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继父母封诰邀荣(3)

  • 再生缘
  • 陈端生
  • 4904字
  • 2015-12-26 15:10:20

兵部尚书心自惊,凄然颜色奏明君。臣思皇甫门中事,反国投降未必真。伊本先皇朝内臣,又蒙陛下命东征。生为世代功臣将,岂作偏邦小国人。一定被擒遭陷害,决非反国做降臣。军中诈语难凭信,这是非,抚院多疑枉奏君。叛逆重情应正法,少华逃犯亦知恩。彼如依募为征将,岂不愿,洗白千秋丑恶名?或报父仇兼敌忾,他必会,忘生舍死定边尘。如其有件疏虞事,罪坐微臣保奏人。司马奏完心惨切,成宗微笑便依听。

话说元天子准奏,立时挂榜于正阳门外。上云:告示各省,如有破敌之策,冠军之能,不论九流三教及有罪革削之人,亦皆赦免。都赴兵部尚书郦君玉衙门验看。准于三月十五日取齐,看得智勇兼全之士,取名呈奏。再到教军场比演武艺,钦定状元榜眼探花,余者悉做随征将士,以敷国家之用。特此颁示天下。朝廷皇榜一出,郦司马立刻行文各省,招取天下的英才。

朝廷挂榜募英贤,兵部行文各省城。搜索奇才为国士,广招勇将定边关。部文一发星飞去,只等明春会大贤。司马相同梁小姐,惟祈皇甫到都中。若非招得英雄至,怎便升腾骨肉全?且说当朝刘国丈,闻听此举亦欣然。免教坐视兵刀乱,天子并无问罪端。既是招贤为战将,居官无事也心安。其时窦氏含香女,九月初三产一男。名唤归郎为小字,以图其父得重旋。姜姬早已重婚娠,只因她,水性杨花苦守难。国丈得孙聊作喜,修书一纸报云南。再云太郡家中住,姑嫂无聊但叙谈。或对装炉添宝篆,或凭卧榻看闲编。稍稍有点娱心处,京内凶音早又传。太郡拆书观仔细,无非是,宫中皇后又归天。夫人此吓非同小,止不住,唤女呼儿哭一番。继女雪贞闻此事,归宁府内劝慈颜。夫人只为凋零极,也把亲生一样看。愁苦交加真可叹,形容憔悴鬓将斑。因思前次书中说,窦氏怀娠志甚坚。月份算来该要产,不知到底女和男。家门命运遭如此,望个儿孙谅也难。太郡夫人心痛苦,忧愁得,数茎白发上双环。仲冬十七京书到,为报含香产一男。两个年头无笑脸,这时间,方才喜色上眉尖。

咳,如此看来,我刘氏门中还有运转时来的日子。

窦氏生子可无忧,奎璧孩儿骨血留。但愿上天加保佑,是吾家,灾消难满福临头。夫人便写回书信,谁知道,老眼昏花不自由。梅氏雪贞权代笔,香闺字迹甚风流。内中不说私逃事,只恐刘侯怒更羞。一纸回书京内去,自从国丈府中提。几方事件难细表,提一提,黄鹤山中黄鹤楼。

话说皇甫少华、熊友鹤二人,在山中随着黄鹤散仙学艺,已近两年。习得奇门遁甲,皆能化剑飞刀,武艺精通。习演的红缨画戟,今被仙师复加指点,竟可以勇战三日三夜,一毫门路不乱。这日是腊月十六早晨,只为仙家出去未回,小英雄提着长华临别赠他的宝剑,到后山磨洗。熊友鹤却在楼中坐待师回。

少华于内拔龙泉,绕路而行到后山。坐在松林岩石上,抬头一看转变颜。行云朵朵峰显远,落水潇潇影自寒。狐兔成群来复去,宾鸿作阵断犹连。荒凉景况堪悲楚,动感了,久抱凌云美少年。

