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这天,是卢克莱西娅未来的丈夫——佩扎罗公爵乔万尼·斯弗萨即将来到罗马城的日子,亚历山大教皇安排了盛大的游行庆典。他知道,乔万尼的叔父摩尔人卢多维科会把它看作是教皇向他表达的敬意,证明亚历山大教皇有与米兰结盟的诚意。

但是亚历山大心中还有其他打算。作为教廷圣父,他懂得民众的心理,知道他们喜欢盛大的庆典。庆典让他们相信教皇的仁慈、天主的恩泽,还能为他们单调乏味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无论什么理由,只要有庆典进行,就能给罗马城带来新的希望,那些因为小口角而心生杀戮的绝望的市民,也会为了庆典而打消这种可怕的念头。

他的子民远不像他那样蒙受天恩,他们的生活了无生趣,他感觉有责任为其制造些许快乐,以飨其灵魂。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确保人们对教廷的拥护?如果强迫他们亲眼目睹那些离心丧德之人尽享天恩,纵情欢乐,不断在他们心中种下嫉妒的种子,那么,当权者还怎么奢望他们忠诚于他?欢乐一定要全民共享,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穷人当中的绝望之徒少安毋躁。

这一天,天气和煦温暖,空气中充满玫瑰花的香气,切萨雷、胡安和约弗瑞骑马来到罗马城高高的城门口,迎接佩扎罗公爵的到来。陪同他们的是罗马全体参议院议员,盛装出席的佛罗伦萨、那不勒斯、威尼斯和米兰大使,以及法国和西班牙的代表们。

使节们迎接佩扎罗公爵返回时,游行队列会紧随其后。队伍经过佩扎罗公爵的叔父、教廷副相阿斯卡尼奥·斯弗萨的宫殿时,年轻的公爵将在那里逗留一番,一直待到婚礼当夜。游行队列则继续前进,直到抵达梵蒂冈。亚历山大命令儿子们带领队列从卢克莱西娅的寝宫前经过,好让她看看自己未来的丈夫。虽然父亲想尽办法安慰她不用太害怕,还答应卢克莱西娅婚后一年她可以不用去佩扎罗,继续住在她在波蒂哥圣母殿的寝宫里,跟朱丽娅和阿德瑞娜在一起,可卢克莱西娅依然觉得不开心。女儿要是不快乐,亚历山大也无法平心静气。

庆典游行的准备工作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小丑们穿着绿色和明黄色的天鹅绒外套,杂耍人旋转着鲜艳的彩棍,在空中抛着花哨的彩球,与此同时,乐队的横笛和小号吹奏出令人兴奋的音符和节拍,成群结队的罗马市民顿时轻松快活起来。他们聚集在游行队伍行经路线上,想亲眼看看这个即将迎娶教皇的小女儿的佩扎罗公爵……

然而,这天一大早,切萨雷一起床就觉得心情极差,头部阵阵发痛。他本想以此为理由不去迎接他未来的妹夫,因为他不喜欢这桩差事,但是他的父亲根本不听:“你作为教廷圣父的代表,永远不可能卸下职责,除非你因为瘟疫或疟疾死于病榻之上。”教皇严厉地说,然后非常气愤地出去了。

如果不是妹妹走进他房间恳求他,切萨雷本想跟父亲理论一番的。卢克莱西娅一听说他生病了,就从她的寝宫沿着地道一路跑了过来。现在,她坐在床头,轻轻摩挲着他的头,问道:“切兹,除了你还有谁会告诉我,我要嫁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

“克莱西娅,这有什么区别呢?”他问道,“既然你已经许配给人家了,我对这事儿也无能为力了。”

卢克莱西娅向哥哥微微一笑,将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她笑着弯下腰,温柔地亲吻他的唇。她问他:“这件事儿对我来说不也一样痛苦吗?光想到将有另一个男人要上我的床,我就感到厌恶。虽然我无力拒绝与他成婚,但我会痛哭,我会紧紧闭上双眼,我决不亲吻他。哥哥,我发誓我一定做到。”

切萨雷深吸一口气,决定按照妹妹的心愿去做:“但愿他不是一头野兽,为了你,也为了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他,他休想碰你一下。”

