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堂课:从深山走向世界
- 张兴昌
- 1295字
- 2024-12-21 06:47:54
第一章 祖先故园塑心灵
历史是什么,历史就是星光灿烂的前人和业绩,他们当中就有我的祖先。我们的未来,取决于现在的认识和行动。自将磨洗认识过去,就是为孩子们提供对未来美好的盼望以及行动的参数。
一 问我祖先来何处
徙宁屯田 张氏,出自姬姓。黄帝子,少昊,青杨氏第五子挥为弓。正始制弓矢,子孙赐姓张氏(《通志·氏族略》)。祖辈传,我祖为山西平阳府洪洞县大槐树人,属河东张氏。朱元璋得天下后,采纳郑州知府苏琦、户部郎中刘九皋建议,作出了大移民的战略决策。明洪武二十八年(1396年)正月徙居宁夏卫(今银川市)屯田。“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古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
元时,贵族察汗帖木耳、扩廓帖木耳父子,利用山西有利地形,割据一方,战火难涉及。正当中原兵燹旱涝之时,山西却是一番人丁兴旺的景象。相邻各省难民源源不断逃入山西。据《洪洞县志》载:洪洞县大槐树植于汉代,“树身数围,荫遮数亩”。树西是广济寺,树下是阳关古道,通达四方。大将军徐达的行辕兵站设在洪洞县,移民需由军队强制护送,兵站兼办移民局事务。朱元璋攻取大都之后,命徐达、常遇春攻取山西时,遭遇扩廓帖木耳的抗拒。明统治者认为山西人助逆抗命,因而迁怒报复,强迁晋民;故土难离,民不顺应。明设骗局,在各府广贴告示:凡不愿移民者,限3日内到大槐树下领取免迁证,愿移民者在家等候。百姓披星戴月,云集十几万人,却被官兵团团围住,扣押强迁,发放“凭照川资”整编迁送。当被官兵绑起来连接成长队,带上他们的家属,分别向全国100多个府县押解时,古槐老鹳为他们送行。长辈指着大槐树和老鹳窝说:记住,那是我们的老家啊!
据祖辈传,移民在途中,幻想重返故土,为日后便于确认,便把小脚趾甲剪为两瓣。时至今日,人们的小趾甲凡是两瓣的,都说是山西大槐树的移民后裔。故有“脱履认乡亲”之说。据说移民在押解途中,手被反背连绑着,要方便时得向押解官禀报:“要出恭,请解手。”次数多了,就简成“老爷解手”。“解手”就成方便的同义词。从大槐树到宁夏步行几个月,形成了背手的习惯。今背手动作,是当年移民的遗风使然。我祖就这样屯田宁夏卫。《大槐树志》记载:民国3年(1914年)在大槐树下修建了碑亭。亭中立石碑一座,正面篆刻“古大槐树处”五字,背面刻移民事略碑文。600年过去了,昔日广济寺早已无存,当年的大槐树已枯干,枝干仍挺立,树下蘖生出第二代、第三代大槐树。在大槐树处,建成大槐树公园,建有“迁民遗址”的门坊。在每年4月1日~10日举行寻根祭祖节。我祖在宁夏镇张家庄(今银川市兴庆区大新乡张家庄自然村,见《银川市地名志》第51页),开发银川平原,生息144年,有了家园,有了根基。
徙居张家湾 明嘉靖十九年(1540年),边患多生,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守礼巡抚宁夏,次年总督陕西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军务。是年秋,鞑靼部首领吉襄拥兵数万,由延绥(榆林)、定边营大举入寇宁夏,攻固原城,分兵四掠,杀戮甚惨。杨守礼即“移书当务者,备条机宜,虏果失利。”吉襄在固原一带被击败,率残部窜犯宁夏,杨守礼与宁夏总兵官任杰指挥宁夏镇将士,于铁柱泉(今盐池县境内)迎击之,克捷,斩获甚众,吉襄部逃出塞外。杨守礼上疏朝廷,在宁夏后卫(今盐池县)甜水堡、萌城堡等处加强守备,增加驻军。在奏章中得知,“该前总制,尚书王琼”,在宁夏卫招募壮丁。时宁夏卫边患频生,宁夏镇百姓一听招募,携带丁口,前去靠内各堡投当军役。盖因宁夏与虏为邻,守哨防卫,日日不暇,差役浩繁,岁岁告累。甜水堡、萌城堡俱在腰里,防守差拔之劳稍懈。我祖出壮丁随军由宁夏卫徙入萌城堡,开发张家湾村。明代张家湾在栒子山南麓(今贺记大梁,大口子山,钱记山大梁),地沃草茂,风和雨顺;山上,栊柏栒子等灌木丛生,处于原始;本地,几近无人定居。(详见《明实录宁夏资料辑录》)
作者的家乡张家湾
二 家乡历史名片
庆靖王与栒子山 明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庶十六子朱栴被封于庆阳,号庆靖王。洪武二十六年就藩宁夏,因宁夏转饷未敷,暂驻韦州9年。唐时盐州(今盐池县)为朝廷养马重地,曾设盐州监以牧军马,为清一色的白马,栒子山北麓有白马坊等遗址。庆靖王在《宁夏志》中写道:栒子山“溪涧险恶,豹虎所居,人迹罕到”。此处植被深厚,原始树林茂密,栒子、栊柏等灌木丛生,足以豹虎隐身所居。地形雨水多,植被含蕴水源丰富。明时马政监设监政一员、正七品,监副二员、正八品。苑视牧地广狭,分上、中、下三等。上苑牧马万匹,中苑牧马7000匹,下苑牧马4000匹。苑有圉长从九品。一圉长率夫50,每夫牧马10匹。为了国防,庆王在韦州设宁夏群牧千户所管理马政。明廷配军伍编制甲军1120名,实驻409名,供庆靖王府牧羊、养马之用。韦州驿有马8匹、驴8头,役夫16人。
