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怀庆更不屑一顾了,嘲笑孙圣人说:“要是那样说,你干脆在家门口挂张天安门的照片,就当是到北京了。”
孙圣人嘴上仍不服输,说:“胡扯,喝你的酒吧。记住刚才你说的话,你回头安排一桌,请一下我和刘大男。”
听到袁怀庆说过要请客,刘大男这时候心里才舒坦了一些,觉得还有捞本的希望,就立即起哄道:“咱也不要求高,还在这地方请就行。”
袁怀庆仿佛受到了侮辱,瞪着血红的眼,说:“你也太小看我了,要请,我就上北京请,绝不含糊。”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孙圣人狠狠地剜了袁怀庆一眼。
“别瞧不起人,我可以给你写个保证,吃住行全包,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要是我做不到,你就把我的脑袋割下来当尿壶使,当皮球踢。”
孙圣人便让服务员拿来纸笔,真的让袁怀庆写了个白纸黑字的保证书,而且让袁怀庆签了字按了指纹,然后交给刘大男,让刘大男做中间人。刘大男收起保证书揣到了怀里,很是得意,因为按照他的臆测,袁怀庆写保证书只是酒壮人胆,他是断不可能在北京请孙圣人的,那得多少钱啊。谁不知道袁怀庆是个只进不出的主。如果兑现不了承诺,他这个中间人就可以得到二百元钱的违约金。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太值得让人期待了!
袁怀庆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物,特别是在常年的上访中摸准了政府部门的软肋,才写了个在北京请客的保证书。没过几天,他果然领着孙圣人坐火车到北京上访去了。
袁怀庆知道去国家信访局上访,不是被领进黑屋就是被控制在久经庄的什么地方,那就等于自投罗网,白来北京一趟。他脑子一转,就去了监察部。门卫一看两个来告状的,赶紧把他们领进了一间小屋子,安排给了信访室的曹主任。曹主任问他们是哪里人,袁怀庆不说,掏出来两张纸递了过去。曹主任看了看,知道他们是告京汉市拆迁的,便走了出去,直接把电话打给了京汉市市委书记苗不居。苗不居又把电话打给了市信访局局长习严雄。习严雄通知京汉市驻京的信访值班员赵震马上赶到监察部,把袁怀庆和孙圣人领了出来。
刚走到门外,袁怀庆就与赵震讨价还价起来。赵震掏出手机,准备通知人买火车票。袁怀庆不干了,威胁说:“你要是硬送俺们回去,俺们就到天安门广场自焚。”
赵震太熟悉袁怀庆的这一套了,只是没想到他加码得这么快,直截了当地说:“得了,我的爷,你们想干啥?”
袁怀庆装出很诚恳的样子,说:“俺们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赵震看他们的要求也不高,说:“那就先去吃饭。”
袁怀庆看赵震上钩了,很诡异地回头对孙圣人说:“你吃过北京烤鸭没有?”
“没有。”孙圣人早就吓蒙了,机械地回答。
“那就吃北京烤鸭,要正宗的。”袁怀庆像将军一样命令赵震。
赵震只好拦了一辆出租车,带着袁怀庆和孙圣人去了前门烤鸭店。
吃完烤鸭,袁怀庆嘴上油乎乎的,问孙圣人道:“你去过故宫没有?”
“没有。”孙圣人仍是机械地回答。
袁怀庆边剔牙,边乜斜着眼,对赵震说:“你带俺们去趟故宫。”
赵震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喝道:“你以为我是旅行社的,还是慈善机构的?”
袁怀庆笑了笑,绵里藏针般地说:“俺们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你要不带俺们去,俺们就自己去了。”
赵震看他俩拎起手提袋子准备起身,真怕他俩再跑了,忙说:“我的爷,听你俩的,行吧?”
逛完故宫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赵震又准备让人买晚上九点多返回京汉市的火车票。袁怀庆可怜巴巴地说:“俺们都还没坐过飞机……”
赵震勃然大怒,正色道:“你他妈的以为我是摇钱树,你信不信我敢在这儿把你俩收拾了?”
