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嗣,圣历初,为司府丞。武后诏宰相各举尚书郎一人,仁杰荐光嗣,由是拜地官员外郎,以称职闻。后曰:“祁奚内举,果得人。”历淄、许、贝三州刺史。母丧,夺为太府少卿,固让,睿宗嘉其诚,许之。累迁扬州长史,以罪贬歙州别驾,卒。
景晖,官魏州司功参军,贪暴为虐,民苦之,因共毁其父生祠,不复奉。至元和中,田弘正镇魏博,始奏葺之,血食不绝。族孙兼谟。
兼谟字汝谐,及进士第。辟襄阳使府,刚正有祖风。令狐楚执政,荐授左拾遗,数上书言事。历刑部郎中、蕲邓郑三州刺史。岁旱饥,发粟赈济,民人不流徙。改苏州,以治最,擢给事中。左藏史盗度支缣帛,文宗以经赦诏勿治,兼谟封还诏书,帝问之,对曰:“典史犯赃,不可免。”帝曰:“朕已赦其长官,吏亦宜宥,与其失信,宁失罪人。”既而曰:“后或事有不可,勿以还诏为惮。”迁御史中丞。帝曰:“御史台朝廷纲纪,一台正,则朝廷治,朝廷正,则天下治。畏忌顾望,则职业废矣。卿,梁公后,当嗣家声,不可不慎。”兼谟顿首谢。江西观察使吴士矩加给其军,擅用上供钱数十万。兼谟劾奏:“观察使为陛下守土,宣国诏条,知临戎赏士,州有定数,而与夺由己,贻弊一方,为诸道觖望,请付有司治罪。”士矩繇是贬蔡州别驾。历兵部侍郎、河东节度使。还为尚书左丞。武宗子岘封益王,命兼谟为傅。俄领天平节度使,辞疾,以秘书监归洛阳,迁东都留守,卒。
郝处俊,安州安陆人。父相贵,因隋乱,与妇翁许绍据峡州,归国,拜滁州刺史,封甑山县公。处俊甫十岁而孤,故吏归千缣趓之,已能让不受。及长,好学,嗜《汉书》,崖略暗诵。贞观中,第进士,解褐著作佐郎,袭父爵。兄弟友睦,事诸舅谨甚。再转滕王友,耻为王府属,弃官去。久之,召拜太子司议郎,累迁吏部侍郎。高丽叛,诏李勣为浿江道大总管,处俊副之。师入虏境,未阵,贼遽至,举军危骇。处俊方据胡床,体胖,安餐乾糽不顾,密畀料精锐击之,虏却,众壮其谋。
入拜东台侍郎。时浮屠卢伽逸多治丹,曰:“可以续年。”高宗欲遂饵之,处俊谏曰:“脩短固有命,异方之剂,安得轻服哉?昔先帝诏浮屠那罗迩娑寐案其方书为秘剂,取灵花怪石,历岁乃能就。先帝饵之,俄而大渐,上医不知所为。群臣请显戮其人,议者以为取笑夷狄,故法不得行。前鉴不远,惟陛下深察。”帝纳其言,第拜卢伽逸多为怀化大将军,进处俊同东西台三品。
咸亨初,幸东都,皇太子监国,诸宰相皆留,而处俊独从。帝尝曰:“王者无外,何为守御?而重门击柝,庸待不虞邪?我尝疑秦法为宽,荆轲匹夫耳,匕首窃发,群臣皆荷戟侍,莫敢拒,岂非习慢使然?”处俊对曰:“此乃法急耳。秦法,辄升殿者,夷三族。人皆惧族,安有敢拒邪?魏曹操著令曰;‘京城有变,九卿各守其府。’后严才乱,与徒数十人攻左掖门,操登铜爵台望之,无敢救者。时王脩为奉常,闻变,召车骑未至,领官属步至宫门。操曰;‘彼来者,必王脩乎!’此由脩察变识几,故冒法赴难。向若拘常,则遂成祸矣。故王者设法不可急,亦不可慢。《诗》曰‘不懈于位,人之攸塱’,仁也;‘式遏寇虐,无俾作慝’,刑也。《书》曰‘高明柔克,沈潜刚克’,中道也。”帝曰:“善。”
转中书侍郎,监脩国史。初,显庆中,令狐德棻、刘胤之撰国史,其后许敬宗复加绪次。帝恨敬宗所纪失实,更命宰相刊正,且曰:“朕昔从幸未央宫,辟仗既过,有横刀伏草中者,先帝敛辔却,谓朕曰;‘事发,当死者数十人,汝可命出之。’史臣惟叙此为实。”处俊曰:“先帝仁恩溥博,类非一。臣之弟处杰被择供奉,时有三卫误拂御衣者,惧甚。先帝曰:‘左右无御史,我不汝罪。’”帝曰:“此史臣应载。”处俊乃表左史李仁实欲删整伪辞,会仁实死而止。