作者的家乡栒子山山脉
洪武三十年秋,政通人和,庆靖王朱栴从韦州出发北巡,第一站住温泉。这里有城堡,城头角楼典雅;有温泉,里许见方清水,水中有泉20多眼。庆靖王登古堡角楼,西南泉水丽秀,芦苇层层,茂若堆翠,鸟飞虫鸣,万类生机。庆靖王叹曰:“塞上江南,塞上江南。”翌日,庆靖王人马早行。行程30公里(距今张家湾村西北山下10公里)有块平地,是万安苑(今万家源)养马草山的边缘。在这块川地的源头,有片小盆地1平方公里,南北各有烽火墩,墩下住着养马人和圉长,中间有泉数眼,天旱从不枯竭,泉水溢出地面。周边全是高大的树木,树冠遮日,树下有马匹穿行之径。为天赐养马之地。
庆靖王虽风尘劳累,但年龄才20岁,正值精力旺盛,决心要为父王守住西北大门。在当时,要强军,马政是当务之要。第三天,庆靖王召集清平苑、万安苑各圉长议马政。他对已经取得的马政成就很满意,随后视察了从栒子山坡下来饮水的马群。远看马群奔驰在草丛,不见四足,清风嗖嗖,嘶啸横空;近观宝马,腰肥体状,毛星闪闪,竹耳尖削,灵性骏俏。庆靖王赞不绝口,命厨师用所猎山珍野味和滩羊肉赐宴圉长。自此,由“百眼井”逐渐改为大名鼎鼎的“摆宴井”村。第四天,庆靖王自觉精神爽快,决定乘天高云淡进栒子山,为朝廷明察一方而尽力。有万安苑圉长奏报:栒子山林密阴湿,山险虎豹多居,无人烟,恐不便。庆靖王说:“将士虎背熊腰,强弓利刃,何惧之有?”
清晨,一行人骑马从今之马儿沟大山攀登,一路上披荆斩棘,开道前行,经千难万险,至中午登上今天何家山之东山巅。栒子栊柏丛生,遮天蔽日,松柏、榆树参天耸立;地下落叶腐殖层两尺多深,地表渗水,溪涧淙淙,阴暗潮湿,密不透风,植被锁人,若非向导,将会“全军”迷向。远处,时有狼嚎虎吼,大家毛发直竖、神情恐惧,为保安全,力谏从速下山。寻着来路,万幸返回山下,已夕阳余晖满天。当晚住在“黑夜访”(贺坊)。此处传下“王到山”的命名(在今何家山之东,凤凰山后高峰处)。至今,这里有南阳卧龙岗的龙气,有襄阳隆中对的才气。本地人更觉得沾了皇恩,有了王气。
庆靖王13岁受封,15岁驻韦州城,幼弱多疾,南方人,不喜羊肉。但宁夏后卫滩羊肉无腥膻,温热去寒湿,润肺止咳喘,泽润健肤,强筋健体。庆靖王冬季感风寒,始吃羔羊肉,渐显防治咳喘、肤糙之效,又加口感鲜美,一发不可收。庆靖王向四哥皇帝朱棣“献马千九十匹”是选自清平苑、万安苑之马,羔羊亦是孝敬皇兄皇嫂上贡的极品,由庆靖王亲自赴京朝觐献上。如果说“献马”有巴结四哥允他内徙之意,但羔羊绝对是出于亲情孝敬的。滩羊肉能防治自身的病,四哥也是南方定居北方,同病相怜,这份孝心是真的。“极品”乃是弥足珍贵的家乡滩羊!今张家湾村东北5公里有王到山,村南3公里有马圈梁、马圈洼,村北有摆宴井,均为栒子山峦。栒子山西有蠡山(罗山),南有琥八山,均为养羊、牧马且水草相连之处,构成明代宁夏养军马的草场地域。高头大马,源源不断送入边防,捍卫国防,捍卫家园。
庆靖王朱栴到过的王到山
庆靖王朱栴对韦州厚爱独钟。据《明实录》载:洪熙元年十月甲午(1425年)庆靖王朱栴奏:“洪武中自庆阳徙居韦州,洪武三十四年(1401年)十二月复令移居宁夏。宁夏卑湿,土碱水咸,请仍居韦州。”上复书曰“:承喻欲移韦州,非敢违盛意。但嗣位之初,国家诸事一遵皇祖之旧,不敢辄有逾越。叔祖仍居宁夏而往来韦州,庶免人言。”庆靖王离开韦州24年后,还向登皇位的侄子明仁宗朱高炽呈奏回韦州居住,被婉言未准。这说明当时韦州及周边这块宝地环境之优远超过宁夏。
朱栴天性聪敏,学问宏深,好古情雅,长于诗文;其草书清放训雅,绝无俗碍,海内传重,视为拱璧;在韦州9年,辅政文化名流盈门,府内学馆虽面向显贵子弟,但均为本地留下了人才与高雅文化和大量著述。从庆靖王册封始,明代历经253年,至今618年,为栒子山留下了正统文明。
栒子山出宰相 距张家湾20公里处,在栒子山北脚下有傅地坑村。在傅氏祖墓前,有康熙赐进士出身资政大夫户兵两部左右侍郎、殿试通政使司左通政、顺天府丞户兵两部给事、福建典试通家第刘鸿儒拜撰的《清诰赠傅氏三世墓碑》一座。此碑是左都仍记馀功晋直隶山永副总兵傅成同妻一品夫人李氏,携子、孙、曾孙,为曾祖父御六公、祖父玉振公、父应吾公三位荣禄大夫暨三位一品夫人,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岁在己巳所立。上碑六代人。
碑文曰:傅君得赠其曾王父以下,咸如其官。从高宗以来,历汉唐宋代有关人族姓募衍散处南北。君之始祖在胜国时,以军功为指挥于西陲,子世袭之,为宁夏后卫(今盐池县)人。
碑文曰:御六公继为指挥使。夫唯孝友敦诗说社,夫有儒将风流。玉振公,业绍兮韬光不仕,以忠厚著声闾里。逮应吾公,以家故将门遂大放于钵韬。训迪趋庭,副戌(指傅成)为一时名将,有由来也。副戌起家将材,始为守戍于毁关,继为游击于东瓯(今福建建瓯县)释围,夺险,屡著奇续。天子闻而喜悦,授署都督同知,恭守闽之泉州,继又移镇山永。遂获 封曾王父以下三世荣禄大夫,其妻皆封一品夫人。副戌治军,则严如秋霜;抚士,则和如春煦;知其家德将略矣。禔躬,则廉鄅不苟;接人,则圭角不形;知其世守享风矣。为将校而多战功,受褒酬而膺異数,知其祖荫深而余庆长矣!
