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乱世清欢 逐浮萍天涯(2)

程裳说罢便要离开,虞锦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了屋内。

虞锦看着程裳,也不多言,程裳不自在地站在那里,略有些不安,良久,就在程裳小动作越来越多的时候,虞锦拉她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帮她倒了杯热茶递到她的手里,说道:“说吧,断曲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待程裳要张口时,虞锦却又拦着,正色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动心思瞒我,程裳,你从不说谎的。这次,我希望你也一样。”

程裳微垂着头,将茶盏置于桌上,难得流露出小女儿的情态,用手绞动着发丝,欲言又止,终是低声说道:“断曲,断曲又喝醉酒了……”

“才下山没几日,就想学别人做放浪形骸的公子,也不想想整日喝醉酒的男人有几个女人喜欢?程裳,你劳累了一日,快回去歇着吧。”虞锦作恍然大悟状,笑着让程裳回去歇下。

程裳暗地里松了口气,急忙起身脚步匆匆,逃也似的走出房门,却在虞锦关门的一刹那,突然回身问道:“小姐,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断曲做错了事,你会原谅他吗?”

虞锦笑了笑,将那个“会”字关在了门内,转身闭目倚在门上苦笑,明知程裳在说谎,却不忍拆穿她,她那样没心没肺的人竟然肯为了断曲撒谎,断曲定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否则不会连程裳都要帮着他掩饰。可是仅仅是去段丽华休养的别院,又能发生怎样了不得的事呢?

虞锦换上劲装,又简单易了容,出了虞府,骑马朝虞家别院赶去,她一定要查清事实,她不会容忍断曲身边有任何伤害他的可能。

虞家别院在城郊二十里外,依着虞锦策马的速度,半个时辰便该到了,可是在中途她却发现了虞展石的马车,心下诧异,只好放缓速度,跟在虞展石的马车后面。虞展石为什么会去虞家别院,就算是为了探望段丽华,又为什么要趁着半夜前去呢?

思及此处,虞锦又动了心思,弃了马凭着轻功想赶在虞展石前面到达,或许这样才能揭穿自己想要查清的重重迷雾。

虞家别院并不大,只是精致的三进三院,夜深还亮着灯的没几间房,虞锦很轻易地便确定了段丽华房间的位置,还未走进,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你这样无疑是去送死。过去的便过去了,忘了吧,我会带你离开,让你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没有虞志在身边,我这一生已是残缺,可怜老天怜悯,将你送到我的身边,原本我不该奢求再多,可是我如果不杀了那老匹夫,我心有不甘啊。”段丽华如泣如诉,那声音低柔,似是在向最亲近的人诉说着什么。

虞锦只觉如五雷轰顶,抓住走廊横梁的手一松竟差点跌落下去,断曲,段丽华,段丽华,断曲,他们两个……

断曲竟是喜欢上了段丽华?

“以后凡事都有我,你要报仇,我来帮你报仇,你怎样都行,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志儿,将他带回你的身边来,我们一家人一定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段丽华闻言,当即倚在断曲的肩膀上,低声哭了起来,半晌才擦了泪,说道:“虞家那丫头,不过就是一枚死棋,你以后不要与她走得太近,当断则断。”

断曲疑惑问道:“你为什么说虞锦是一枚死棋?你都知道些什么?”

段丽华却不肯再说,左顾言他,低声说道:“天太晚了,你快些回去吧,我想歇着了。”

“那好,我明日再来看你。”断曲说罢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虞锦却还沉浸在不可置信的情绪内,饶是段丽华如何风韵犹存,也是大上虞锦八九岁年纪的妇人,更何况断曲接近段丽华不过才一两日光景,如何就情陷?如何就情深至此?为她酒醉,为她不惜瞒骗自己,甚至连同程裳也做了帮凶。断曲说会帮助段丽华找到虞志又是何意,难不成虞志不见了?到底是何人所为?而断曲口中要杀的老匹夫又是谁?难道是自己的父亲虞展石?

