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治體五治法上(3)

糾慢篇

政非能慢也。法為之也。法非能慢也。法繁者為之也。立法以防獘。法固不能勝獘也。在神明其意而已。謂法不足防獘。朝取一法焉增設之。暮取一人焉增置之。立法外之法。又立法外之人。互相程督。互相檢校。事功在簿書。殿最在奏報。賞罰進退在稽覆。法愈繁密。奉法者愈受牽制。舉動日在咎過中。知有法而不知有政。胥吏之黠者。乘其牽制。反得高下比附。罔利營私。無所不至。故以言乎紀綱。非不日求整飭也。而曠廢偷惰者如故。以言乎財賦。非不日求撙節也。而侵冒耗減者如故。以言乎農田水利戶口保甲。非不日求修舉也。而飾虛詞寡實效。以言乎軍戎。非不日求蒐練也。而將貪士懦。器甲朽鈍。戰守無可任。中外上下。皆務為寬靖周詳。一切愛民課吏澹災恤刑諸美政。大抵取具文而已。甚者大臣無敢為獨任之譽謗。人主不能為破格之威惠。而匹夫反得以恣睢無忌。自行其意。嘻。其慢甚矣。是豈非法繁不能舉其政。積漸以至於此歟。此而不糾。無為貴政。糾之如何。曰。上者莫如斷。其次莫如質。斷則果而必行。政斯肅矣。質則簡而易行。政斯達矣。人君舉事。揆之於理。詢之於眾。稽之於古。度之於今。可以無失矣。斷而行之。法隨之以出者也。文勝則法勝。救文之獘必在質。斷且質。何有於慢。昔諸葛亮嘗以此治蜀矣。非獨亮也。東漢之末。政體極慢矣。自仲長統崔寔之流。皆欲以猛糾之。蜀先主魏武帝吳大帝。亦皆用綜核之術。繩寬而警惰。誠救其獘也。或曰。子所稱。特治一國之術耳。治天下者。豈尚猛哉。曰。猛非治道之中。然以之糾慢則宜。以其斷且質也。

漢文帝最為寬仁矣。然勳貴如絳侯。有過則免就國。親如淮南薄昭不少貸。始雖以金繒餌匈奴。後乃赫然講武。命三將屯軍備邊。逐虜出塞。此豈牽制於法者所能哉。善乎管仲之言曰。獨斷者。微密之營壘也。又曰。未有能多禁而多止者也。荀卿之言曰。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又曰。主好要。則百事詳察。此數言。昭然於政體所在。斷以定之。質以運之。而慢無不糾矣。

右續樞言九篇。監利王子壽官刑曹時之所著也。子壽曩作樞言十六篇。規切時事。姚子春木比之申鑒中說。今時又異矣。天下苦於財力之絀。海疆晏然抱無形之憂。而邊地盜賊。時時竊發。子壽嘗為予言。天下之事。任法者敝。任人者彊。兵雖疲。財雖匱。得其人而治之。不難振也。故其所著書。曰君臣。

曰信臣。曰明是。曰七蠹。曰謀備。曰防侈糾慢。獨於官才懇懇詳言之。分上下篇。其意以謂天下之要。人才而已。人才之為我用。賞罰而已。今之為法。限於成格。或疏於巨而覈於細。至其取士止進士一途。不足以盡天下之才之選。宜設特科。如古之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以收天下方聞碩儒趨死不顧利害之士。嚴其功罪而甄拔之。又謂官人之柄。在吏兵二尚書。非知兵知人者。不得居其職。朝廷惟宰執卿貳。天子自囗。其餘盡以責吏兵二部。使官必當其才。才必盡其用也。誠推是言以施於世。其補於治道豈少哉。惜乎子壽將歸而其道莫之行。其官又卑。而言亦莫之信也。古之君子。不有得於身。必有得於後。子壽歸矣。固不與馳騁當世求聲利者。較一時得失。養親著書。誠有以自樂也。吾獨謂子壽退居荊湘間。舉酒放歌。登高以望大湖。滔滔而莫之拯也。其能恝然無所動於中耶。乙巳仲冬桂林朱琦。

法意

劉醇

為政之要。用法而不使意過乎法。意過乎法。則民不仇法而仇意。不仇法而仇意。非長民者之利也。彼私鑄私販亡命之徒。奸民之未遽為盜賊者耳。立法以懲奸。使之有所畏而不敢肆。如是足矣。持之過急。彼知吾意之所在。蹙蹙然無所容其身。不相率變為盜賊不止。夫結網所以捕魚。一旦巨魚觸餌。則奮身決網而去。波濤震沸。漁父不免有覆舟之患。故善釣者取勿盡。善治者法勿苛。