史书载:汉代,傅燮,灵州人(清《嘉庆灵州志迹》载为灵州人,灵州傅氏即花马池傅地坑傅氏),汉阳太守,高风亮节,于公元187年,为破敌军围城,临阵战殁,谥壮节侯。魏时,傅嘏,灵州傅地坑人,精识远见,德教为本,官至河南尹,迁尚书,后于洛阳辅政,功封扬乡侯,谥曰元侯。晋时,傅祗,嘏之子,以才识明练称,官太子舍人始,累迁散骑黄门侍郎,赐爵关内侯。东晋时,傅亮,灵州傅地坑人,东晋御使中丞傅咸之玄孙,其父傅瑗以学业闻名于世,官至安定太守。亮公元420年,辅助刘裕东晋建南朝之宋,任中书令。公元426年被谗遭诛。妻儿被逐建安(今福建瓯县),亮博览经史,尤善文辞诗赋,传世36篇。
傅氏家族自东汉末至南北朝时期,系大族望门,史载出仕拜相封侯者自傅燮始,有傅嘏、傅祗、傅元、傅咸、傅亮、傅昭、傅迪、傅映、傅琰、傅歧、傅翙、傅 、傅宏之,傅隆等八代子孙。其中:傅嘏、傅亮、傅迪、傅昭被拜为宰相。出仕拜相者,学问宏博,韬略高远,清廉为官,建树靓世;统兵率将者,儒雅纶巾,功绩盖世,青史流芳。此后散居全国,历代多有英才,见诸史载。如:唐有傅嘏十一世孙哲学家、天文学家、术数学家、散骑大夫、太史令傅奕;傅燮的后裔武则天的宰相傅游艺;横海节度使傅良弼。宋代有太常博士、徽宗的中书舍人,龙图侍制,知亳州的傅楫是傅亮的后裔等。(详见《资治通鉴》《新唐书》)
明嘉靖年间(1522~1566年),外虏犯边。张家湾村西南15公里处的萌城堡,驿站驻军编制113名,实驻62名;递运所,原额旗军147名,实驻109人;批验盐引所,设大使一员。都御史冯清《萌城道中诗》咏曰:“雨后山城肃似秋,晓天岚雾望中收。蒿茅一色连空远,山水翻花绕涧流。堡塞沿边屯虎豹,乡村随处牧羊牛。曈曈霁日云霄上,咫尺青光一举头。”雨后的萌城,天放晴了,山巅的雾气逐渐收起。深深的青蒿茅草,苍翠一色,远远连着山峰和天空。一场地形雨过后,山水翻卷着浪花,绕着溪涧,清水湍流。虽边外屯虏如虎豹环顾不宁,但萌城堡有驻军固守,乡村随处可见到牧民们牧着牛羊。瞬间云霄缝隙朝阳斜洒,登上城头仰首天光咫尺。冯都御史站在城墙上,北望碧翠百里,一口深深地呼吸,会酥酥甜甜醉到脚跟,多舒服、多馋人啊!
美丽的家园,植被如烟,碧净千里,生机无限。萌城那时还没有现在那道大沟,是个小溪涧。我的祖先避战乱,移居栒子山腹里,开发处女荒地,这里雨多气候润湿,盛产糜谷。这片天地,光阴荏苒,明人匆匆;清军入关后,黎民避涂炭,大举涌入深山中,以求活命。栒子山东西走向,有一道长30多公里、宽10多公里的分水岭,就在这道分水岭及两翼,清嘉庆年间(1796~1820年),人口猛增到数万。除沟壑留下原始森林和植被外,山坡山顶全种庄稼,俗称庄稼种到山顶上(以地埂遗址为证),可谓人稠地狭。时至2008年人口密度远不及那时。
这是栒子山留下的历史文化名片。她世世代代鼓励、教育着这里的百姓,为保卫祖国,建设家乡,培养人才,建功立业。
滩羊经典 在甲骨卜辞和《易经》卦爻辞中,多次提到殷商君王(约前12世纪)“高宗伐鬼方”(盐池县一带)之事。《易·既济》九三记载:“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商统一了鬼方(盐池县全部)的部分。战败方的羊被掠,这就是今日家乡滩羊最早的记载。《易经·归妹》上六曰:“女丞筐,无实;士刲羊,无血。”男的剪羊毛,女的用筐子盛着。这里的“羊”就是盐池滩羊。
《诗·豳风·七月》曰:“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意为:二月早朝行祭礼,献上青韭和羔羊。又曰:“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意为:美酒两壶开盛宴,还要宰只好羔羊,一起来到公堂上,举起牛角杯,同声祝福:万寿无疆!这是西周时豳地(今陕西旬邑、彬县一带)的民歌。此域与严狁(今盐池县境内)近在咫尺。此时盐池滩羊早已用于祭祀,用于宴宾和祝酒。周人对羔裘更是赞美与爱戴。《诗·召南·羔羊》曰:“羔羊之皮,素丝五 。委蛇委蛇,退食自公。羔羊之革,素丝五 。委蛇委蛇,退食自公。羔羊之缝,素丝五总。委蛇委蛇,退食自公。”羔裘之皮是来自西戎(含今盐池县)所产,那些贵族们衣着羔裘而雍容华贵,自得之情溢于衷而露于表,退而自赏自享。汉乐府《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草里生金,滩羊潇洒健美。东汉武平王时,尚书令虞诩所写奏章《请复三郡疏》,奏疏北地郡(含今盐池县境内)为:“沃野千里,谷稼殷积。又有龟兹盐池以为民利。水草丰美,土宜产牧,牛马衔尾,群羊塞道。”水,源多质优;草,品种多优质;滩羊肉鲜、肥嫩、味醇,营养成分高。“实假水草也”, “群羊塞道”的养殖规模,为世人展示了汉代盐池滩羊靓丽的群体风采。
