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及門高子佩書
路德
杜君至。面致來函。備述載荊溪及調元和以後宦跡。尚得寬猛相濟之道。抑僕更有欲言者。捐廉倡義。非不善也。但所捐者果皆廉耶。尤可暫而不可常。可行於完善之區。不能行於凋敝之處。及積累之時。即令勉強為之。後來亦將不繼。聖人論政。必以惠而不費為美。此言最須參透。惠莫大於獄訟得平。無枉無縱。而解衣推食次之。莫厚於正人心。維風化。清盜源。消反側。而培植學校次之。為其次者費多而效寡。為其大且厚者不費一錢而見功多。水旱之災。天為之。兵燹之禍。人事召之。不幸適當其時。竭力匡救而已。其康濟安平。須具大才德。亦有運數。非縣令所能轉移。惟地方之人心風化。視乎折獄者之數言。使善良無不伸之冤。則人人樂為善良。使奸宄無不伏之罪。則人人憚為奸宄。今日平反一巨案。即不啻捐廉萬金。明日平反一小案。亦不啻捐廉數十百金。無捐廉之累。而造福大於捐廉。何憚而不為哉。明不足者。不能折獄。子佩能清釐積案。明非不足用矣。將來無論處何地為何官。總當以此為第一要務。折獄時不患不明。患在自恃其明。略觀大意即下判語。使下民有不能上達之隱情。此中即難保無冤。耐煩二字。才吏尤宜急講也。聞堂上迎養在署。願如雋不疑之尹京兆。以平反慰親心。身能為民父母。其父母為民父母之父母。尊親顯親。孰大於此。往者俞陶泉由荊溪調首邑。洊擢監司。循聲日上。緣用心愈熟愈妙。久之而作用愈出也。且退步寬綽有餘。毫無賠累之苦。固由爾時地方情形遠勝今日。而陶泉之制節謹度。其籌畫之精。權衡之當。亦於此可見。為吏者不可不深長思也。
復易晴江同年書
鄒鳴鶴
奉手書垂詢久矣。張梧岡來。具道盛意。元宵後又讀來示。肫肫然至再至三。若真以鶴為前轍之未覆者。嗟乎。鶴固敝車也。羸馬也。羸馬敝車。奔走於康莊。其不為御人之所嗤。而行道之所笑者幾希也。而閣下尚以為前轍乎。雖然。知之非艱。行之維艱。鶴既未能行古治矣。而並諉於不知。其以鳴謙耶。毋乃大違閣下意耶。且來書洞悉本末如是。鶴不過引伸耳。指證耳。敢吝陳乎。來書云。屏除嗜好。則根本立。夫嗜好難除。清心寡欲則易除。而仕途則難言之。何也。非炫我。即誘我也。且非獨炫誘我者也。雖至親至近。素與同甘苦者。知有官之可樂。不知有官之可憂。我以無嗜好之身。踽踽獨行其間。或且訕笑隨之。此亦曰何太自苦。彼亦曰何太自苦。聞之久而果覺自苦甚也。乃亦稍稍從俗。日墮其中而不知返。而況多炫我誘我者邪。一國非之而不顧。一家非之而不顧。而後可以除嗜好。而後可以立根本。鶴極論至此。閣下必以為言之太甚。臨時當自識耳。來書云。約束左右。去蔽防壅。使官與民常相通。夫以無嗜好之身。約束左右。似易為力者。然而意在嗜好。則以嗜好投我。意在求治。則以求治間我。左右固自有術也。事應嚴。而左右欲其寬也。則曰人以為冤。事應寬。而左右欲其嚴也。則曰人以為賄。時止則止。而左右欲其行也。則以眾心悅慕動之。時行則行。而左右欲其止也。則以囗心不附怵之。何也。人之從違。名之得失也。彼以我為不好利而好名。故以名中我。我果有名心橫亙。乃適為所中而不知悟。嘗有廉吏自負察察。而顛倒失序。反過於簠簋不飭者。職是故也。名心絕而榮辱不問。毀譽亦不問。乃可以絕窺伺而除壅蔽。何容察察哉。來書又云。聽訟則平心以化其偏。斷案則細心以求其當。平心細心。可為武健者下砭。然所謂平者。各當其理之謂也。理應從輕。則以輕為平。理應從重。則盡法極刑。其至重也。正其至平也。專以寬減為平。謬矣。所謂細者。深得其情之謂也。情有必得研求者。情有研求而轉失之者。當機立決。百獘嶄然。其獨斷也。正其獨細也。專以研求為細。謬矣。是故武健之風不可長也。當以平心細心救之。平心細心之不可誤認也。當以果斷持之。季之三思。蘇之模棱。我輩當引為戒耳。