啊唷天啊!俺皇甫少华已是十七之躯了,一事未能成就。

父在朝鲜信不通,母亲胞姊复何方?天涯骨肉何时会,异地娘儿甚日逢?孟丽君和刘燕玉,这时候,各应已在别家中。宫袍虽夺终何用,画扇相贻总是空。死活不知焉有节,岂能无辱我英雄。一生事业深堪叹,我只愿,剪灭朝鲜就遂胸。在此勾留将二载,何日里,灾消难满杀奸雄?少华说到伤心处,痛泪双抛愁万重。搅上清泉磨宝剑,翻来覆去起刚锋。一泓秋水英风壮,二尺寒光冷气冲。磨过几回插玉鞘,端详不觉怒冲空。骂声贼子刘奎璧,恨不得,取你头来试剑锋。切齿一声朝下斩,林间大石两分崩。石沙乱溅飞尘土,怨气难消怒气冲。正在对天长叹气,后山来了结盟兄。叫声贤弟仙师转,说道是,当面同言示曲衷。皇甫少华忙立起,相随熊浩出林中。

却说少华与熊浩同至楼中,仙师道:今日唤二人当面,为的是难满灾消,不必在山潜避。

二年学艺已皆高,俱足长征挂战袍。今值朝鲜难杀退,君皇挂榜募英豪。正当干立功名去,速去扬眉定圣朝。

皇甫贤徒啊,

尔若身荣作主兵,得宽仁处且宽仁。朝鲜若有求诚意,不可加兵造罪深。杀罚重时天震怒,功名富贵少安宁。必须见事留仁义,以体天公好善心。须尔不忘真面目,到后来,急流勇退好归神。朝鲜神武军师者,他却是,我友鸾山道士生。昨日奕棋相会面,他言拜托令徒们。后来如若擒拿住,万勿因仇问他刑。彼已题名仙册上,若还擅杀逆天心。锦囊一个亲书字,付彼观明悟性灵。他若执迷还不悔,那时处斩任施行。锦囊将付贤徒手,你须当,紧把此言记在心。这是三件无价宝,冲锋上阵取番人。飞锤一柄神通大,百步之中可打军。如遇番人飞采石,此锤一打破旁门。缠身锦索平空掷,任凭你,僧道妖仙总就擒。此即名为平火镜,大风大浪不能惊。三件宝物为相赠,少不得,兵下朝鲜件件轻。两年师徒缘分尽,从今不复再相亲。仙师言讫长吁气,少英雄,跪倒尘埃喜又惊。

啊唷,仙师的弟子难满灾消!

弟兄同志访仙山,感荷仙师法术传。今日拜辞难复见,此恩此德怎生全。虽然欲灭朝鲜国,愚弟子,焉敢加兵逆上天。既有锦囊为往事,定当交战不相残。感师传授诸般法,今日里,一旦分抛意怎安。但得功成名遂日,必然塑像供金装。少华言讫容惨淡,接剑含悲别上仙。当此又呼熊友鹤,难得你,心诚意实访仙山。两年学艺今俱晓,好去称雄定远边。付尔两桩奇异宝,斩蛟利剑化龙鞭。只须念动真言咒,杀将诛军不费难。然则苍生宜痛惜,切休任性负神天。功成名遂荣华日,保得你,世世簪缨出后贤。友鹤倒身忙下拜,英雄垂泪别神仙。弟兄结束诸般宝,绕座依依色惨然。黄鹤散仙微笑道,两贤徒,不须留恋快离山。道家没有挂牵意,从此后,四海之游乐自然。少华熊浩齐辞别,竟下高楼要出山。忽听一声仙鹤唳,白云飞上九重天。回头再望楼窗里,不见了,两载传真教法师。二位英雄齐洒泪,步行一直上高山。毒蛇猛虎无踪迹,乱树重云似往年。步履相同寻旧路,一朝学艺得真传。

话说皇甫少华与熊浩下山,一直竟寻旧路。依然是黄昏借宿,天晓起行,前后五六天,已到出城的近处。只见那风吹告示,朱笔糊涂,雨打图形,丹青惨淡。本料事情已冷,不甚追拿了。便放心出城,同来家内。

二位英豪取路行,放心竟出武昌城。平江豪杰心忧虑,只恐家中有变更。娘子怀孕应已产,婴儿男女未分明。愿天保佑家完叙,免得我,自失安邦定国心。熊浩暗思长叹气,少华心内亦担惊。眉将展处重展难,步欲行时却伯行。日色欲斜方下午,前边望见自家门。寥寥落落双门掩,冷冷清清一巷深。看到其间心惨切,小孟尝,双环轻叩叫开门。

嗯!张勤何在?速速开门,放我进来!