唐朝诗人白居易曾在《城盐州》诗中吟唱:“昼牧牛羊夜捉生,长去新城百里外。”因虎豹频出伤人,野驼野马扰民“,诸边急警劳戌人,唯此一道无烟尘。”驻军警卫百姓“昼牧牛羊”,夜晚“长去新城百里外”,捕猎驱赶伤害人畜的猛兽;在“绿杨著水草如烟”的自然环境下,滩羊成为自然选择和军民呵护培育的优质品种。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朱栴驻韦州城,他所撰《宁夏志》中,描述栒子山为乔木参天,灌木锁地,草丰若窟,环境可人。《宁夏志》中收集姑苏朱复吉《韦城春晓》诗咏:“野花万朵如锦开,林鸟一声似唤人。”时韦州设群牧千户所,为庆靖王管理畜牧业,这是滩羊选育早期管理兼技术指导的行政机构,家乡的滩羊是沾了皇恩的,是上贡的极品。
清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康熙皇帝筹划平息噶尔丹事宜,于三月辛末至花马池(盐池县)宿一夜,宁夏总兵殷化行、花马池副将徐达接驾,有御膳监品献上羔羊美食,康熙大帝品享后多有赞许。康熙年间盐池滩羊养殖达到了一个新高峰,滩羊皮毛与羔裘远销海内外。近代文人雅士也多有华章评誉,点食家乡的滩羊肉。新中国建立后,设盐池滩羊选育场,有国家科研机构进行培育,盐池滩羊成为驰名中外的名优特产品。
今天家乡的滩羊已获国家“盐池滩羊”品牌注册。盐池县是中国滩羊文化之乡,是中国滩羊经典之乡,是中国滩羊美食之乡,是中国滩羊经济之乡。
三 祖辈勤劳治家
清同治元年(1862年)宁夏乱。据《清实录》载“:同治元年九月庚午(1862年11月12日)谕,据奕梁等奏,韦州、惠安堡焚掠”。“十月庚子(1862年12月12日)谕,据英桂奏甘肃之匪窜陷惠安堡,花马池危急。”“十一月丙寅(1863年1月7日)谕,据瑛棨奏,预旺一股匪窜至惠安堡焚杀,祸及周边。”张家湾遭兵燹,张氏全族多数遇难。我季高祖万寿,季高祖母张石氏,高祖万禄,高祖母张冯氏,携子振才(伯高祖万金之子)、振奎(万寿之子)、振兴(万禄之子,我的曾祖,道光二十六年生,即1846年)外逃陕西。
光绪元年(1875年)世事太平,张冯氏病故,其余6人返乡。盐池县返乡定居人口由原11万减到6000。本乡人相见,痛哭流濞,亲热不舍。张家湾荒芜,植被半人深,灌木丛生,野兽群出伤人。振奎祖是摆宴井石姓的外甥,石姓因回来的人少,舅舅求到摆宴井住,互相照应,对付野狼猎豹吃人。客居期间万寿祖去世,因家谱毁于战乱重修宗牌,以张平为抱谱祖,一世祖二人,即张平(乾隆二十五年生,即1760年)、张礼(乾隆二十七年生,即1762年),二世祖,伯公万金、叔公万禄(张平之子,嘉庆十一年生,即1806年),仲公万全、季公万寿(张礼之子)。万金中过秀才。万全习武,殒于战乱。
在摆宴井客居20年,人口渐多,野兽伤人的事渐少。光绪十七年(1891年),我曾祖振兴的外甥女康家山(张家湾北5公里)康芦氏家里逃难回来几口人,康芦氏请求振兴祖移居康家山,共同抵御豹子伤人。此时,张家湾仍是狼豹成群栖居之地,无法回故里。振兴祖携子生荣、生华迁入康家山客居。以开荒种田和养羊为业。每家养猎狗五六只,全喂肉,个大且凶狠,虽能防野狼、守羊群,但不能抵御豹子,主要靠火药猎枪和土地雷对付。粮食没少产,羊没少养,后随着人口的增加,人进野兽退。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祖父生荣偕同二祖父生华、三祖父生富迁回张家湾村。此时,祖父生荣25岁,大爹玉鼎5岁,先房奶奶张氏已去世5年,二房奶奶张氏新娶到家。二爷生华17岁,三爷生富15岁。废弃了张家湾旧庄子,开发建设了新庄子,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创业,日子过到殷实富裕。
祖父生荣读过私塾,祖父读私塾,是有传承、有根基的私塾。家乡的翰林谢王宠是康熙大帝时的进士,是乾隆的老师,出任前在家乡惠安堡办学17年,其子谢升中进士后,也在惠安堡执馆多年。我的伯高祖万金就是他的再传学子。高祖万录、曾祖振兴是万金的学生。生荣读私塾时的先生是振兴,他曾有几百册古典书籍,这在本地是了不起的收藏。祖父青年时回故里躬耕,曾任民国政府绅士。他出资于民国初年创办里山堡小学,为这里留下初级文化。我父辈昆仲4人(即玉鼎、玉凤、玉珮、玉瑛),父亲玉瑛为叔。父辈伯、季、叔都读过书。父亲读过民国小学,也读过“四书”“五经”,青年时家庭殷实。大爹玉鼎,任过民国政府乡长。三爹玉珮,读书悟性好,擅长书法,英年早逝。
