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之要。威克厥愛。今軍營保舉盈千累百。而誅罰百無一二。此師之所以少成功也。然師老餉匱之餘。所恃以維縶鼓舞者。僅此官階名器。在軍帥或不得已而保。則 朝廷亦不得已而從。雖然。賞而優可也。賞而濫不可也。夫賞重罰輕。已與用兵之道相悖。賞而至於濫。則無功者冒功。有功者不賞。得之不足為榮。不得不足為辱。是所恃以維縶鼓舞者。適足以怠軍心。解眾體。此近日師之所以少成功。尚非賞重罰輕之謂也。夫賞而優。可云不得已。賞而濫。亦可云不得已乎。然則欲師之有功。必先賞罰當。賞罰當。必先功罪明。功罪明。賞罰當。則雖有時賞過於罰。猶足以維縶鼓舞於什一。是 朝廷留心賞罰。先宜核明功罪。軍興之初。猶不過接仗掩敗為勝。殺賊以少報多。近日則幾於以無為有矣。如殘破之城。賊所不顧。偶一過之。則奏逐賊出境。力保危城。焚掠既飽。歸其舊巢。則奏殺賊無算。一律肅清。究其所謂保城殺賊。並無其事。夫此等情獘。原不難知。如既云逐賊出境。則賊何敢再來。既能殺賊肅清。則再來亦能堵禦。乃未幾而出境者復入境。肅清者不肅清矣。 朝廷不合計其矛盾之狀以核功罪。而分據其前後之奏各施賞罰。於是賞重罰輕。而賞者濫矣。甚或有賞無罰。而濫者益濫矣。軍帥督撫始而嘗試。繼無忌憚。遂至空中樓閣。由其意造。師律至此。安能平賊。賊愈熾。則兵愈久。兵愈久。則餉愈窮。餉愈窮則一切苟且遷就之計愈出。相為循環。莫知所極。此 朝廷未嘗認真核明功罪之過也。軍營欺飾之獘。近日言者屢以為言。 明詔亦嘗以為誡。然而積習既深。空言安能挽救。天良已昧。 聖語無從警惕。是非有策以杜其奸而懾其志不可。臣嘗值史館。讀平定三省邪匪方略。竊歎 仁宗睿皇帝聰明聖智。其挽回軍營歷年之積習。成肅清三省之大功。必細心紬繹。始得 聖人用意之精深於萬一也。三省軍務。其始流獘雖不如今之甚。而大略亦同。 仁宗親政。先謀元帥。以德楞泰勇略過於額勒登保。而公忠不如。卒以額勒登保為經略大臣。額勒登保之為將也。目不識漢文。而忠誠無偽。其奏事勝則言勝。敗則言敗。絕無增飾。命將得人。固已饒先著而握勝算矣。當時襄陽達州之賊。各以五色分號。分突川陜楚。股數至多。或分或合。不可勝紀。於是分命某軍勦某股之賊。以專責成。踰境窮追。期於撲滅。命各省督撫各督守令。堅壁清野。各守其地。亦有專責。以斷賊援。經略總其成。軍帥督撫分其任。其軍報不准含糊。言賊不准云忽添另股。必曰某號某賊酋。率賊若干。來自何處。戰於何處。殺賊若干。餘賊若干。竄於何處。我兵作何跟追。彼處有無他軍邀截。應歸何帥接辦。其地名必冠以州縣。如黃村必曰大興之黃村。盧溝必曰宛平之盧溝。此境之賊。竄出彼境。則曰某人在前。何以不截彼境之賊。竄入此境。則曰某人在後。何以不追。此奏賊眾一萬。殺其五千。彼奏又殺五千。則賊應盡。其或不盡而反多。則兩奏有一不實。既各有責成。則各任功過。各任功過。則過不能相顧。功不能相掩。參觀互證。而得其矛盾破綻之處。詰責隨之。詰責不已。誅譴隨之。