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治體五治法上(9)

臣聞出治者君。輔君者相。歷代相臣之弄權。屢變其名。其實凡在左右。事權所屬。即宰相也。 本朝乾隆以來。設立軍機處。內閣擁虛名。而軍機為真相。軍機大臣行走次序。雖亦前代首輔參政之比。然期其各矢忠貞。豈取伴食云爾哉。溯自穆彰阿以首揆專政。遇事同列噤不敢言。逮載垣等用事。軍機聽其指揮。莫敢支吾。樞垣又擁虛名。雖諸臣不免負   恩。亦積威約之漸也。馴致禍亂迭興。柄臣亦皆不得免焉。今幸逢   皇太后  皇上英明。大奸脫距。於近支王中。特授恭親王為議政王。強榦弱枝。 朝廷用意固為深遠。然考我 朝   聖祖   高宗御極之初。倚任王大臣。皆有輔政議政之名。而所用不止一人。若夫位隆專任。禮絕百僚。則攝政王以後。未嘗再有也。雖以王之忠賢。萬無他慮。而位高勢逼。任重權屬。更非軍機行走在前之比。萬一囗公猶沿餘習。謇諤不聞。則豈獨非 朝廷囗任本意。亦非王之本懷也。自古以叔父之尊。專元宰之任。懋著忠勳。克全終始者。唯周公及 本朝之睿忠親王而已。即以周公之聖。其初不免流言。睿王之忠。身後尚多遺議。蓋位疑則隙生。勢逼則失大。理有固然。勢有必至。歷觀史冊。不寒而慄。又況周公睿王值開國之初。無垂簾之舉。臣下罔攸囗令。事權之屬。容有不得已者。重以二公交贊。八王同時。人材眾多。國勢強盛。今則時非周公睿王之時。而賢才缺乏。敵寇交訌。其難更有甚於周公睿王者。臣竊意以王之賢。當此之時。必有踧踖難安者矣。然則何道以處此耶。易曰乾乾因時而惕雖危無咎。又曰地道無成而代有終。詩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書曰滿招損謙受益。又曰臣罔以寵利居成功。臣愚以為王雖當周公睿王之任。正不宜以周公睿王自期。唯宜遠以漢之東平。魏之彭城。近以 本朝之怡賢親王為法。 朝廷恩禮愈極優崇。賢王沖懷愈益退讓。惟王已有籲令臣工各抒所見之奏。謙懷忠悃。為中外所共仰。特延攬不遺囗言。夾輔尤資同列。務俾軍機處力矯從前附和之習。獻可替否。咸盡其懷。雖貴和衷。尤貴和而不同。其有不合。咸於簾前共取進止。疑難重大。不妨盈廷集議。勿參成見。勿遽裁決。洪範謀及庶人。漢廷博士六百石皆與廷議。況今之九卿科道耶。如此。則位雖高而不危。任雖重而不疑。令聞不已。夾輔之勳成。福祚流於子孫。雖周公睿王有不及矣。臣之言此。為 朝廷。亦即所以為王也。目前之務。孰有切於此者乎。臣之所謂端政本者此也。

人君所恃以感通億兆。聯為一體者。一誠而已。易曰信及豚魚。書曰惟德動天。至諴感神。誠則天神之遠。豚魚之頑。皆可以一氣孚之。況於臣民乎。誠能動物。不誠未有能動者也。 朝廷綸綍之宣。或讀而生感。或視之漠然。誠與不誠之別而已。明王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賢相防患於未然。是以吁咈多交儆之辭。承平有水旱之奏。不幸而運值中否。災害並至。則必下哀痛之詔。追悔既往。深自刻責。期與天下更始。若亂矣而以為未亂。危矣而以為未危。是幸四海之遠。欺百姓之愚。則豈獨民愚不可欺。徒使悼歎 朝廷頹廢自甘。振作無意。忠賢為之短氣。盜賊聞而生心。其關係良非淺鮮也。昔成湯以罪己勃興。楚昭以善言復國。唐德宗奉天赦書。痛自引過。無所忌諱。宣布之日。雖武夫悍卒。無不思奮臣節。識者知賊不足平。我 朝嘉慶十八年。林清之變。不過小醜竊發。而我   仁宗睿皇帝猶為之下詔引過罪己。中外莫不感悅。遂以戡定禍亂。重致太平。垂五十年。誠能動物。彰彰如是。慨自穆彰阿載垣等當國。政無鉅細。託於機密。往往閟而不宣。一以箝言官之口。售其壅蔽之奸。一則不學無術。以為一切兵戈盜賊不祥之事。皆於政體有妨。足令詔令減色。萬不得已而宣示。亦必變其文法。飾以美名。相沿日久。視為當然。庚申之變。寇在國門。猶務祕密。廷臣偶有論列。