1936年,中国工农红军二方面军路过家乡时,祖父和父亲曾到甜水堡欢迎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捐过牛羊、粮食和皮毛。从那时起,家乡为红(共产党)、白(国民党)拉锯地带,双方的粮草丁税均得交纳,日月艰辛。最苦是土匪的骚扰,那些年各股土匪频频闪现,出没抢掠,百姓苦不堪言。一次土匪窜来,祖父和父亲在逃避时,将陆续所置的几百册书籍和父亲当年成婚时的礼服、细软,与二妈和我母亲的首饰藏在村北废弃的窑窖内,待他们回来时,已被劫一空。父亲一生对那次失去的东西并不在意,唯独那百余册书籍是他痛心疾首的,每当回首,悲叹有加。父辈在一起度日月时,牛、马、驴共有30多头(匹),羊有300多只,耕地有400余亩,人丁20余口,雇用打工的五六人。
四 祖父
先房祖母张氏生于1880年,故于1903年,享年24岁,是大爹的生母,是张家窑的姑娘;二房祖母张氏1876年生,故于1932年,享年57岁,是二爹、三爹、父亲和姑妈的母亲,胶泥崾岘姑娘。我均未见过。二房祖母很精明,临终时的私房钱分为三份:一份给她办后事;一份给儿媳(我的大妈和二妈);另一份因小儿子只有15岁未成家,给留了一个银子,当时因祖父身体不好,就给她认为最相信的人代为保管,并嘱托了证人,然而她错了,最后这份钱没了。
在我的记忆里,单身祖父生荣大人是个精干的老头。夏天在菜园子里种旱烟、打烟头,冬天坐在大窑炕上围着火盆抽旱烟、织毛袜子。冬日夜长,祖父的炕上坐满子侄、孙子和长工,围在一起听祖父说三国。祖父对《三国演义》倒背如流,关口、将领、时间烂熟于心。讲到高潮时,女眷小孩也悄悄站在暗处偷听,不忍离去。常常说个通宵。
右边是祖父生荣曾经住过的大院子
祖父跟曾祖父振兴启蒙,读“四书”“五经”,知书达理。青年时特别能吃苦,本地井滩子有一口井,60米深,是他主持打成的,供方圆十多里人、畜饮水,天旱没水时只有他亲自下去,坚持清污泥一天,才能挖到老底,其他人坚持不住。他的吃苦精神、经营农业的技能,是口碑乡里的。祖父的功劳在于开发了张家湾的新庄子,带领全家20余口,艰苦奋斗,创业致富;还在于面临全族被土匪杨猴小子杨耀峰灭绝时,他经受住了胸腔上土匪的烙铁,保住了全村人的性命。
民国初年,祖父为民国政府里山堡的绅士,由他带头出资兴办了盐池县里山堡小学(今下高窑小学前身),聘请晚清秀才包汉章、李景春和禀生范兰芝诸位先生任教,为家乡培育人才提供了基地,为本地留下了文化。
年馑一年话柄一世,在多次年馑中向祖父借粮的人,有多家未还,祖父从未要过。这些人家在上世纪的运动中,有人暗中保护过我们。到了改革开放后,乡下有人信迷信,今天有人说他们已故老先人传话了,要给张家湾大老汉还账呢,那家说神汉传话了,说他们家已故先人带言,要给张家湾老汉还年馑借的粮食!我家信唯物主义的人多,自知那是群众的口碑。祖父个人的钱,主要去向:一是年馑接济乡邻;二是办学出资;三是被土匪洗劫;四是被国民党逼交兵款。
在我的意识里,祖父总是同荒年连在一起的。1947年冬,那是一个饿死人的年头。父亲到了山穷水尽之时,面对饥饿待哺的孩子,有人说祖父曾富裕过,肯定有防不测之蓄。父亲是祖父最疼的小儿子,父亲去求,祖父说,他掌管家时,每年从手中过银圆有几千块,要说给自己抠几百元轻而易举,但那是老弟兄大家的钱,这样做他就不是长兄,就不是张生荣。祖父脱下贴身的二毛皮坎肩对父亲说,到陇东背盐换粮太冷,拿去穿吧,衣角有3块银元,做本钱去救孩子吧!父亲落泪了,他什么也没拿。
1947年冬天,我只有5岁。记忆中祖父在病榻上为我赶织毛袜子,他笨拙的手,慈祥的眼神,总是从头到脚抚摸着我。最后一针织完后:“嗯,拿去穿吧,冻坏了!”那是父亲养活我们最艰难的日子,那是祖父最后一次隔代舐犊之情。
1948年春,老百姓的肚子全是糠和菜。祖父的病时轻时重,多谢堂嫂徐金花和堂姐张兴华举全族之力精心瞻侍,祖父在生活上未受年馑影响,亦是祖父嫡系40余口的一片孝心。那年秋粮大丰收,但腊月初六祖父去世了,享年68岁。
五 随母亲挖野菜
1943年癸未二月二十五日,我呱呱坠地,这时在民国盐池县政府惠安堡所辖牛皮沟乡张家湾村。我为祖父第十个孙子,世俗认为九数最大,超九为太上皇之数,祖父命隐去八字(户籍档案为1944年9月25日)以保福禄。但从那天开始是农户们“出牛”的大吉日子,可谓耕牛遍地走,春光明媚,万物复苏。
