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正如我轻轻的来(2)

现在,徐志摩,这个生情便浪漫多动的诗人,他对徽因说他想离婚,并向她求婚,他激动地下了很多的保证,在她的面前,他的诗情才气仿佛遇到了一股清新的催化剂,滔滔不绝地涌出。而于对徽因,这却是一个难题。自然,她也爱慕着他,是啊,哪个俊俏的才子不招人疼爱呢。可是,事情却并不是仅仅因为喜爱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发展,徽因也对他打开她的眼界和唤起她的新的感情和向往充满感激,可是,似乎也只能达于感激这一层,这是毫无疑问的。

毕竟,此时她还是想起了一个人——自己的母亲。

她想起了自己所深爱的、但是被父亲所冷落的那个女人。虽然还未曾自己也涉及婚姻,但是她明白,离婚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它将带给她的是怎样心灵上的创伤。看着每天痛苦过生活的母亲,徽因明白这段插曲给她与自己都造成过什么样的困扰,这些年徽因和她伤心透顶的母亲住在一起,早已经理解了这些无奈。现在,志摩竟然说想和自己在一起,而使一个深爱着他的妻子被抛弃,她自己却要去代替她的位置。徽因心中充满了矛盾。她也明白,当一个男子对一个女人再不存在什么感情的时候,他常常会毫不在意对方如何,因为不爱,所以离开。

一面,她也是爱着这个帅气的男子的,可是,她一闭上眼,又似乎看到了伤心难过的母亲。

有人说,如果爱一个人,千万不要与他同居或是结婚。维持一个辽阔的距离,偶遇,可以爱慕的目光致敬,轻俏温柔,不着边际地问:“好吗?”这样的相见,一年一次已经足够。

其实,徽因的父亲也深深爱着志摩,这个颇有才气的年轻人,他显然认为在伦敦住了一年多以后,现在已是离开的时候了,他也多多少少察觉到女儿和他的微妙的关系,他也渐渐知晓了女儿在这段感情中所面临的苦恼。与其继续留在这里伤脑筋地生活,何不选择离开呢?一面,是对女儿的保护,一面,也让那个年轻人自己冷静一下吧。

这样,父亲林长民便决定带着徽因回家。他们坐上了船,经过穿越苏伊士运河和印度洋的长途航行,于1921年10月到家。

当初,尚未涉世的徽因,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漂洋过海来到大洋彼岸,等待着她的,是一个新鲜的世界,一个陌生的国度。还有,一个注定要为他魂牵梦绕一生的一位奇男子,虽然他的一生是如此的短暂,但是至少为爱开到酴醾。漂洋过海遇见你,便是我们今生故事的开始。谁说开了花就一定要结果呢,我愿意,就这样远远地欣赏着你的美丽。

徽因离开徐志摩以后,他就回到了剑桥,他痛苦,他难过,可是这些又能怎么样呢,人还年轻,不能因此沉迷颓废下去。于是,志摩决定振作,重新开始他的诗歌生涯。“现在时间到了,”他写道,“我终于有机会接近真正剑桥的生活,同时我也慢慢地‘发现’了剑桥。我从来不知道有这样大的快乐。”

生性喜好热闹的志摩开始广结朋友,遍访名家。据有人统计,当时他的交游圈子包括狄金森、依·马·福斯特、赫·乔·威尔斯、依·阿·里查兹、贝特兰·罗素、罗杰·弗来、亚瑟·瓦莱和把他带去见凯塞琳·曼斯菲尔德的约翰·米德尔顿·墨莱,那次会见使他感动不已。

这一年中他特别高兴的是他渐渐摆脱了徽因离开的痛苦,学会了独处的妙处,他现在心灵终于可以稍稍缓一口气,他如今可以独自和朋友在一起,独自和自己的想法在一起。独自和自然在一起。他与这个世界终于打算和解了,是的,和解,握手言和。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将对爱人的思念都化作了诗歌,触类旁通的,他的其他题材的诗歌也大有长进。这大概便是人们常说的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吧。这无意中的失落而激起的创作灵感,使他一度面临精神崩溃边缘的爱情,竟然仍旧是他诗歌创作的动力。在这个时候,他创作的种种诗歌里,还有一篇为大学写的祝词,是这样开头的:“是剑桥打开了我的眼界,是剑桥激起了我对知识的渴求,是剑桥培育了我的‘自我’意识。”