是以階前萬里。瞭如指掌。軍中動靜。悚若 親臨。功過賞罰。大公悉當。將士安得而不奮。盜賊安得而不平哉。臣私心妄揣。當日 宵旰之勞。襄贊之勤。所不待言。即 黼座之旁。樞密之地。軍情章奏。亦必撮要另記。輿圖地志。亦或張挂羅列。朝覽夕稽。用能 批答悉中機宜。成功若斯之盛也。為今之計。正宜仰遵 成憲以袪積獘。唯此等亦微臣管窺蠡測。零記合參。得其大概。方略之中。原無明定章程。似宜令樞臣討論斟酌。參以時勢。著為條款。實力照行。必能破除欺飾俾將帥知所警惕。稽核功罪。而賞罰可以勸懲矣。抑臣更有請者。前代行軍。或置監軍。唐以宦官。明以御史。宦官無論矣。若御史不令其參謀略。以侵主帥之權。而令其察功過。以防蒙蔽之獘。似亦救時之權術。矯枉之善策也。臣之所謂詰戎行者此也。
臣伏讀平定三省方略。見 睿皇帝之馭將也。勞雖微必錄。惡雖小必懲。戰勝則 手詔褎之。賜物寵之。甚或榮以 御用冠服。頒以上方食品醫藥以慰其病。優卹其父母子弟以安其心。凡所以鼓舞而激勸之者。無不至也。唯獨官職之升轉。則非勦盡一股之賊。殲一著名之賊酋。不可得。即額勒登保。平苗疆時。已封侯。官領侍囗內大臣矣。移師楚蜀。未嘗敗衄。特以師久無功。降其官爵。僅留虛銜。仍令帶兵自贖。迨至馳告肅清。克膺懋賞。仍不過領侍囗內大臣封侯而已。後值 聖駕東巡。額勒登保留京。病篤。乃馳 命回京晉封公爵。受封未幾而卒。中外始曉然於 聖主之待若人。非吝此一階。其遲遲蓋有為也。聞其病而馳封。則欲封亦已久矣。其遲遲原非得已也。昔宋祖於曹彬吝一使相。用意之深。正與此同。豈非以使相公爵。人臣極品。授之太早。則有功無以復加。而志驕意滿之後。再用亦難有功。夫額勒登保曹彬。賢將也。而猶若此。然則 朝廷名器難得則足以為榮。易得則不足以生感。馭將之道。有不得不然者乎。而況材官蹶張之倫。視曹彬額勒登保無能為役。甫立微功。即授大官。彼以所得為可貴。則長其驕。以所得為易得。則生其慢。既驕且慢。所謂飽難為用。求其復再立功。不可得矣。今用兵已逾十年。其殲一著名之賊酋。勦盡全股之賊者。甚屬寥寥。克復之城。類多賊自委城而去。保奏官職。臚列千百。縱使所奏皆實。已覺過濫。況又不實。何以勸人。近日綿州圍解。劉蓉以贊畫之功。由知縣超擢布政使。縱云破格用人。未免進之過驟。究竟不過一戰之功。賊猶見在。假令克復已陷之城。平定兩川之寇。未審 朝廷更以何官賞之。古者計功授祿。量而後入。劉蓉果賢。必且讓不敢當。昔教匪之役。四川知縣劉清。亦以才略政績。名達 九重。破格超擢。然嘉慶十八年。猶官山東鹽運使。後乃洊升藩司。計其資格。殆二十年。劉蓉之賢。縱能十倍劉清。而遷官之速。十倍不止。即此一端。視從前用人馭將之道。遠不相侔。夫 朝廷名器太輕。人以為易得。得之不足生感。猶可言也。人人更以為應得不得。轉多觖望。則鼓舞之策戾。駕馭之術窮矣。臣伏願 朝廷於官爵名器。宜加珍惜。非勦盡全股之賊。殲著名之酋。不輕擢授。尋常勝仗。 溫詔褎嘉。賜予優異。已足為榮。庶幾以難得者為可貴。則得之足以生感。不得亦各思奮。此誠鼓舞囗才之善策。駕馭英豪之大權也。臣之所謂慎名器者此也。