母亲张石贤玉,闺阁摆宴井,青年时体弱多疾。我同胞男五女一,我为三。1944年,为避国民党抓兵,举家逃入苏区圈湾子村。1947年,马鸿逵进攻三边时,又逃回张家湾。当年盐池县大年馑,父亲运盐度荒,两头驴被民国盐池县政府盐务局扣走。我家9口断炊,靠父亲用牛驮人背运盐,到环县换粮度荒。1947年冬,父亲贩盐时血本无归,老家人(为我家做工流落下的孤寡老人)张爷给我父亲了一块银元、两张二毛皮,让到惠安堡买盐换粮。耕牛驮盐很难驯服,盐袋屡次从牛背掉下,即使牛累倒卧下不起,一旦起来还是撒野。牛背创伤面越来越大,流血流脓。过沟过溪,盐怕水全靠人背淌过河。河面冰薄易碎,腿脚冻坏,浮肿难消,溃疡破烂。多次人牛遇险,幸遇难友相帮,化险为夷。最后一趟,从甘肃曲子换回百余斤粮,自此,父亲留下终身喘咳病。1948年春,父亲又跑了一趟陇东,后因牛背溃烂生蛆,无法再运盐自救。
就是这个春天,我跟母亲挖了一春野菜。5月的一天,我跟母亲到邻村郭记洼摘柠条刺花,回来时摔倒,所拿瓷缸破沿将右眼下扎了道口子,流血不止。母亲在情急中,烧棉花灰止血,黑灰进入伤内,疤退后留下一道青痕迹。此为年馑的标记,伴随了我一生。家乡的野菜救了我们小孩子的命,这里是栒子山山脉,栒子山是救人的地方。那年春墒好,清明时青草就枝展叶茂,猫蹄子花满山遍野,孩子一会儿摘一把,转眼又从悬崖的鸟窝里捉出喳喳乱叫、还未睁眼的黄嘴小麻雀。母亲看见会提醒我们:“洞里有蛇!”其实我们在伸手前,肯定会用棍子搅搅洞内以此惊跑蛇。我们这些孩子精心亲着自己的“鸟娃娃”,母亲看着这一切时,突然也抱起我的小弟亲个够,又将小弟头上插的柠条刺花整理一番,然后喃喃地说:“民国18年大荒馑,柠条刺花救过乡亲的命哩。”是啊,眼下孩子的肚子里全是青草花子了。玩疯了的孩子是不知道累的。
我遵母亲命令去挖野菜。出发前大家在老地方会合,每人得到预先分好的一份充饥的菜团子。离开家不远,小弟忍不住了,先吃去一点点,过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地说:“脏了,啃掉一点点!”接着便是菜团噎得喘不过气来,伴随着同去的孩子“噢--馋猫--”一声起哄,他伸着脖子流着泪。事后还炫耀说:“妈妈给我的菜窝窝大!”“苦苦菜--”眼尖的孩子一喊,一阵起哄和乱抢;这种镜头旋即过去,因遍地都是。
移动天线的下边,是童年摘柠条刺花的地方
孩子像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射向大地。人类童年足迹之网,无限地编织着酽酽甜甜的梦,从一点做起,追求的是一生。一个个沉沉的篮子,从滩地艰难地移上洼,移进柠条刺湾。在门前的坡上,母亲在家里干活,视野还可关照,但柠条刺湾常有狼出没,所以,母亲总是提前赶到,飞快地采着柠条花。眼前是片铺天盖地黄色的世界,香气扑鼻,彩蝶扑面。孩子的双手,如花海浪尖低飞追逐的燕子,灵活自如优雅多变。一会儿脆生生的如拇指肚大的优雅钟形黄花,填满了我们的筐子。博大精深的自然界和母亲指导孩子劳动创造的完美融合,又成为这片圣土上孩子的童年梦想,自然与人类的和谐融洽,母爱和孩子统一在一个童话的空间里,包含了生命的超越与净化。欢乐的小憩中,美食亮相了。小弟馋得不断舔嘴唇,很快,他得到的那份比别人多一点点。那时,母亲投来的目光是一种幸福,其喜悦如童稚纯真不饰;这种光芒,好像要把我们灼化似的。
回家的路上重负不断转嫁给母亲,他的腿在瑟瑟颤抖,但她总说不累。那时她已身患多种疾病,且在不断恶化,只是我们太不懂事。进家门我们爬上炕,很快什么也不知道了。这个季节的晚餐,或茵陈柠条花或红根子,拌麦麸蒸成的波拉子,被母亲调得浓酽新鲜,香漫窑洞;就着发酵后清醇的苦苦菜,大人们有滋有味地嚼着。母亲摇着我们的头,大声喊着、哄着,抚摸着、吻着;太累了,即使拉起来,把碗放在手上我们仍在打盹,母亲无奈地将我们一个个放在小枕头上。
恬静的深夜。窑洞内,在昏暗的麻渣灯杆子下,母亲准备着第二天的野味,或发出纳鞋底子的刺溜声,直到星星疲乏地坠入西天。无论我怎样下决心,早起为母亲帮忙,但每次睁开眼,天总是大亮。大哥、二哥早跟随父亲下地,炕上就剩下我们4个小的。肚子饿得厉害,端上母亲清晨馏热的波拉子吃起来。母亲从外面干活回来,看着这堆屁股上印满席花子的孩子,含着泪埋怨地说:“妈妈给你们再热!”她又大忙起来。
母亲的职责,随着历史的发展,其内涵与外延都在不断地发展与进步,但亘古第一要旨是,为子女驱赶饥寒困苦,垂范慈怜。宁肯碎脊而默默地载起超负荷的痛苦,以育幼雏展翅高飞。慈母易而良母难。慈是人类母爱的共性,良是母爱的个性;同为慈母,垂范却不尽然。母亲对我们的慈怜,全在寓教于明事理之中。
六 牧羊羔、斗崖娃
秋高气爽,晨登海拔1900多米的大口子山(为明代栒子山,清《嘉庆灵州志》上已有大口子之名),极目西陲,玉带落地、黄河悠悠……位于鄂尔多斯台地与黄土高原结合部的大口子山,西有大水坑的摆宴井村为门户,东有麻黄山乡张家湾村为内腑咽喉。她像蒸裂的馒头,北为康掌大梁,西南为钱记山和长沟大梁,前为十里大掌川,口有二里险豁,易守难攻。大口子,南北连绵横亘的羽翼为分水岭;西水由宁夏银南的山水沟进苦水河,达灵武市新华桥奔入黄河;南水经陇东东川环江,过马莲河由泾河入渭,于凤陵渡腾入黄河。