里面门公在睡中,消闲无事入南柯。家懂却值闲顽耍,闻听敲门外面呼。便与吕忠同出外,抽栓开放问如何。

却说这日却值徐员外暂时回去,只有胡氏安人在家。当下众人只道是徐仰善回来,及至开门看见了,一个个又惊又喜。

吕忠惊喜细观瞧,惨凄凄,看得分明抱住腰。悲唤一声吾小主,止不住,泪如雨下哭号陶。两年不见今朝会,仙家的,法术神通教可成?音信无闻人又远,老奴才,千金重担好难挑。何期今日逢公子,免了担惊免了焦。老仆吕忠言到此,少华痛泪也双垂。

阿唷吕忠呀!两年重逢,不须悲恸了。

我已逢仙在武昌,学成妙术转平江。离而复会应欢喜,况且是,吉庆门中不可伤。老仆复参熊友鹤,贤豪悲喜就扶将。一班僮仆迎家主,扑地欢天喜气扬。睡里张勤跑出外,乱呼道,失迎家主罪难当。英雄洒泪慌忙问,二年来,奶奶家中身可康?童仆闻言颜色变,哭啼啼,从头至尾诉端详。言完死了熊娘子,霎时间,哭倒平江小孟尝。

啊唷,果然如此么?主母的棺木何存?

一班僮仆泪涟涟,围绕尊前启口云。只为待爷观一面,尚然停在二层间。英雄听罢无言语,放步如飞进里边。颜色凄然心大乱,掖袍急步泪如泉。少华公子心惊骇,长叹相同到后边。什物俱皆交老仆,齐齐来至二层间。魂已失,意如煎,小孟尝,脚踢堂门进里观。但见那,一启门扉冷气冲,灵帏寂寂动寒风。按头白蜡双枝烛,棺后银灯一点红。看见之时心惨痛,熊友鹤,倒身双膝跪居中。少华随后忙行礼,拜罢抬身脚似崩。熊浩起身掀孝幔,扶棺大哭恨千声。

啊唷贤妻呀!

痛尔生前是大贤,勤家立业敬夫男。端容无饰惟安分,守把持身不乱言。只为拙夫全友义,顿教贤妇隔重泉。归家只望还相会,今日里,不见人来只见棺。

啊唷贤妻呀,你的丈夫熊友鹤到了!

不能在家送归西,数载夫妻永别离。灵桌一方虚供物,孝帏两幅枉遮伊。今朝隔绝难逢面,恨不得,立劈灵棺见我妻。熊浩拍棺垂下泪,号陶痛哭放悲啼。少华公子心如裂,拍案悲呼泪满衣。

啊唷贤嫂呀!

荷承看待礼无轻,衣食周全有大恩。只道还能重见面,岂期不复诉离情。何缘淑援灾偏至,底事贤人寿不增。一旦身亡长逝去,少华愚叔怎酬恩。盟兄伉俪成悲叹,这是我,分拆夫妻抱歉深。堂内正然悲哭处,早来胡氏老安人。

却说熊诰回家,痛哭妻子。早有家僮报将进去,胡氏安人又惊又喜,忙令乳母抱着周岁半的怀郎,自己掩了一方手帕,哭到孝堂内来。高叫道:女婿啊,尔回来了么?可看看妻子的棺木。