來書又云。興利剔獘。隨地因時。未可預定。夫興利剔獘。言之綦難。要在舉古人成法。實行之而已矣。古人立一法。必有一意。立一法。必有一效。如勸農。以興養也。而不徒簽差督耕已也。讀法。以興教也。而不徒月朔宣講已也。保甲。以緝匪也。而不徒按甲書牌已也。審狀。以止訟也。而不徒按狀問名已也。書院義學。以崇文養士也。而不徒考課獎勵已也。今人不得其意而徒學其法。泛泛然行之。急急焉待之。待之而無效也。輒廢然舍去。曰。古法之不足行。如是豈真古法之不足行哉。試偶舉一法焉。相其命意之所在。而躬行以先之。條例以示之。諄切以導之。時其緩急先後。而次第以布之。法無有不效。效無有不實且久者。至邑中大利獘所在。稍自振拔。孰不志在興剔。而或且中阻曰。興利而獘已伏。剔獘而獘愈滋。夫利中伏獘。固也。知其獘所由伏。而興利之先。預絕此利中之獘。所謂節其流也。獘外滋獘。固也。知其獘所由滋。而剔獘之始。預絕此獘外之獘。所謂防其軼也。節其流。防其軼。尚何利之不可興。何獘之不可剔哉。而或者利矣而非真利。獘矣而非實獘。又或者利小而獘實大。利少而獘實多。則又當力守故常。慎之又慎。何也。一己之名不可徇。一人一事之便不足恤也。故曰興利剔獘。言之綦難也。閣下來書。洞悉本末如是。鶴不過引伸耳。指證耳。而竊有進者。昔鄉先達秦筠谷先生。西江循吏也。鶴初得邑令時。嘗舉清慎勤和緩五字相勗。鶴請益曰。清慎勤敬聞命矣。和則近流。緩則更恐廢事。先生日。和則耦俱無猜。緩則從容不迫。無清慎勤三字以為之本。和緩二字尚淺。和緩於清慎勤之中。乃真能清慎勤者。閣下天姿志量。大過於鶴。立身不患不卓。而立身不可太矯也。任事不患不力。而任事不可太急也。願以先生五字訣進之。
答周仲和書
張士元
去年聞署涇邑甚勤。理事之暇。治文書不少忽。此誠讀書人本色。亦為政之道當然也。昔歐陽永叔為夷陵令。齋中無書可讀。乃取積年案牘。盈箱堆屋者。盡閱之。因此得究知人情物理。後時深有裨於相業。其接引後進。亦不多言文章。往往與言政事。近代王道思晚年。亦以少時居官。不留心事務。但雕琢幾句不唐不漢詩文。深用自悔。觀此。則知古人為學入政之要矣。來書云。一行作吏。諸事盡廢。不知所謂廢者何事。豈詞章夙好。今日尚不免技癢。而以不得近筆硯為憾耶。將亦事上接下之間。掣肘而不得行其意也。承諭漕務經涉。為累頗深。此弟所耳聞目見。非但當局者難幹。即旁觀者亦難說矣。大約治縣。諸事難了。而漕糧為尤甚。雖然急公愛民。亦視其力之所能為者為之而已。竊嘗謂居官之所恃者在廉。其所以能廉者在儉。而今之治縣。則又非纖微省嗇所能濟事。蓋左支右絀之情形時時有焉。然亦當以制節謹度之意推之。期於濟事而止。若事不可濟。則直可以去矣。閒讀後漢書馬援傳。援告梁松竇固曰。為貴當使可賤。如卿等欲不可復賤。竊歎為名言。因增一語曰。居富當使可貧。居貧當使可以不富。兄仕宦方始。願常存此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