20世纪50年代初,阳春三月,我带上弟妹侄子,在毛蹄子花开红的故乡窑畔梁上,放着雪团似的小滩羊,夹杂着猴气十足的黑山羊羔。小山羊蹦上这个嘴,跳上那个峁,衬以湛蓝的天空,流动的白云,一种透明的清晰。憨厚老实的小滩羊,悠闲的漫步在缓坡上,啃一口嫩草抬头香甜地嚼着,咩咩地叫着,甩着沉甸甸的尾巴撒着欢儿。吃饱了,耍够了,都懒洋洋地卧在避风向阳处,伸着腿,晒着肚子,啃着痒痒,享受着融融春光。
孩子们大把大把地采着紫艳艳的毛蹄子花,编成兔子狗或各种各样的花环戴在头上,挂在身上跳着,做着各种游戏,发挥着想像力和创造力。突然,嫩嫩的童声齐唱:“毛蹄子花开红了,一回娘家坐陈了。毛蹄子花开紫了,家里的娃娃想死了。”自我表现意识,使童心永远不寂寞,用嫩树枝拧成的咪咪哨,吹出如泣如诉婉转而酥酥的调子,彼此应和戏逗着,或同鸟儿嬉答着,流淌着纯真无邪的童趣。出其不意,张开嘴用手揉着喉头,学大羊叫,诱得羔羊全叫起来,围着打转转。一串笑声,随着轻轻的风,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羊羔想妈了!噢——”一声长哄后,“咯咯咯”又是一串天真稚气的笑,对面沟壑中反射回同样的一串笑声。于是对着沟同崖娃娃(回声)“骂架”,先是:“吃饭了么?”“吃饭了么?”“唉,你怎么学人呢?”,任其泄洒,顺其天性。在“对骂”中,孩子永远是失败者,即使有的孩子气哭了,也无济于事。但最后总是说:“明天再来骂。”“明天再来骂。”大自然是无穷的博爱者,无其疏密,陶冶其性,孕育其智,培育其美,公正无私。
中午小羊渴了,赶回圈,饮水后添上谷撒子。借羔羊跳来跳去挤着吃料的空子,孩子吃了午饭。饭后,风和日丽,我们又将羊羔撒在窑畔梁上,我们却躺在草地上休息。棉桃似的小滩羊、绣球似的小山羊,星罗棋布。大口子山像巨人坐着对弈,黑白分明、运筹帷幄的棋子,冲冲杀杀,形在山顶源头,神在千里之外;三面环山,似衣冠楚楚的将军,挺胸弯腰,前仰后合,千秋评说,保卫家乡,保卫祖国。“嗨啦啦,嗨啦啦!天空出彩霞哟,地上开红花呀!中朝人民力量大,打败了美国兵……”傍晚,我们唱着民兵训练的歌,将羊羔赶入圈内。
七 抓山鸡、养野兔、捉黄羊
小羊羔出圈了,耕牛放青了,每逢此时,我们由小羊倌升为牛倌了。午饭后,山下冬小麦滚着绿浪,山上铺天盖地、半人高的出穗莎草缨子,随风在缓坡上赶着秧,此起彼伏,迎着太阳翻着白浪。通往大口子山的路,两旁被蕉蒿枝子“锁”着,很难通过,牛走进去后只看见脊梁。
牛群撒在大口子山坡上,孩子们悄悄走入深草丛中,冷不丁飞起几只红眼圈大花山鸡,或“呱呱呱”飞起一群呱啦鸡。孩子们赶快用长棒挑开草皮,有时眼睁睁看见一堆像山杏大小的绒团团,钻入几平方米的草丛中让你找不着。这时,大家弯下腰,围成圆圈细细地瞅着、找着,仔细地辨认着。突然,那些苔藓小块手一触竟会“飞”起来,啊,原来是小山鸡伪装的!它会抱上一束长满苔藓的枯草,肚儿朝天一躺,迷惑你。眼明手快的能抓几只,手脚笨拙的,眼巴巴地看着小山鸡从手心溜走。山鸡和呱啦鸡在小的时候分不清,都是绒团团。家养山鸡都是收回蛋后再由家鸡孵出驯养的。小山鸡捉回养大都会逃跑的。这个小精灵,一旦驯养家化,那漂亮的红双眼皮,一身玛瑙翠的羽毛,或展翅飞翔,或跳或跑,跟主人野外觅食昆虫,影子般地不断发出悦耳的声音,汇报着它的平安与战果;为人们生活增姿添色,也带给孩子们无穷的童趣和欢乐。
两山中间的壑就是大口子门,捉黄羊羔之处
有时上山抓山鸡时会从草窟窿中突然窜出一两只野兔来。仲夏前后,孩子们在野兔跳起的地方仔细找,常发现有青草堆,慢慢蹑手蹑脚,突然用衬衫把草堆罩住,然后从中捉出几只兔娃娃来。用笼子养起来,天天带回几把草,很快会长大,身上肉乎乎的。
那时大口子山上黄羊多,总是成群结队下山糟害庄稼。一次,我发现大口子坡上有十几只黄羊,正在冬麦地里。“沿沟壕往近靠!”迂回曲折很快就靠近了。当孩子们突然出现在壕沿时,黄羊各个跳着一人多高的蹦子,飞着一道道白弧,眨眼即逝。一会儿有只黄羊又返回来,惊慌地咩咩地叫着。正是小麦怀苞季节。“散开找!”找啊找,突然在麦地里发现了一个新土包,内有全身埋在土里、只有口鼻眼在外的小黄羊羔。我们扒开虚土,七手八脚地捉住了它。带回家由山羊奶着,它会咩咩地叫着,有时竟会舔着孩子的衣服,吮吸着我们的手指头。稍大点,有时跟着羊群,有时跟着我们去放牛,有时在家门前吃草;渴了回家喝水,为农家增添了无限的欢乐。秋后它长大了,修长的腿,白肚膛,白尾巴,棱角分明的鼻子,明亮的眼睛。它同孩子的友谊越来越深,远远一叫,奋不顾身向你蹦来,形影不离。一天下午村里人下地,野狼潜入窑畔梁,突然向它袭击,它惊慌失足落崖身亡,孩子们全哭了。太可爱了,小精灵!