孙圣人吓得两腿直筛糠,赶紧拉了拉袁怀庆的衣服。袁怀庆的笑变得谄媚了些,说:“撑死俺们这辈子也就过这一次瘾,我保证只要能坐一次飞机,现在就走,以后不再来北京上访。如果再来,你把俺们的狗腿打断。”
赵震也急于想把他俩弄回京汉市,因为在北京多呆一天就要多花很多钱,如果他俩再弄出个什么新闻,苗不居和习严雄不找自己算账才怪呢。于是,赵震强忍着愤怒,跟他俩要了身份证,到附近的民航售票处买了两张晚上八点二十分的机票。在去首都机场的路上,袁怀庆塞给赵震两张来时的火车票,让报销。赵震算了算钱,总共四百三十四元,便给了袁怀庆四百五十元。袁怀庆说:“多这十六元钱,俺没零钱找。”
赵震看都没看他俩,厌恶地说:“不用找了,帮我拿去买点猪头肉喂狗吧。”
袁怀庆知道赵震骂他,但有了十六元钱的外财,他并不计较,反而窃喜不已。孙圣人心里直痒痒。
赵震把两个坑爹的送到首都机场,看着他们过了安检后,才给习严雄打了个电话,派人接机。
袁怀庆和孙圣人这次去监察部上访让苗不居极为恼火。苗不居认为至少有三点值得引起重视:一是上访者改变了上访路径,不再到国家信访局了,而是到了其他更要害的部委,以期弄出更大的动静,达到更高的要求。二是基层组织建设软弱,党支部没有起到战斗堡垒作用,凝聚力大打折扣。油坊村的拆迁进度缓慢就是一个典型的例证。三是市、区、乡、村对重点上访人的稳控放松了。袁怀庆这个老上访户进京居然没有一个稳控领导掌握,而是监察部官员打过来的电话,使京汉市举市皆惊。
苗不居决定连夜召开信访工作会议。会上,苗不居把习严雄批得体无完肤,抬不起头来。主管信访工作的政法委书记裴中周做了深刻检查。裴中周最后把油坊村的支书武达龙留下来,余怒未消地说:“你这个村支书实在不称职。你只顾自己开饭店,对信访工作不管不问,拆迁工作也不力。如果你们村再发生一起赴省或进京信访个案,你就别干支书了,饭店也关门吧。”
武达龙自知理亏,对袁怀庆恨得直咬牙。他刚派人对孙圣人的房子实施了水浇,袁怀庆就领着孙圣人去上访,这成心是跟自己过不去。这次非好好收拾收拾他俩不可。
孙圣人觉得这次跟袁怀庆来北京太值了,不到一天时间翻了个身,把祖宗三代的荣华富贵都享了。他第一次坐飞机,新鲜感促使他几次打开安全带锁扣,从座位上站起来,空姐几次很温柔地用“先生”这个词劝其坐下。坐下后,他仍不安分,不断地对袁怀庆说着好话。袁怀庆像个得胜的斗牛士,很惬意地接受着孙圣人鲜花般的恭贺,时不时地眯起眼睛,佯装小憩。实际上,袁怀庆也是第一次坐飞机,他只不过是在考虑回家坐出租车的钱是自己掏,还是孙圣人掏。按理说,应该是孙圣人掏,但是他怕孙圣人惦记赵震多给自己的十六元钱,管他呢,自己就装憨傻痴呆,一上出租车,自己就坐在后排,把孙圣人请到副驾驶的位置。
事儿还没琢磨完呢,飞机就在京汉机场降落了。
“这一个多小时过得太快了,再坐回北京,才过瘾呢。”孙圣人意犹未尽地说。
“我也还想坐,只要你掏钱。”袁怀庆这样顶撞了一下,孙圣人才不吱声了。
一出京汉机场,外面黑乎乎的。袁怀庆瞅准了一辆空的出租车,刚要拉开后门上去,有人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和孙圣人一块儿架进了一辆小车,小车呼啸而去。凭经验,袁怀庆知道这不是区信访局的人就是乡信访办的人来接他们了,这回十六元钱可是净落自己腰包了。
借着路灯,孙圣人发现小车拐进了祥瑞酒店,以为又是接他们的人请吃饭,很开心。
祥瑞酒店可不一般,这是村支书武达龙开的,连市里的领导也经常光顾,能在这儿吃一次饭就等于见了一回中央领导。
袁怀庆多了个心眼,发现车往祥瑞酒店拐时,突然觉得不对劲,车刚停下,他就想跳下去逃跑,却被早已等候在下面的几个光头给拽到了一间屋里。
武达龙端坐在老板桌前,看见袁怀庆被扔到了地上,身子往后仰了仰,说:“袁怀庆你真长能耐,居然到北京告状也不打声招呼,害得老子差点丢了支书这顶乌纱帽。这些年,你不停地告老子,老子就是把你闺女强奸了,你不是也没告赢吗?今天老子就让你长长记性,给我打,把他的腿给废了。”
几个光头上来,又是脚跺,又是棒打,不一会儿工夫,袁怀庆就遍体鳞伤,血把裤子都浸透了。武达龙看袁怀庆只会出气不会吸气了,才让住了手,说:“给他换条干净的裤子,拿十万元押金,把他送到市中心医院。记住,袁怀庆,你至少可以在病床上躺三个月不用下地了。如果腿好后,你还到处乱跑,还告我的话,小心你的小狗命。”
袁怀庆全身疼痛难忍,骨头肯定断了,但他没有喊叫。他知道保命要紧,所以早就装出气息奄奄的样子。
站在一边的孙圣人吓得尿了一裤子。袁怀庆被抬出去后,武达龙走到孙圣人跟前,笑嘻嘻地说:“孙圣人啊,你是圣人啊,也去北京告状,不丢身份吧?是被迫去北京的,对吗?”