則必詰其聞之何處。得自何人。以致滿朝結舌。馴至播遷。猶無一紙明詔。告諭海內。夫事至此極。豈能隱藏。徒令傳聞異辭。遠近震驚。已而畿南山東奸民。揭竿競起。皖豫捻賊。益肆長驅。豈非粉飾之為害烈哉。唐臣陸贄有言曰。動人以言。所感已淺。言又不切。其誰囗懷。臣伏願 朝廷自今鑒於既往。與天下臣民相見以誠。興言禍亂。不妨流涕陳辭。德音既宣。不宜更參忌諱。一切秋獮和戎恭順就撫之名。均宜刪除。用人行政。明降  諭旨。批答章奏。悉令發鈔。除兵機所關。不宜預洩。即郡縣不守。師律失機。 朝廷雖不宣布。草野豈無見聞。與其傳說而甚其辭。何若苦口以作其氣。且使外廷共見共聞。則懷忠抱義之士。於 朝政之偶失。皆得以補缺拾遺。隨時論捄。所謂罪己以收人心。改過以應天道。杜權奸壅蔽之私。激四海忠義之氣。皆在乎此。臣之所謂除粉飾者此也。

自古太后臨朝。徽音盛烈。毫無遺議者。唯宋之宣仁高后而已。顧宣仁不過承神宗變法之後。起而修復之。以甦民困。承平之世。原易見功。孰與我   兩宮皇太后除患肘腋。宏濟艱難。此誠振古所未有。其賢於宣仁遠矣。考宣仁之政。首在任賢。所謂元祐開皇極。功歸用老成。如司馬文呂諸賢。不徒起用。悉畀鈞柄。即文彥博年近九十。猶令五日一詣都堂平章軍國重事。其餘蘇軾劉摯滕元發鮮于侁之輩。分任侍從臺諫京尹監司。各當其才。茲其所以成旋乾轉坤之功。致女中堯舜之稱也。方今   先朝舊臣。次第悉蒙   召用。實與宣仁後先一揆。夫 朝廷之重老成。豈徒珍同鼎彝。責其坐鎮而已。必將賴以康濟時艱。如現在祁寯藻翁心存之忠純。宜令參預大政。襄贊機密。若徒擁內閣之虛名。守一部之例案。其所裨益。亦已僅矣。倭仁李棠階之宜任師儒。王慶雲之宜筦度支。王茂蔭之宜長臺垣。各用其長。斯各收其效。其尚未起用。如前任副都御史張芾之忠直。前任總督吳振棫之練達。張亮基之幹濟。前任布政使馬秀儒之純篤。莊受祺之精敏。小臣中。臣所知。如前任科道宗稷辰蔣達尹耕雲陸秉樞之鯁直敢言。前任編修何紹基之品端學邃。前任編修郭嵩燾主事王柏心之留心經濟。編修袁保恆之嫻武略。前任道員張百揆陝西知縣田福謙現任四川知縣孫濂之著循聲。皆一時之選。足備任使。夫知而不用。與不知同。用而不盡其才。與不用同。故知人必兼善任也。又語曰耕當問奴織當問婢。易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朝廷而欲收羅賢俊。莫若即今日之所謂賢者。令其各舉所知。彼既懷以人事君之忠。自無蔽賢不祥之慮。若現在所謂明保。不論何人。但官二品以上。即責以薦士。彼猶未免流俗之目。安得遂有相士之識。其黠者採取一二虛聲以飾觀聽。而以私人比黨竄名其中。督撫恃有權勢。以愛憎取人。甚而情面賄賂。皆所不免。所保不愜眾望者尤多。 朝廷不察。概令送部。欲於引見 召對俄頃之際。判其賢否。此必不能。無從發付。則仍概令記名。旋被擢用。此如探物暗室。無怪乎魚珠淆混。薰蕕不別。欲收得人之效。不亦難乎。夫為政在人。用人尤行政之本也。可不慎哉。臣之所謂任賢能者此也。

今已下  明詔求直言。中外臣民。舉欣欣然頌揚  聖治於無已。臣猶區區過慮。以開言路為請者。何也。蓋人情好名而惡實。有始而鮮終。明代遇災亦每求言。迨言之過直。又心嗛焉。既礙於求言。不能以言罪人。則默而識之。徐俟其後而伺其隙。終於貶逐其人而後已。此所謂好名而惡實也。唐之太宗明皇。虛懷納諫。而貞觀開元之治。後不如前。終於踣魏徵之碑。成仗馬之喻。此所謂有初鮮終也。我 朝   聖  聖相承。御極之初。求言下詔。豈循故事。飾虛文。初元求言。以後可不求邪。誠以聽言納諫。為君德之首。無時不當然。特恐其久而或不然也。故每當御極。視為首務。提撕而警覺之。蓋申明舊章之意也。乃言路猶有不通之時。何哉。蓋世之治亂。視言路之通塞。言路之通塞。又視宰相之賢否。相臣而賢。自能開誘扶持。唯恐言官之不言。唯恐言之或不盡。雖然。意見之偏。賢者不免。韓琦之於司馬光。司馬光之於蘇軾。是已。況下此者乎。