卢克莱西娅咯咯地笑了。“你和我就要开始打一场圣战了,”她说,她被切萨雷的反应逗笑了,“爸爸到时候会比现在有更多事儿要做的。你如果杀死乔万尼,爸爸就不得不安抚米兰,然后那不勒斯会来乞求联姻。摩尔人卢多维科会抓走你,把你带到米兰的地牢里百般折磨。爸爸在调动教廷的军队想法儿营救你的时候,威尼斯肯定会蠢蠢欲动,想要攻占我们的领地。然后,佛罗伦萨会找来他们最好的画师给我俩画像,丑化我们,而他们的预言师会开始诅咒我们永生都遭受天谴!”她止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身子朝后倒在床上。

切萨雷喜欢听妹妹笑。妹妹能让他忘记周围其他人的存在,甚至能平复他内心对父亲的愤恨。现在,他头部的阵痛似乎也消退了。于是,他终于同意前往……

游行队列的音乐声越来越近了,卢克莱西娅一听见乐声便立即跑上楼梯来到二楼,走进城堡的主房。这里连接着凉廊,或者说是阳台,阳台向外伸展,形同一位高大巨人的手,手指却蜷缩着。朱丽娅·法内兹做教皇的情妇已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她帮卢克莱西娅挑选了一件深绿色的缎面长袍,奶白色的衣袖,上身缀满了珠宝。接着,她又帮卢克莱西娅梳头,把她金色的卷发盘起来绾在头上,留出几绺发卷,或是垂在前额上,或是落在领口,好让她显得更加成熟。

朱丽娅几个月来一直在努力教导卢克莱西娅新婚之夜要做好什么准备,可卢克莱西娅根本没有专心听。朱丽娅详细地跟她讲解如何取悦男人,卢克莱西娅的心思却都在切萨雷身上。虽然她几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但是对他的爱恋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心头。

此刻,卢克莱西娅·波吉亚走出房间来到阳台上,她惊讶地看见一大群人正在阳台外候着她。父亲安排了卫兵保护她,但她一走上阳台,就突然有大把的花瓣从她头上撒下来,铺满了整个阳台。她朝市民们微笑着,并向他们挥手示意。

卢克莱西娅看着游行队列越走越近,小丑们从她身边经过,逗得她哈哈大笑,号手们和笛手们演奏着欢快的乐曲,让她开心得直拍手。接着,在队列的后边,她看见了她的家人。

先是她的哥哥切萨雷,骑着他的白色骏马,英俊、高贵,昂首挺胸,但表情严肃。他也仰头看着她,朝她微笑。后面跟着的是胡安,他根本没注意到卢克莱西娅,而是骑在马上俯下身子去接街上高喊他名字的女人递过来的花。她的弟弟小约弗瑞,向她挥着手,脸上的笑容虽然有几分僵硬,但也显得十分高兴。

在他们身后她看见他了:乔万尼·斯弗萨。他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胡子修剪得十分齐整,鼻子挺漂亮,身材比她三个兄弟都要矮壮。第一眼看到他时,她有些害羞,感到尴尬,但是当他朝阳台看过来,并收紧缰绳向她行礼问候时,她也按学到的礼仪向他回以屈膝礼。

三天后她就要出嫁了。游行队列经过她的寝宫,一路向父亲的宫殿前进,她迫不及待地想问问阿德瑞娜和朱丽娅对她的未婚夫有什么意见。也许阿德瑞娜会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但是她知道朱丽娅一定会说真话。

卢克莱西娅一走进寝宫,就问她们:“你们觉得怎么样?他像头野兽吗?”

朱丽娅大笑起来:“我觉得他已经够好看了,虽然块头大了点……也许对你来说是太大了些。”她逗趣地说,但是卢克莱西娅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接着,朱丽娅拥抱着她,说:“他会是个不错的人。你只是为了圣父、为了天主才嫁给他。跟你后面的人生不会有很大关系。”

亚历山大在教廷宫殿正式住下后,选择了一套早已建好但一直空置的房子,把它们装饰一新,变成富丽堂皇的波吉亚宅邸。他的私人会客室,米斯特里大厅的墙壁上,是他喜爱的画师平托瑞丘绘制的巨幅壁画。