修政論

薛福保

天下之獘。方其隱伏於庶事之間而未囗其徵。此其患必中於異日。而猶可以茍一朝之安也。及其為獘。既上下皆知其不便於天下。則必更張而損益之。然後可以措百世之安也。 國家以六部分統庶政。其為法窮盡萬變。纖悉具備。可謂勤且詳矣。然嘗謂由今之道。雖商鞅之嚴慘。不能必舉其政而一日措之天下。往者天下全盛。書吏一紙下各行省。驅動若指臂。自州郡以上。簿書期會。未嘗乖迕毫髮。事不合。輒中駿。事權可謂至一。紀綱可謂至肅。然而謂之不可措之天下者何也。天下事實百不一達於上。而各務迂迴其情事以合部例。部中雖知其然。亦惟是空文之兢兢。其事之下部議。與部之符檄下者。類皆不問事勢。而區區惟例之求。然則雖有號為勤慎明習故事者。實乃自困於荒幻碎敝之故紙。而非能有裨於天下。如是而必曰吾法之行則是必利奸吏也。且天下至大也。事變至多也。一切挈而歸之於部。責任至重也。而今之尚書侍郎。苟非直軍機者。人之視之。與其自視。皆若閒曹。然一部之政。權出於七。而法之歧至於不可窮。官囗而法歧。則官各以事相諉。而法日益重。官日益輕。以甚輕之官而投之膠擾叢脞之地。奸吏陰拱其困。而前眩其聰明。雖有明果之士。亦宜其氣沮勢屈。束手坐視。而無所濟。夫身之使四肢也。以獨馭眾也。故四肢惟所使而不疲。然則法不囗。官不省。而欲百事之修舉。不可得矣。為今計者。宜博求天下通知古今者集於部。使從尚書等修舊令。其不切事勢。與其歧且複者。皆汰去。則法囗。而可以委其重於官。官之囗。固非難減也。不獲減。則使侍郎各判數司。而尚書總其成。一以其職責之。然後可以通上下之情。而綜名實之數。一內外之志。而赴事機之會。權出於上。而吏無所容其奸焉。則所謂官得其職。事得其理者。其必由此矣。嗟夫。變故者。法制之疾疢也。聰明者。變故之藥石也。有天下者。當與忠信才傑之人共天下。放廢聰明。而欲恃一切之法制以禁變故。則疾且寖深而不救。然而天下之患。此固非一朝也。知其為患。而欲措百世之安者。其必有以易此也歟。

富教論

王囗

自夫子有富教之說。而千古聖君賢相。殫心竭力以圖國家之政。未有外此兩端者也。夫以堯舜之知。不能囗物。惟當務之為急。方今圖政而求所謂當務之急者有二焉。復祖制以裕財用。變士習以振風俗而已。嘗攷順治八年。始造鈔十二萬有奇。自後歲以為常。至十八年。因國用充餘停止。竊歎此為自古足財之良策。而惜乎未盡其用也。攷之前朝。周之質劑。唐之飛錢。其為用鈔之原無論已。宋太祖始立便錢務。宋仁宗始立交子務。南渡之後。宋孝宗金世宗元世祖明太祖成祖皆行鈔法。然則鈔本盛世之所行。而非至末世而始用明矣。特其末流不免多獘耳。今誠能鑒其獘而盡去之。則立法至善。可以專享其利而不受其害。大抵鈔之弊有三。一患於偽造者多。一患於昏爛倒換。一患於壅滯不行。然而其獘皆易去也。蓋特造佳紙。多為印識。隨處立辨鈔之人。犯者嚴刑。告者重賞。則偽造可保其必無也。造作精工。裝潢糊裱。既不易於腐爛。即有昏暗。準其納賦。解部焚毀。則倒換可無庸也。禁銅而以鈔買之。鑄錢為三等。或當百。或當十。或當一。以輔鈔法。而國課一皆收鈔。使民樂於行鈔。又誰囗用攜持不便之白鏹乎。由是銀價日賤。將不禁而自廢。則用鈔必不壅滯也。奈之何不去其獘。而轉廢其利哉。夫鈔者欲造百萬即百萬。欲造千萬即千萬。取利莫大於是。而未嘗損百姓之分毫。又何憚而不為。且今民間自用會票錢票。與鈔何異。豈有可行於下而反不可行於上者乎。然而今之士大夫。竟不知其利者。一由於攷古未詳。但見史臣言鈔之有獘。而不知前人立法尚未精也。一由於人情未諳。但疑百姓未囗以虛換實。而不知其大便於今之民也。語曰。利不百不變法。今以鈔之利。較之用銀。豈止百倍而已哉。國家既操錢幣之權。則財用大足。一切山澤之利。皆可弛以予民。由是官加俸。吏加祿。田賦可減。關稅可輕。欲興水利。則開墾有資。欲務積儲。則糴販有本。士之才者養之。民之貧者振之。利國利民。計無有便於此者矣。余別有錢幣芻言一書