是啊,生活在这样一座充满古典韵味的园子里,有几个人不会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呢?你看,那古老的石头建筑和静谧的绿色田野,搭配得如此和谐,这古典的美迷住了他。志摩的脑海中,却仍然不时地回念着那一晚幽美的康桥,古人的诗词,望月抒怀的名篇佳句一一的映在眼前。在大自然的景物里,月亮是颇富有浪漫色彩的,它给多少人带来那心灵刹那间的艺术灵感。一钩新月,会让人联想到初生的萌芽;一轮满月,会让人联想到美好的圆满。人们在月亮身上集中了自己许多美好的理想和憧憬。诗人遇到月亮是诗人的幸运,月亮遇到诗人是月亮的造化。诗人与月之间的关系,本身便宛如一首诗。

我时常想着,假如林徽因一直守在江南,那座充满诗情画意的杭州城里,每天与其他大家的女子一样,学着刺绣,抚琴弄画,守着老旧的宅院。那么,她又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她还会结识一个志摩一样的男子么?那人会否依旧如此痴情?对于徽因,她是否甘心舍弃才情,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结婚,之后,相夫教子,将自己曾经的大大的理想化作对于小小的幸福的追求,与一位平凡的男子共度此生,共有晨昏,度过炊烟四季,慢慢老去。

亦舒曾经说过,结婚与恋爱毫无关系,人们老以为恋爱成熟后便自然而然的结婚,却不知结婚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人人可以结婚,简单得很。爱情……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或许是这样吧,尤其是对于志摩与徽因这样于纠结的情感中却身不由己的人们来说。

志摩因了林徽因,而创作的灵感倍增,在当时,对于中国古典诗歌他是从青年时代就熟知的,但是现代诗,当时国人却创作的很少。不过,志摩非常愿意去尝试,尝试那刚刚在中国出现,并且逐渐风行的白话诗。是啊,为你写诗,为你抒我的情致,只要可以一吐胸臆,自然是不受拘束的白话诗来得更热烈,更畅快一些。现在回过头看,我们知道的,在当时而少有中国的青年学者能像他那样成功地把白话用作诗歌的手段。他之所以能把诗歌作为他的情感的一种自然的抒发方式是并不奇怪的。他那来自本地的源泉加上剑桥的激发而流淌出来的诗歌,在未来的一个世纪中将发挥特别大的影响。

在剑桥度过逍遥自在的整整一年以后,志摩也觉得有些了然无趣了,于是,打道回家。“我的归宿就是健康与才干,一个人终究可以信赖的,不过是他自己,能够为他扬眉吐气的也是他自己,我要什么归宿?我已找回我自己,我就是我的归宿。”或许,这话对于此时的志摩来说,也算作是一种知音吧。

对于这所园子,这波光荡漾下的康桥,志摩是充满感情的,不信,你看他的这一首诗:

康桥,再见罢;

我心头盛满了别离的情绪,

……

我每想人生多少跋涉劳苦,

多少牺牲,都只是枉费无补,

……

我但自喜楼高车快的文明,

不曾将我的心灵污抹,今日

我对此古风古色,桥影藻密,

依然能袒胸相见,惺惺惜别。

……

在温清冬夜蜡梅前,

再细辨此日相与况味;

设如我明星有福,夙愿竟酬,

则来春花香时节,当复西航,

重来此地,再拾起诗针诗线,

绣我理想生命的鲜花,实现

年来梦境缠绵的销魂踪迹,

散香柔韵节,增媚河上风流;

故我别意虽深,我愿望亦密,

昨宵明月照林,我已向倾吐,

心胸的蕴积,今晨雨色凄清,

小鸟无欢,难道也为是怅别,

情深,累藤长草茂,涕泪交零!

……

这首情意绵绵的诗,与其说是作与康桥,不如说,这是一个美丽的借口,他是想以惜别这片美丽的热土为依附,而实则每一字每一句,倾诉的对象都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字字珠玉,声声润滑,似乎让人可以毫不费力地便可以想象出那个那个身穿黑色学士服,头戴四方学士帽的徐志摩,以及,那个飘然长衫如清风明月的徐志摩……

