不成一致意见,官寨里面一派惊慌、混乱。几天以后,官寨里已经没有水喝,晚上派出去打水的人不是被抓,就是被打死。贡布朗吉在这时又派人来喊话,说是要学朝庭官兵那样放火烧房子了,如果头人们再不投降,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走出这幢官寨。如果投降,头人还是头人,如果听不懂我贡布朗吉说的话,你们原来领地上的头人就要换成别人了。
四天以后,头人们只好交出枪支,走出门来低下头向贡布朗吉表示归顺、投降。与此同时,贡布朗吉叫人马上打开土牢,把关押的100多名交不出贡赋的“科巴”全放了出来,允许他们马上回家去同家人团聚。又让甲日拉玛泽仁带人进入大盖土司官寨清理土司家产,严防有人在这时起哄闹事。
在土司官寨前的草坪上,骑在马背上的贡布朗吉耀武扬威,大声喝问,你们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你们知道你们的罪过吗?在这里,我可以列出你们十条或更多的罪状来。但,我只说最主要的一条,一个牵马的佣人本来没有当主人的命,却妄图当主人。本来没有土司的命,你们却想当土司。你们以为进了眼前的这座官寨就成为了土司?我今天占据了这座官寨,但是我也没有想成为大盖的土司。今天,我抓住了你们,俘虏了你们,对你们说这些话是为了你们好。我不会把你们关押起来,更不会杀掉你们,只要今后你们老老实实,不再做超越自己权限的事,服从我的管辖,我不会为难你们。
他对低着头站成一排的头人们宣布:第一,从现在起,大盖地方已经没有土司,大盖地方归我来管理,我贡布朗吉决定,你们仍然是你们原来管辖地上的头人;第二,现在大盖地面已经没有了土司,土司官寨所在地得有人来主事,我决定让然格登巴担任原土司官寨所在地的头人。第三,因为大盖没有了土司,大盖地方所有人户原来欠下土司家的所有贡赋也就一笔勾销,不准再向他们收取。
那些从土牢里刚放出来的人、围观的人群听到贡布朗吉宣布的第三条时,便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好声,一个个奔走相告,把贡布朗吉看作是自己的大恩人。有好多青壮年走到贡布朗吉马头前面,都表示他们愿意听从贡布朗吉的调谴,贡布朗吉要他们干什么他们都会拼命向前。
贡布朗吉一面让人把一些财物朝波日虎寨搬运,一面就让朗翁玛等人把不能全部运走的粮食、酥油、衣物当众发放,一时间,欢呼声雷动。不过两天,就把一座偌大的大盖土司官寨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空房子。
临回波日虎寨,贡布朗吉暗地里把甲日拉玛泽仁和色威甲玛布两人找来,要两人各带五十人的马队,假装要赶回波日,其实悄悄把人马带到大盖地面的一些山沟里隐蔽起来,不论听到哪个头人的地盘上有人想闹事,尽快赶去平息。叮嘱两人说,火焰刚起来时不扑灭,燃大了就不好打熄。那些头人心里没有服气,抓住了,你们就要把他们除掉,不能手软。
果然不出贡布朗吉的预料,贡布朗吉刚离开,沙堆、日巴等地六个头人回去以后就马上组织自己的人马,本打算几个地方联合起来,朝贡布朗吉发起进攻。但他们没有料到,他们的人马还没有来得及出发,色威甲玛布和甲日拉玛泽仁带来的人马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打了这几头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两个人带的人马,平时就有所准备,枪好马好,人更勇猛。没过两天就有两个头人被打死,他们手下也就一哄而散。
其余的头人一见事情败露,参与了的只好带着家眷逃出了大盖地界,亡命他乡。一直对大盖土司家忠心耿耿的小头人多登,在他逃往理塘的时候没有忘记土司有个儿子还在绕鲁家,他想办法把这个儿子悄悄从绕鲁家带出来,一起逃到了理塘暂且住下。还有几个头人却相约在一路,绕路青海去了北京,直接向清朝政府告状去了。还没有来得及行动的几个头人,赶快跑到波日虎寨来表示自己真心归属的意思,对于这些人,贡布朗吉也没有更多的为难他们,听到他们愿意归顺的表白后,都以好言安抚。
那个然格登巴被贡布朗吉任命为土司所在地的头人后,认为这是自己向贡布朗吉投诚后应该得到的回报。在他看来,让他当驻大盖地方的头人,是贡布朗吉对他的信任。他忘了自己在大盖地方势单力薄,没有根基,竟然仗着贡布朗吉的势力,在大盖地方胡作非为,巧取豪夺,引起人们的怨恨。有一天,他从大盖到祝且去的路上被人一枪打碎了脑袋。贡布朗吉没有去追查凶手,却直接把惹孜亚玛抓了起来,指责他胆敢杀害自己派在大盖的头人,贡布朗吉根本不听惹孜亚玛的申诉,就把他投进江里。