若夫風俗之源。由於士習。士者。上為官僚所從出。下為齊民所表率。不可不謹。方今士習之壞。在習為時文以邀科第。而不知貴躬行。重博學也。今雖未能遽革時文之法。要不可無以風示之。竊觀   聖祖仁皇帝時。徵關中處士李容。不至。特 賜關中大儒四字褒之。此士所以聞風景慕。而天下多理學之儒也。又開博學宏詞科。此士所以皆務讀書。而朝廷多博古通今之儒也。今誠令督撫薦舉理學名儒。與博學通儒。試而取之。試之極嚴。取之極少。冒濫者罪其舉主。則大臣不敢徇情濫舉。其得舉者。即不必盡予以官。而名實所存。已足以振士之氣。而洗專務時文之陋矣。於是又從而教導之。教導之法。在各縣教官與院長。方今為教官者。或年已篤老。或才力不勝為縣令。使之改教。是直以教官為養老藏庸之所。又安望其化導士子耶。夫教官有師儒之任。朱子謂不可使年少者為之。然亦不可令篤老者居之。其教士子。將教以修齊治平之道也。安有為知縣且不勝任。而可使之為教官者。故教官宜慎擇其人而優其禮也。方今書院之山長。多督撫所薦私人。宜為之嚴定其法。院長不拘名位。必有聞望著述者。方可居之。每縣院長。必以其名報部。督撫欲薦人。必先以其人學問著述奏聞。如有督撫私薦。而縣官聽受者並罪之。院長既得其人。或書院經費不敷。則募富戶捐資生息而獎賞之。必優其院長之束脩。豐其子弟之膏火。葺其屋宇使可居。嚴其課試使無怠。而又多購書籍。使高材者得以誦讀。如此則書院之名實稱矣。於是又從而約束之。約束之者。莫善於習禮。竊謂  欽定大清通禮。宜每生各給一部。其中士庶人禮有未備。更增補之。使冠昏喪祭。依此而行。凡貧不能如禮者聽之。富而過於禮者罰之。士不遵禮者教官責之。蓋使為士者心術正。品行端。學問博。禮節嫻。以之入仕。則官方必肅。以之化民。則觀感必速。善政善教。道無有過於此者矣。之二者。富教之大端。當今之急務也。

變法說

黃式三

謂法必待變乎。秦甘龍曰。知者不變法而治。緣法而治者。吏習而民安之。甘龍之言非誣也。謂法不可變乎。漢董子曰。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董子之言非誣也。謂法可變而遽變乎。唐陸宣公曰。革獘化人。事當有漸。又曰。凡欲拯其積獘。須窮致獘之由。時獘則但理其時。法獘則全革其法。而又揆新校舊。慮遠圖難。利害非相懸。固不苟變。宣公之言非誣也。今夫古今政事因革之故。詳於通典通攷。而一代之制度。歷朝各有成律。唐宋以律試士。名為律學。以示畫一。宋程子曰。為治者。須於今之法度。處得其當。方為合義。明薛敬軒曰。律猶八分書。為政以法律為師。既知律己。又可治人。然則歷朝之法律。未嘗非先王之道也。道有偏而不起之處。政始有眊而不行。善持法者。修舉廢墮。次第復之。其於時獘。不已去泰去甚乎。甘龍戒商鞅所謂緣法而治者蓋如此。董子言變法者何也。漢承秦獘。除之未盡。欲新王化。必自除秕政始。以隨俗為通變。以習非為守常。未可以興治也。後世之政。有刱始衰亂。本為苟且之術。而遂奉為科律者。如兩稅不較丁中。以唐亂籍亡。而楊炎刱為之。禮部糊名攷試。不復揀擇文行。以宋陳彭年恨己之輕俊被黜。而刱為之。銓選不問賢愚。嫥以停解日月為斷。以後魏羽林崛彊。而崔亮刱為之。自流溯源。識者致慨。有伊呂周召出。必有以變通之矣。推董子變法之言。凡通典通攷。所錄名人之奏議。有實可行者。率例此。然而董子言更其甚者。宣公言利害相懸。而始革法。意有異歟。當獘法流行之極。上下共患。賢愚同慨。因勢順導。而變通之。既合人心好惡之心。而復權其大小輕重。不爽乎則。易所謂己日乃孚革而信之者矣。雖然。不可以驟也。易之卦革去故也。鼎取新也。震起也。艮止也。而繼之以漸。事固有天下共知其非。而驟為變更。激成禍敗。往往有甚於前日之因循者矣。漢書龔遂曰。治亂繩者不可急。緩之然後可治。抑不觀之天乎。一寒一暑。徐運不迫。政亦如之。寒暑遽變而人病政事遽變而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