【07】 望断远方已黄昏

生命仿佛流水,这些不快的事总要过去,如果注定一辈子要这么过,那么人生该是多么的痛苦。好在,有时间,它可以冲去一切,忧伤也好,单相思也罢,好在它们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然,而麻醉,而消解。至少,不再如从前那样伤痛。梦一般的年纪,是一个人生命中最阳光灿烂的季节,永远像梦境一般落在每个人的心里。多少行色匆匆的旅人相逢在山水间,道一句,啊,原来你也在这里。雨天,油纸伞,摆渡至那道烟花纷飞的岸,是白娘子与许仙的故事。花园中,一起读书,恬淡如此,是宝玉和黛玉的故事。那些因为来过这个多情之地的人,已经品尝到了它的美妙,它的趣味,也因此,怕失去,想得到,于是,也开始有了牵挂。

回国后的林长民,觉得是时候为徽因张罗婚姻大事了。于是,他找来梁启超,一起商量。而在此之前,徐志摩曾给他的恩师——梁启超写过一封信,信中,他委婉地透露出自己感情上所遇到的状况,自然,梁启超明白这个学生的心思的,他给徐志摩写了一封信——一封有远见卓识的信。这是专写给徐志摩的。这位中国近现代的文化大家,就像别人一样,对于这个早就是他的爱徒的年轻诗人充满了赞赏。可是,当然他也深知这个年轻人的个性,他的不专一,他的不顾一切的对于浪漫的追求,他的热情常常使得他的头脑变得不切实际。他也熟知徐那放荡不羁的“野马”脾气的危险性。他用颇为严厉的态度写信给志摩:

其一,万不容以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快乐。弟之此举,其于弟将来之快乐能得与否,殆茫如捕风,然先已予多数人以无量之苦痛。

其二,恋爱神圣为今之少年所乐道。……兹事盖可遇而不可求。……况多情多感之人,其幻象起落鹘突,而得满足得宁帖也极难。所梦想之神圣境界恐终不可得,徒以烦恼终其身已耳。

呜呼志摩!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当知吾侪以不求圆满为生活态度,斯可以领略生活之妙味矣。……若沉迷于不可必得之梦境,挫折数次,生意尽矣,郁悒佗傺以死,死为无名。死犹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堕落至不复能自拔。呜呼志摩,可无惧耶!可无惧耶!

可见,对于这个孩子,梁启超是想一语道破梦中人的,可是,他的话似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他曾致信在德国柏林留学的妻子张幼仪,坦率地谈了自己对婚姻和爱情的理解:“真生命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幸福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恋爱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彼此前途无限,……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其先自做榜样,勇决智断,彼此尊重人格,自由离婚,止绝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终于,徐志摩在1922年3月还是离了婚。梁启超写这封长信的目的,既是要谴责徐志摩抛弃他的妻子,也是要保护徽因和思成,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梁启超对林徽因这个女孩充满赞赏的眼光,他知道,如果思成可以娶到这样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做妻子,那将于他是怎样的一种幸运。所以,他必须阻止志摩的介入,使他们不受徐志摩完全有能力造成的混乱的伤害。在给徐志摩的回信中,他在信中无一字提到徽因,但要徐志摩不要“把自己的欢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不要“追求幻梦中的极乐世界”。

可是,这个倔强的年轻人似乎并不愿就此罢手,他对于美的追求是那样的执着,很快,他便给老师回复了一封长信,信中说道:

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

人谁不求庸德?人谁不安现成?人谁不怕艰险?然且有突围而出者,夫岂得已而然哉?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嗟夫吾师!我尝奋我灵魂之精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热满之心血,朗照我深奥之灵府。而庸俗忌之嫉之,辄欲麻木其灵魂,捣碎其理想,杀灭其希望,污毁其纯洁!我之不流入堕落,流入庸懦,流入卑污,其几亦微矣!

“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我灵魂的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好一段光明磊落的表白。此刻,这个多情人几乎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愿追随他所爱的人,他不愿去顾忌时人的冷睛,时人的嘲笑,他只愿意追求自己内心的感觉,为爱而生。

在这一封信中,徽因的名字通篇没有提到。但是谁都可以看出,徐志摩想在在茫茫人海中所寻找的“灵魂伴侣”是谁。得,还是不得,似乎,这个时候也已经有了定论。

命运之于张幼仪似乎确实是有些不公。很多人想知道张幼仪对徐志摩的感情如何,后来看过张幼仪这么一段自述,“你总是问我,我爱不爱徐志摩。你晓得,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是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爱的话,那我大概是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如果来生还是前世的重复,多情人总要比无情苦,此言是不虚的。只是,感情的事,实在强求不来。可怜了那些痴男怨女,为情爱而牵绊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