没多时,虞展石便到了,段丽华见到虞展石时似是极为激动,上前问道:“如我不是以死要挟,只怕你今夜都不肯来见我了?你见不见我无妨,可是你必须要告诉我,志儿被带到哪去了?你把他带到哪去了?”

“你明知不是我将志儿带走了,又何苦要逼我?丽华,忘了吧,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回到虞家安心做你的虞夫人。只要你不生事,他们容得下你,我自然也会保你周全。”

虞展石上前来握住段丽华的手,段丽华奋力甩开他,冷笑道:“你休想。如今志儿不见了,而我又找到了……”段丽华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将那人说出口。

虞锦却知段丽华说的必然就是断曲,只听她继续说道:“我不会再跟你回虞家,也没有必要再回虞家,他们那些人容得我容不得我已经无关紧要,我只要找到志儿,便会带着他远走高飞。”

“你逃得了吗?”虞展石一字一句地问道。

段丽华猛然间跪倒在虞展石跟前,说道:“志儿这些年好歹也是承欢你的膝下,你爱怜他不亚于对虞屏的爱,我都看在眼里感恩在心里。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子俩都惨遭横死吗?”

虞展石抽出被段丽华握住的衣角,后退了半步,无奈地说道:“我帮不了你,你该清楚的,又何必将希望寄予我身上?”

段丽华站起身,愤然大笑,显然已是恨极,半晌,指着虞展石嘲讽道:“对,我怎么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眼睁睁罔顾结发妻子性命的人,我怎么会哀求一个将亲生嫡女一生葬送的人施以援手?虞展石,我告诉你,我不会就这样屈服的。只要我在这世上一天,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你们这些人做下的丑陋事公之于众,让你们身败名裂,再也不能道貌岸然出现在朝堂之上。”

段丽华话音未落,虞展石拿起桌上的茶盏往她的脖颈间敲了下,段丽华应声倒在虞展石的怀中,虞展石抚了抚段丽华依旧细腻光滑的脸颊,轻声说道:“这些年来你虽不肯依从我,我却不曾轻易将你忘怀。丽华,依着你的性子,你再待在这里,只怕又要闹出祸事来,到那时我想保你都难了。我另给你寻处地方,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那样,你就安全了。假以时日,我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跟在我身边……”

虞锦单手掩耳,跃身离开别院,她没有去寻来时骑的那匹马,而是用尽全力飞奔在路上,即便是这样,依旧无法释放心中浊气。这一晚的真相太过残酷,仅仅就是一个段丽华,就能让跟在自己身边八年的断曲情陷如此,让自己的生父弃母亲性命于不顾,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一夜未曾安睡,虞锦始终坐在椅子上,握着手里渐渐冰冷的茶失神,即便学得一身本事又如何,她还是无法逃脱开身边亲近的人的伤害。这些年来,她每日待在乾坤门,学的是绝世才艺,习的便是薄情寡义。师傅陆枫告诉过自己,想要存活得长久,想要立于不败之地,便要薄情寡义,将俗世情感忘却,虞锦每每爽快应下,那是因为没有看到以为永远会追随自己脚步的断曲为了女人背叛自己,那是因为没有看到妹妹为了别人不惜偷走自己身上的金色羽箭嫁祸自己,那是因为没有看见血缘至亲的父亲虞展石会利用自己而不肯吐露实情……

是了,情之所在,不是看情深如何,而是看自己到底肯不肯舍弃?虞屏舍弃与自己的姐妹之情,所以她可以成功偷走金色羽箭助那人制造事端,虞展石肯舍弃与自己的父女之情,所以他能成功令虞锦卷入这起事端助他逐步摆脱逆境踏上督律司卿的职位,而唯独自己,看似冷面凉薄,看似丝毫不假以辞色,却在暗中妥协罔顾师训,所以才会每一步都落入禁锢,每一步都陷入泥沼不得挣扎,束缚住了手脚不能施展身手。

或者是到了该自己选择的时候,放弃,何尝不是成全?成全彼此的薄情,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心安理得地伤害亲人成就自己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