國家之厚旗僕者至矣。而八旗生計。日益困乏。原其始。合計中外禁旅駐防二十餘萬。而居京者半之。圈近京五百里之地。重逃旗出外之禁。居重馭輕。非僅為謀生聚。所以固根本而資環囗也。已而丁口日增。定為十二萬甲。丁雖增而兵額不增。是在康熙朝。己逆料餉糈之難繼矣。特未預籌安置散丁之法耳。乾隆朝。八旗丁冊己數十萬。約計今日又當數倍。而糧與地不加多。安得而不困乏哉。重以國用日絀。圜法屢變。南糧近又大缺。丁口日增一日。囗給日少一日。岌岌之勢。猶不亟為之計可乎。夫生齒日繁。一甲之丁。積為數十丁。數百丁。非復一甲之糧所能贍。此人所易知也。以一甲之糧。兼支數十丁。數百丁。則此一甲之糧。雖有若無。而飢寒困苦。救死不贍。 國家養此一甲之兵。亦雖有若無。此人所未及思也。此庚申之變。竟不能背城借一。而 圓明園官兵。望風即潰。環囗遂無寸功。禁旅幾同虛設。推原其故。非盡由於承平廢弛。乃未能及早為之計也。豈不重可歎哉。見在當務之急無過講武。講武宜先練兵。練兵而餓其體膚。困其父母妻子。雖孫吳不能以從事。況其為旗民世僕根本至計耶。考先朝諸臣。嘗有以此條奏者矣。舒赫德謂東三省沃壤數千里。僅為牧場閒田。請移八旗散丁數萬。以實舊都。孫嘉淦謂獨石口外之紅城子開平。張家口外之興和城新平城。川原膏沃。可耕之地各數萬頃。請於四城駐防滿兵若干。令其屯墾牧獵。又旗人願下鄉耕種者。給旗產。許其自種。漢軍罷仕。願在外者。允其擇樂土以長子孫。近人魏源著聖武記。載之頗詳。又臣聞大學士祁寯藻言。道光末年。樞廷亦嘗籌議及此。謂口外熱河等處。亦有閒田。足可屯墾。特苦於經營之不易。夫從前既已見及。終於躊躇未辦者。蓋承平之世。變法為難。又事未至於已極。則法猶可以不變。夫物窮則變。變則通。以今日情形言之。則誠窮而宜變以求通之時矣。宜令廷臣集議。周咨博采。並取從前諸臣奏議。參以時勢。而酌其可行。如關東口外之閒田。可否移屯。清旗民之贖產。與入官之籍產。可否授田任其自耕。寬漢軍出外之禁。可否任其自謀。務在分布安插。勿拘一格。俾閒散自謀衣食。斯甲兵無所牽累。從而認真訓練。以成勁旅。濟八旗生計之艱難。復 國家禁軍之強盛。一舉而兩善備焉。蓋非常之功。每待非常之人。是誠有待於今日也。臣之所謂卹旗僕者此也。
設官分職。自漢唐以迄元明。類多重內輕外。漢汲黯不囗受太守印。唐班景倩被召還朝。喜若登仙。論者以為朝廷於內外官。不宜歧視。然歷朝官制。皆詳內而略外。朝廷為治原。京師為根本。則重內猶可言也。若今之外重內輕。則自來所未有。夫翰詹科道。為清要之官。部曹亦政務總匯之司。何遽不若道府。蓋緣京官俸入太微。不能自給。於是垂涎外用。日久成為風氣。 朝廷亦遂就其欲惡。以為激勸之權。上考記名以道府用。比緣度支日絀。京官銀米折抵之餘。愈無以自存。遂紛紛投囗軍營。隨辦團練。以求出路。治原政本之地。恃以釐工熙績者。鬱鬱若不可以久居。其有關於政體甚大。而以侍從郎官之貴。傴僂於外吏之庭。奔走於粗官武夫之麾下。廉恥道喪。其有關於人心風俗尤大。相沿日久。莫知其非。