其中一幅壁画里,亚历山大自己被画进了登天图,他与另外几个上帝挑选的信徒一起看着基督升入天堂。他身披缀满珠宝的斗篷,把他的黄金三重冠放在身旁的地上。他站立着,双眼望天,接受着正在升天的救世主的福佑。

另外几幅壁画里,死去已久的圣徒、殉道士还有其他宗教人物,画得都跟波吉亚家族的人有几分相似。卢克莱西娅成了身材修长的金发圣徒凯瑟琳,美如惊鸿;切萨雷成了端坐于黄金宝座的帝王,胡安变作一位东方君主,约弗瑞则是天真无邪的小天使。所有的壁画中都能看见一头斗志昂扬的红牛,那是波吉亚家族的家徽。

波吉亚第二间房的房门上,平托瑞丘画上了圣母玛利亚的肖像,肖像中的圣母美丽安详。圣母玛利亚是亚历山大最喜欢的圣徒形象,因此画师用了朱丽娅·法内兹作为原型,一幅画同时满足了亚历山大的两个心愿。

虔信厅里也是如此。虔信厅足有一千平方英尺,天花板为拱形穹顶,无论是半圆形拱顶还是圆形拱顶,上面都画满了壁画。十二个使徒各有一幅壁画,每一位都在向热切的先知们宣读着一卷卷轴,先知们将把天主基督的福音和救恩传遍普天之下。先知们的脸孔,分明就是画成了亚历山大、切萨雷、胡安和约弗瑞的样子。

所有的房间都装饰得富丽堂皇,到处都是精美的织锦和黄金的镶边。虔信厅里放着教皇的御座,亚历山大坐在上面接待来自各方的重要人物。御座的旁边摆放着装饰华丽的脚凳,贵族们可以跪在上面亲吻教皇的戒指和脚,另外还有几张矮沙发,是赐座给要长时间听政的政要们的。他们可以坐在上面一起制订将来十字军东征的计划,或是讨论由谁来治理意大利各城邦,要怎样治理。

这时,佩扎罗公爵乔万尼·斯弗萨被领进了教皇的房内。他弯下身子亲吻教皇的圣足,随后又亲吻教皇的御戒。梵蒂冈的华美让他叹为观止,他即将拥有的财富也让他无比惊叹。他的小新娘将携带三万达克特金币下嫁于他,这些钱足够把他在佩扎罗的家美化一新,除此之外,剩下的钱还足够让他享尽各种奢华。

亚历山大教皇向他表示欢迎,并为他介绍家人。这时,乔万尼开始打量起他的新娘的几个兄弟。两位哥哥中,相比切萨雷他对胡安更有好感;约弗瑞还太小,根本不值一提。切萨雷似乎根本不欢迎他的到来,但是胡安答应过他,婚前一定让他在罗马彻底尽兴,这让他觉得事态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糟糕。当然,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不该跟叔父摩尔人卢多维科争执。否则,米兰将收回佩扎罗,他也将像当年得到公爵领地那般迅速地失去它。

这天下午,所有人都来到梵蒂冈,等待庆典的开始。然而,切萨雷却突然不见了。他骑马离开宫廷,从罗马城疾驰而出,只身去了郊外。他几乎没有跟斯弗萨打上几个照面,但他已经开始讨厌这个浑蛋了。这人又蠢又笨,还自吹自擂。他有可能比约弗瑞还要呆笨,比胡安还要自大。他可心的妹妹要怎样跟这样一个丈夫一起生活?等他见到她时,要怎么告诉她这一切呢?

切萨雷对这个未来的妹夫反感得要命,而胡安却对他极有好感。胡安在宫里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他唯一的伙伴就是土耳其亲王杰姆。杰姆的哥哥——也就是目前在任的苏丹,请求教皇把杰姆作为人质扣留在罗马,教皇同意了他的请求。

当时,土耳其苏丹巴耶塞特担心基督教十字军会以恢复他弟弟杰姆的统治为借口把他推翻,于是他与当时的英诺森教皇约定,由教皇把杰姆作为人质扣押在梵蒂冈,作为交换,巴耶塞特必须每年向教皇支付四万达克特金币。英诺森教皇死后,亚历山大教皇继续兑现承诺,待他如座上宾。土耳其人根本不信罗马教皇主教,但现在却能从他们手里拿钱充实罗马天主教廷国库,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