上元初,帝观醫翔鸾阁,时赤县与太常音技分东西朋,帝诏雍王贤主东,周王显主西,因以角胜,处俊曰:“礼所以示童子无诳者,恐其欺诈之心生也。二王春秋少,意操未定,乃公朋造党使相夸,彼俳儿优子,言辞无度,争负胜,相讥诮,非所以导仁义,示雍和也。”帝遽止,叹曰:“处俊远识,非众臣所逮。”迁中书令,兼太子宾客,检校兵部尚书。
帝多疾,欲逊位武后,处俊谏曰:“天子治阳道,后治阴德,然则帝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所主,不相夺也。若失其序,上谪见于天,下降灾诸人。昔魏文帝著令,帝崩,不许皇后临朝。今陛下奈何欲身传位天后乎?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应谨守宗庙,传之子孙,不宜持国与人,以丧厥家。”中书侍郎李义琰曰:“处俊言可从,惟陛下不疑。”事遂沮。又兼太子左庶子,拜侍中,罢为太子少保。开耀元年卒,年七十五。赠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大都督。帝哀叹其忠,举哀光顺门,祭以少牢,赙绢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石,诏百官赴哭,官庀葬事。子北叟固辞,未听。裴炎为白帝曰:“处俊阽死,诿臣曰;‘生无益于国,死无烦费,凡诏赐,愿一罢之。’”帝闻恻然,答其意,止赙物而已。
处俊资约素,土木形骸,然临事敢言,自秉政,在帝前议论谆谆,必傅经义,凡所规献,得大臣体。武后虽忌之,以其操履无玷,不能害。与舅许圉师同里,俱宦达;乡人田氏、彭氏以高赀显。故江、淮间为语曰:“贵如郝、许,富如田、彭。”
孙象贤,垂拱中,为太子通事舍人,后素衔处俊,故因事诛之。临刑,极骂乃死,后怒,令离磔其尸,斫夷祖、父棺冢。自是讫后世,将刑人,必先以木丸窒口云。
朱敬则,字少连,亳州永城人。以孝义世被旌显,一门六阙相望。敬则志尚恢博,好学,重节义然诺,善与人交,振其急难,不责报於人。与左史江融、左仆射魏元忠善。咸亨中,高宗闻其名,召见,异之,为中书令李敬玄所毁,故授洹水尉。久之,除右补阙。
初,武后称制,天下颇流言,遂开告密罗织之路,兴大狱,诛将相大臣。至是,已革命,事益宁。敬则谏曰:
臣闻李斯之相秦也,行申、商之法,重刑名之家,杜私门;张公室;弃无用之费,损不急之官;惜日爱功,亟战疾耕。既庶而富,遂屠诸侯。此救弊之术也。故曰:“刻薄可施子进趋,变诈可陈於攻战。”天下已平,故可易之以宽简,润之以淳和。秦乃不然,淫虐滋甚,往而不反,卒至土崩。此不知变之祸也。
陆贾、叔孙通事汉祖,当荥阳、成皋间,粮饷穷,智勇困,未尝敢开一说,效一奇,唯进豪猾贪暴之人。及区宇适定,乃陈《诗》、《书》,说礼、乐,开王道。高帝忿然曰:“吾以马上得之,安事《诗》、《书》?”对曰:“马上得之,可马上治之乎?”帝默然。於是贾著《新语》,通定礼仪。此知变之善也。向若高帝斥二子,置《诗》、《书》,重攻战,尊首级,则复道争功,拔剑击柱,晷漏之不保,何十二帝二百年乎?故曰:仁义者,圣人之蘧庐;礼者,先王之陈迹。祠祝毕,刍狗捐;淳精流,糟粕弃。仁义尚尔,况其轻乎?