既不自重。人亦遂不重之。臣愚以為宜 飭督撫及各路軍帥。嗣後不得妄奏京員供其差委。並飭各部院現在供職之員。不准從軍辦團。其翰詹科道及部院司員正途出身者。俸銀俸米。宜何如量為優給。俾可自力從公。以肅政體而挽士風。至於京官之羨外官。正所謂好官不過多得錢。而以今之外官論。則無一應得之錢。然終於羨之者。豈人人思為貪墨哉。則以外官有相沿不除之陋規也。陋規之大端。惟州縣征收錢糧。平餘折耗。盡取於民。於是上司亦以節壽為名。道府取之州縣。院司取之道府。其不能除而幾於人人皆然處處皆然。何也。蓋自耗羨歸公。代以養廉銀。大員事簡而廉厚。道府以下。事愈多而廉愈少。即以州縣論。廉多者不過千數百兩。少者五六百兩。而州縣延一幕友。輒數百金。故衝劇歲入之廉。不能敵其歲出十分之一。此猶以承平時言之也。至於目前捐攤之款。日積日多。自州縣以至道府。所謂養廉。非但化為烏有。捐攤之數。且溢於養廉之數。捐攤者。捐廉攤廉也。至於捐廉而廉盡。藩司盡扣其廉不足以抵。猶復嚴催補解。取盈焉而後止。亦不計所補解者安從得也。此猶以道府州縣言之也。院司養廉較厚。捐攤所不能盡。而減折以來。所餘亦遂無幾。臣在四川。見總督養廉銀萬三千兩。僅餘二千四百兩。其刑名幕友束脩。即千三百兩。幕友不止一人。費亦不僅延幕一事。其所餘將以辦公乎。以自養乎。近日官捐動曰廉俸。所積其實並無所得又安從積。不過出其陋規之餘耳。是以今之外官。論應得之錢。實無一錢可得。古者重祿以勸士。庶人在官祿足代耕。今則監司方面之大員。不得比於士庶。所謂無以辦公猶飾辭也。深求其義。殆無以活命。而猶曰上廉。則必蚓而後可。夫當官任事之時。責以曲肱飲水。雖聖人亦有不能。先事後食。人臣之義。並食去之。身且不存。安能事事。匪頒詔糈。古今常經。非特辦公宜急。即臣子之身家。亦君父所軫念。故重祿所以勸士。為宰與粟不辭。在今日必以待祿而勸為可羞。與粟而辭為可貴。高則高矣。無如終為勢所不能。苦於不能。而又不敢言。則不明取而暗取。如今所謂陋規。 朝廷未嘗不知之。特以其不敗而聽之。幸而不敗。則以為操守廉潔。不幸而敗。則以為卑鄙無恥。是上下相蒙。教之作偽也。因而紳民挾持州縣。州縣挾持上司。地方有事。州縣不敢詰。州縣不肖。大吏不敢詰。各殫其才力聰明。以為彌縫隱徇之計。遂有家家販私酒不犯是高手之謠。此其廉恥道喪。更有甚於貪墨。其為吏治人心風俗之害。可勝言哉。臣愚以為宜罷有名無實之養廉。而令督撫以下。各上其陋規之數。而斟酌其去留。令足以辦公自給。多者裁免之。隱匿者罪之。著為令。而仍多取者。以贓論。重治之。不但可以整吏治挽風俗也。可以省度支紓民困。惟道光初年。亦嘗有此議矣。論者謂人情多貪。著為定額。又將於額外多取。其議遂寢。臣則以為天下中材之人多。無可藉口。則以有所恥而不為。隨以重罰。則以有所畏而不敢。果其黷貨無厭。則雖不定額。亦豈不能多取。況恤之猶不自愛。上之人施罰而心安。下之人亦受罰而無怨矣。臣之所謂挽頹風者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