孙圣人如见魔鬼一般,“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对,我没想到去北京,可他说到北京既能告状,也能吃香的喝辣的,我就去了。但不是去告你的,我保证。”
“那你去告谁呢?”
“告拆迁的人,告用水浇了我房子的人。”
“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他妈的告什么呀?!”武达龙越说越来气,一脚踢在孙圣人的左肋骨上,又一脚朝胸口跺去,孙圣人疼得大声呼喊,满地乱滚,不一会儿就不动弹了。
武达龙摸了摸孙圣人的鼻子,真的没气了,一挥手,对几个光头说:“把这家伙剁碎了,拉到展览馆工地,搅到混凝土中,灌到基坑里。做干净些,谁他妈的走漏了风声,跟他一样的下场。”
政治智慧
中央和省委经济工作会议相继召开之后,苗不居开始思考京汉市明年的经济工作。由于京汉市的经济发展主要指标居于全省中下游,孙英贤在省委经济工作会议上点了京汉市的名字。所以,这些日子,苗不居和高风浩不断碰头,殚精竭虑地商讨明年的经济工作,最后大致议定了明年经济工作的基本思路和工作重点,然后决定明天开市委常委扩大会,通一下气。
晚上,苗不居在办公室批完文件后,开始在一张白纸上圈圈画画地草拟明天市委常委扩大会上要讲的内容。经济工作定了以后,要由政府来落实,那么党委怎样来督促落实呢?一些领导干部和部门确实还存在着“庸、懒、散、软”现象,执行力大打折扣,这是京汉市下半年以来主要经济指标下滑的重要原因。怎样来解决这一问题,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重大课题,而且这一课题必须在市委经济工作会议上做出明确回答。否则,明年的工作仍然是逆水行舟。
苗不居站起身,踱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龚广中以为是让他取批件,赶紧站了起来。
苗不居摆了摆手,说:“你上网搜一下,找一些管理类、方法类方面的书籍或经典论述。”
龚广中的手刚摸到鼠标,脑子中金光一闪,说:“我想起来了,办公室有一本《领导管理科学浅议》,不知道有用没有。”
“在哪儿?拿来看一下。”苗不居没有寄多大的希望。
“在你的书架上。”龚广中走进里间,从苗不居书架下面的一排书中抽出一本平装书说,“这是市委党校副校长王勃明写的,还让你作过序。”
苗不居记不起来有这本书了,平时让他作序的人太多了,大多是人家已写好序,经常委办审核,郭一清把关后呈报给他,他签上自己的名字就行了。等书一出来,人家照例要送上一本,他笑纳后都束之高阁。所以,他的印象并不深。
苗不居翻开《领导管理科学浅议》,一看目录就喜欢上了,尽管印刷并不精美,但很实用。他首先深深地被“古狄逊定理”吸引了。N·古狄逊是英国证券交易所前主管,在多年的工作实践中,他总结出了一套管理理论,提出了“一个累坏了的管理者,是一个最差劲的管理者”的观点。书中写道:“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会发现有不少管理者常常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可用,或者常常觉得需要员工的帮忙,但是又怕他们做不好,以至最后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管理者要做的也不是自己亲自处理困难的工作,而是去发现能干的人去做这些事。要做到这一点,一方面是给下属成长的机会,增强他们的办事能力,另一方面是要懂得授权。企业的发展壮大不能光靠一个或几个管理者,必须依靠广大员工的积极努力,借助他们的才能和智慧,群策群力才能逐步把企业推向前进。再能干的领导,也要借助他人的智慧和能力。”
好书如春风沐人,慧论似醍醐灌顶。苗不居想到自己整天忙得身心俱疲,但其他市领导和市直部门好像都是拨一拨才动一动,1>;1+1肯定是方法上出了问题。那么如何才能保证1<;1+1呢?他觉得很有必要就这个问题跟王勃明讨论一番。他按了一下右手边的提醒铃,龚广中走了进来。
“你给王勃明打个电话,我在下面广场等他。另外,通知郭一清一起散步。”
龚广中很快就联系上了王勃明和郭一清。
王勃明正在家里看央视晚间新闻,一听苗不居召见,连忙去取外套。王勃明的爱人嘟囔说:“都十点多了,这时候要召什么见?市领导都是夜猫子。”
王勃明也不接话,赶紧出家门,打的往党政综合办公楼赶。
郭一清本来就在办公室。他正起草苗不居明天下午常委扩大会上要讲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