国家自文明以来,天地草昧,内则流言,外则构难。故不设钩距,无以顺人;不切刑罚,无以息暴。於是置神器,开告端,故能不出房闱,而天下晏然易主矣。臣闻急趋者无善迹,促柱者无和声;拯溺不规行,疗饥不鼎食。即向时秘策,今之刍狗也。愿鉴秦、汉之失,考时事之宜,毁蘧庐,遗糟粕;下宽大之令,流旷荡之泽,去萋斐之角牙,顿奸险之芒刃,塞罗织之妄源,扫朋党之险迹,旷然使天下更始,岂不乐哉!
后善其言。迁正谏大夫,兼修国史。乃请高史官选,以求名才。侍中韦安石尝阅其稿史,叹曰:“董狐何以加!世人不知史官权重宰相,宰相但能制生人,史官兼制生死,古之圣君贤臣所以畏惧者也。”时赋敛繁重,民多荡析,后数召入禁中访失得,进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张易之构魏元忠、张说,欲诛之,无敢言者。敬则独奏曰:“元忠、说秉心忠一,而所坐无名,杀之失天下望。”乃得不死。
以老疾还政事,俄改成均祭酒、冬官侍郎。易之等集名儒撰《三教珠英》,又绘武三思、李峤,苏味道、李迥秀、王绍宗等十八人像以为图,欲引敬则,固辞不与,世洁其为人。出为郑州刺史,遂致仕。侍御史冉祖雍诬奏与王同皎善,贬涪州刺史。既明其非罪,改庐州。代还,无淮南一物,所乘止一马,子曹步从以归。卒年七十五。
敬则与三从昆弟居四十年,赀产无异。及执政,每以用人为先,细务不省也。岭表蛮叛,以裴怀古有文武才,用为桂州都督,蛮服其威惠,相率降。荐魏知古为凤阁舍人,张思敬为右史,皆称职。初,二张权宠盛,敬则密谓敬晖曰:“公若假太子令,举北军诛易之兄弟,两飞骑力耳。”晖卒用其策。始崔实、仲长统、王朗、曹冏论封建,指秦为失,敬则以为秦、汉世礼义陵迟,不可复用周制封诸侯,著论明之,儒者以为知言。
睿宗嗣位,尝曰:“神龙以来,忠於本朝者,李多祚、王同晈、韦月将、燕钦融并褒复矣,尚有遗者耶?”刘幽求曰:“朱敬则忠正义烈,天下所推,往为宗楚客、冉祖雍等所诬,谪守刺史。长安中,尝语臣曰:‘相王必受命,当悉心事之。’及韦氏干纪,臣遂见危赴难。虽天诱其衷,亦敬则启之。”於是追赠秘书监,谥曰元。
敬则兄仁轨,字德容,隐居养亲。常诲子弟曰:“终身让路,不枉百步;终身让畔,不失一段。”有赤乌、白鹊栖所居树,按察使赵承恩表其异。及卒,郭山惲、员半千、魏知古共谥为孝友先生。
赞曰:武后乘唐中衰,操杀生柄,劫制天下而攘神器。仁杰蒙耻奋忠,以权大谋,引张柬之等,卒复唐室,功盖一时,人不及知。故唐吕温颂之曰:“取日虞渊,洗光咸池。潜授五龙,夹之以飞。”世以为名言。方高宗举天下将以禅后,处俊固争,不使妻乘夫,阴反阳,至奸人衔怨,仇胔以逞。盖所谓谊形於主耶。敬则一谏,而罗织之狱衰,时而后言者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