夫政府言官。類多水火。權臣而欲逞煬囗之技。則必先箝言官之口。大而誅殛。小而竄逐。俾有所懾而不敢逞。其伎倆大略相同。史冊所載。如出一轍。我 朝  聖明在上。權不下移。於此而欲成其壅蔽之奸。蓋亦非易。道光咸豐之末。臣皆在京。局外默窺。心焉數之。竊歎其用心之巧。操術之工。為從來所未有。史冊所未載也。請為我  皇上悉陳之。一曰隱密。二曰觸忌。三曰摘疵。四曰示意。五曰反求。操此五術。而壅蔽之奸售。臺諫之口緘矣。何謂隱密。章奏每不發鈔。  諭旨亦少明降。 朝廷舉動。雖在廷亦得諸傳聞疑似之間。既不敢以風聞為無據之談。更恐以泄漏被根求之譴。夫人臣致身。原不惜碎首以冀有裨。幸而折檻曳裾。終致感悟。此身雖蹈不測。此心良足自慰。若先坐私罪。且興大獄。累及朋友。牽涉無辜。則言之必不見用。已從可知。其誰不灰心喪氣。結舌吞聲。此庚申之變。事前所以無一批鱗之奏。挽救之言。非盡廷臣無良。實載垣端華等劫持之罪。為不容誅也。何謂觸忌。朝廷用人行政。豈能有得無失。爭可否於殿陛之間。失矣而不至終失。此古今設立諫官之意也。今則用一人。行一政。言者言之。 朝廷從之。則以為威福不自上操。權柄且將下移。夫小事宜言。則大事愈宜言可知。小臣之不當宜言。則大臣之不當更宜言可知。乃進大臣行大政。轉以臺諫為疏逖小臣。非所宜言。朝廷自有權衡。則臺諫之所宜言者何事。宜夫不肖者毛舉細故。賢者亦託空談。夫納諫美名也。朝廷之所甚願。侵權大惡也。人主之所深忌。今避所甚願。而予以所深忌。非宰相之罪而誰罪哉。何謂摘疵。求言既切。則言者必多。言之既多。則豈能盡善。甚而假公營私。飾詞希進。末俗之獘。何所不有。是在朝廷廣採而精擇之。陸贄之言曰。天不以地有惡木而廢發生。天子不以世有小人而廢聽納。乃奸臣則摘其言之無當者。以生  聖心之厭。又摘其言之有獘者。以激  聖心之怒。既厭且怒。乃從而構之。以為此輩皆無足採。徒亂人意。殊不知舜之取善。在察邇言而執兩用中。則所察不必盡用。而所言則無不察也。求言而懲羹吹齏。因噎廢食。是又宰相箝制言官之術也。何謂示意。自古設官。類皆重內而輕外。近緣京職清苦。備外用以為鼓舞之方。乃權臣即以之待言官。以為明行黜罰。則朝廷有拒諫之名。言者遂沽名之願。不若微示以意。緘默者悉邀外用。多言者還原衙門。夫天下中材多而豪傑少。庸俗之貪利又甚於好名。彼見 朝廷愛憎若此。誰不仰希風旨。以便身圖。道府為方面之員。科道亦清要之選。賢者豈慕膴仕。何不可久於其職。不知其人果賢。既知其身之不用。言之不從。徵色發聲之餘。必不囗戀棧以增厭惡。其不能不奉身以退相率以去者勢也。道光之末。謇諤節少。脂韋習成。非此之故哉。何謂反求。言行相顧。儒者以勵躬修。聽言用人。朝廷原為兩事。況人各有能有不能。置宰我子貢言語之長。而課以文學政事。必謝不敏。張良為畫策之臣。令其出帷幄而當治國治軍之任。亦所不能。則謂宰我端木不及冉季諸賢。張良空談不如蕭何韓信。可乎。又況權奸掣肘。必無成功。狄山之禦匈奴。周處之擊齊萬年。卒以隕敗。豈由無才。至於父子兄弟。功罪且不相及。於朝廷之聽言何與。唯穆彰阿事   成皇最久。知   聖人敦崇實學。特重踐履。故每於進言之臣。責以踐言之實。一有不效。不明加排擊。而微示譏姍。   聖心既以其言行不符而厭薄之。其人亦自顧懷囗。同朝遂動色相戒。乃至御史朱琦頗著直聲。求其身無可訾。則以其弟之獲罪。謂其家猶不治。朱琦論奏。遂多不採。豈知朝廷不以言用人。不以人廢言。賢人君子。議論容有不可用之時。憸壬小人。建白亦多不可廢之處。今乃因言以責人。繼遂緣人而廢言。依託正論以售陰謀。此穆彰阿之奸。較載垣等尤不易識。卒以塞忠諫之路。成和議之失。釀潢池之禍。為致亂之魁者此也。凡臣所言。固為已事。而援既往。可戒將來。且恐餘習亦未盡滌。  聖主而能豫燭諸奸。則所謂好名惡實有初鮮終之獘。皆不戒而自除。臣之所謂開言路者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