八 探险、溜坡、邀寇
1952年秋,我们几个同龄孩子,为家里放了一季牛。登上大口子山,向坡下俯瞰,紫色荞麦地被“裁”去一方方,这时龙口夺食已到中期,耕牛需全天放牧了。
大口子山的水坑全收满雨水,水草相连。我们站上制高点,极目西北天地交接处,隐隐约约的可见到黄河。山高路远,牧童清晨是难达山顶的。放羊的通九州知天下,放牛的信息不隔夜,远近的牧童相约结伴挺进大口子山旁的梢林沟。阴阳二洼的沟长4公里,沟内全被一两丈高的拢柏栒子等灌木丛覆盖着,树下植被齐腰,露垂、艳彩、素韵、媚姿。荣枯腐殖层尺而有余,日影斑驳,沟底时有地表水渗出,毒蛇猛兽频频出没伤及人畜。乡民们伐拢柏编耱、扎羊圈墙,年轻力壮者常携带棒或砍刀结伙为伴,在梢林沟的边沿砍伐零星的拢柏枝条,但在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下山。
我们在这片原始森林的外围植被疏松处,走不了几步,高大的灌木下阴暗潮湿,密不透风,一边钻躲树枝的阻挡,一边要分开比自己高的植被。大伙累得气喘吁吁。一会儿,在树丛中迂回转向,彼此失去照应。突然,林内一声响动,只听二哥大声喊着:“快出!”我没命的寻踪后退,拐折钻爬逃到植被低处,心惊胆慑,喉内冒烟。经判断是来时的路,于是我大声呼喊伙伴,等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人绕出。一数人头还缺兴国,大伙齐声呐喊不见回声,糟了!二哥要进去找,大伙挡住说,再等一会儿。又是齐声呐喊,最后在离我们有半里远的边缘钻出了兴国。走近一瞧,衣衫撕破,身上多处挂彩,大伙惨淡一笑,只要人在就好!大伙一面吃着香香的木瓜籽,一面嚼着和尚头(王不留),摸黑找到了牛群。两天后,我们到大口子山北边的西壕去放牛,睡在永远搓不完火葽子的二爷髋下,学编漏勺,听他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什么“山西大槐树”,什么“老鸦窝”。我开小差,看着干净的无一丝渣滓的蓝天,白云像融在蓝宝石里的团瑕一样,温润、醍醐、透明。大家又圈定天空中的白云,抢着阴凉草帽儿,看谁的遮凉时间长。
孩子是闲不住的。西壕大沟坡,因雨水多,有多处滑坡露出黄土,形成四五十米陡峭松软且湿润的斜坡。“溜坡坡!”兴国一提,不管二爷如何苦口劝说,终因撵不上我们而作罢。一丝不挂的孩子腾空跃下,一个飞跃可跳下二三十米,等落到谷底,可能半截身子已扎入虚土中。头若先扎入,若无诸君抢救拔出,恐无幸再睹蓝天白云。痛快惬意!这些滑坡形成的植被断面,因周围环境好,很快就会被再生植被和周边抢过来的枝条锁住,达到自然修复。
爬上山顶,就是小高原,在厚厚的让人弹起落下的草坪上,做邀寇游戏(亦称邀猪)。攻守如曲棍球,进寇如高尔夫球。先在平处结草为点,由点连线长25步、宽15步的长方形。在宽的两边中心线内两步处,拔掉鲜草,拉掉干草,扒掉枯草层,挖一尺见方的坑,称为寇窝。将木棍削成长约两寸、粗约一寸的小棒,称为寇。甲乙两队,各用棒向对方的寇窝里赶,寇进窝得一分,最高一方进够5分交换场地,邀两局总分高的取胜,败者为寇。队员赤脚光膀,像野马似的在草地上驰骋。裁判累得满头是汗。棍子不长眼睛,彼此碰撞,轻伤不下战场,重伤不哭鼻子,赶不走寇誓不罢休。
故土情愫寸草柔肠,守卫她建设她义不容辞;吃她喝她取之不尽,亲她吻她濡沫斯鬓。自然界,陶冶着牧童热爱家乡的情操,陶冶着牧童勇敢进取、顽强拼搏的精神。勇敢地将寇赶回老窝,不获全胜不罢休,贼寇永远是失败者。理想、情操、精神全在潜移默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