处理完了这件事,贡布朗吉对色威甲玛布说,你当时就劝我不要让然格登巴到大盖去,你说他办不了大事,你是对的。可是,那样一个可以出卖主人的人,你不让他到那里去死,让我把他杀了?以后,就没有人敢来投降我了。人们都知道惹孜亚玛说过要除掉然格登巴,说他是凶手,人们肯定会相信。惹孜亚玛始终是我们的麻烦,这样一来不就两全齐美了吗?这一切,都如我所预想的那样,他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色威甲玛布笑了,獐子还在山林里跑的时候,买卖人却在为它身上的麝香讨价还价了。你这个人的确有我们不及的聪明才智,我色威甲玛布跟着你没有跟错人。
贡布朗吉接着就委派朗翁玛为管辖大盖所有地方的大头人,让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预告凶吉、卦打得极准的喇嘛降措桑登也一同前往。
朗翁玛到了大盖首先就到处宣布,说,贡布朗吉老爷说了,大盖地方所有人户,除了向大盖地方的头人交纳应交的钱粮之外,大盖地方两年不向贡布朗吉老爷家交纳贡赋。贡布朗吉老爷还说,两年以后,所有土地也不再实行“定额”、主人与“科巴”对半平分的方式,而是根据年景好坏同“科巴”商议;接着朗翁玛就带人把所有的草场、耕地进行重新丈量,把一些外逃头人的地方重新划给现在的头人。降措桑登到大盖不久,立刻得了人们的尊重和信赖,人们找他打卦询问事情,他总是给人们指出正确的方向,按照他所的去做,事情能够到得顺利解决。他向大盖地方的人说,他通过多次打卦问神,清楚表明,贡布朗吉其实就是护法神转世,他管到哪里就会给哪个地方的人们带来福祉。大家想想,有哪一位土司会两年不要人们交钱、交粮的?没有遇到过吧?现在,大家已经知道他的好处了吧?
朗翁玛又把那些逃往外地的头人们的亲戚、朋友们,对大盖土司没有忘记的人们,分别迁居到了色威、卡娘、切衣地方,为了防止他们同逃出去的那些人有联系,让认为可以信赖的人对他们进行监视。看到贡布朗吉把大盖地面上的人也换了,巴珍非常着急,她担心的是她自己今后怎么办。她向贡布朗吉提出她要回到大盖去。
贡布朗吉就讥讽她,那个然格登巴已经让人杀掉了,你回大盖还有什么意义。还是好好地在这里住下,安下心来念经。想一想自己的作为,以后死的时候后悔也要少一点。
巴珍气得浑身发抖,也就骂了起来,你这个瞎子娃娃是一个六亲不认的魔鬼,表面上你说是为了亲戚,实际上是为你自己;表面上你说是为了我们孤儿寡母,实际上是为了灭亡大盖家。两片嘴皮在讲经说法,手上刀子却在杀人放血。说到激昂处,巴珍就朝贡布朗吉吐口水,用十分恶毒的语言对他进行诅咒。
贡布朗吉不由怒火满胸膛,马上就叫人把她从波日虎寨里赶走,赶到一个叫做里塔的村寨里去,让那里的人把她看管起来,不许她赶出村寨。这时候,巴珍的女儿、贡布朗吉的儿媳妇扎西志玛听到了这件事,跑来对贡布朗吉跪下,为自己的阿妈求情。
贡布朗吉好半天没有说话,后来让人把儿媳妇扶起来,这才对儿媳妇说,你是她的亲生女儿,但现在你也是我的女儿。你要听我的话,巴珍做的事就如同魔鬼做事一样。我找喇嘛问过了,菩萨是不会原谅她的。我这么做,是要人们知道恶有恶报,让人们分清是非。以后,你可以给她送些吃的到里塔去,要劝她多念经,别的经她不会念,几句“麻里”总是会念的。你不要再为她求情了,我做的决定,我不能更改,山坡上滚下的石头不到底,不会停在半山上的。
扎西志玛没有办法,只好到时就给巴珍送些吃的东西去。巴珍被送到里塔村寨以后,每天只要睁开眼,就开始诅咒贡布朗吉,每天都又哭又说,直到声嘶力竭。里塔村子里的人开始还由她在村寨里到处走动,后来不敢让她到处走,因为她已经疯了。她不认得前来看她的女儿,也不认得她身边的人们。后来她已经分不清路在哪里,哪里是庄稼地,都怕她掉进雅砻江里去,只得把她锁在一间房子里。贡布朗吉听说后,就下令说,就是要让她到处走,晒点太阳对她的病有好处。里塔村寨里的人就不敢把她关在房子里,总是让人跟随在她的身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疯得更加厉害,见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她就疯狂地抓起石头来砸人,人们都不敢离她太近。
有一天,贡布朗吉接到了里塔村寨人们的报告,巴珍掉进了雅砻江,人们去打捞,但没有打捞起来。贡布朗吉说,你们找两个人,到她掉下去的地方去念一下经,就算是水葬了。像她那样的恶女人能够水葬也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