熊浩含悲出幔行,泪如雨下揖深深。叫声岳母吾归也,熊友鹤,深晓无情负细君。但说死生天注定,谁知善恶世难凭。今朝惟见停棺木,就便是,铁石人观也泪淋。友鹤言完声哽咽,安人痛泣亦伤心。少华也在堂前见,礼罢重呼乳母临。抱过怀郎深作揖,老安人,含悲指点唤严亲。英雄一见悲加喜,问了问,两字怀郎是小名。暗叫贤妻何若此,我看你,产中得病为思君。拙夫不是多情子,又何须,一念相思性命倾。若然留得残身在,今日夫妻又共亲。可叹娇痴无远见,竟将幽恨作儿名。英雄想到伤心处,哽咽悲啼泪似倾。接过怀郎存膝上,大家同坐孝堂中。安人细说临盆日,这孩儿,却于四月甘三生。可怜小女临危语,贤婿还当莫负心。胡氏说明详细事,英雄痛泣对亡灵。少华称赞怀郎貌,真正是,虎豹佳儿出将门。熊浩长吁垂痛泪,得留骨肉靠神明。回呼厨下排看馔,以便消停备祭灵。胡氏安人忙料理,孝堂铺设乱纷纷。弟兄当下更衣服,白布斜裹作孝巾。宝物诸般收拾好,孝堂之内莫亡灵。一番哭祭俱完毕,看馔移来晚膳呈。员外已回闻喜信,大家相见诉衷情。三人同在堂中坐,美酒双壶只自斟。老仆吕忠门外立,掀帘相对说新闻。熊爷公子回家内,在途中,可晓朝廷出榜文?只为外邦难杀退,当今挂榜正阳门。九流三教皆容纳,就是那,有罪之人也赦轻。如有才能兼智勇,俱投兵部大堂门。准于明岁交三月,十五之期会集京。司马衙中亲验看,若还可取便功名。教军场内分高下,万岁亲身御驾临。钦定状元三鼎甲,其余将士即随征。朝廷挂榜招贤士,兵部行文各省城。近地之人俱要去,一个个,制盔贯甲备长行。熊爷公子皆知武,何不去,干取功名显显能?皇甫少华惊又喜,叫一声,仙师之语果然真。既然天子招贤士,倒不如,我与恩兄上帝京。取得一官和半职,也不辜负丈夫身。英雄见说长吁气,两泪双抛启口云。虽说圣朝兴武勇,无奈我,少年丧偶已灰心。妻灵未葬我先出,泉下幽魂怎得宁?贤弟英雄当际遇,如今速速赴京城。状元必是贤弟得,你的那,心事诸般又可成。从此平江为隐士,愚兄不去干功名。英雄言讫垂双泪,壮志已空不得伸。仰善徐公忙解劝,连呼贤婿莫灰心。尔因事业难成就,故此山中去访真。今为妻亡重改悔,算来不是丈夫行。尔如挣得官和职,她受阴封也喜欢。奉劝郎君休若此,可同盟弟一齐行。少华公子言称是,兄长须听长者云。取得金花封嫂嫂,岂非胜似守亡灵。徐公再四殷勤劝,熊浩方才应一声。晚膳过时茶献罢,身子劳乏要安神。少华仍在书房歇,老仆相陪诉旧情,说及吹台山下事,芝田公子大心惊。暗中顿足双眉皱,母姊如何在绿林?草寇行凶难守节,岂不把,吾家名望一齐倾?到京若得身荣显,我必要,直抵吹台救母亲。再者若然从路过,入山也可探虚真。青春胞姊堪忧虑,未必能,脱过山中草寇门。皇甫芝田心不悦,恨无飞翅到山林。一双主仆同房歇,诉尽长情与短情。熊浩一心思恩爱,却移床帐伴亡灵。对帏痛哭心如醉,乏倦和衣倒在衾。欲令幽魂来诉告,吹残绛烛黑沉沉。灵帏寂寞原无影,桌椅挪移似有声。不觉昏昏魂入梦,阴风送到女钗裙。揭帏哽咽悲声吐,扶榻凄凉泪痛淋。一句言词俱不讲,惟说道,吾夫速去干功名。英雄惊醒南柯梦,坐对灵帏叫一声。

啊唷妻呀!尔既然欲我成名,拙夫敢不立志。

皇都若得就为官,奏凯班师我即还。紫诰一封相赠尔,也不枉,贤妻早丧在黄泉。英雄言讫心方决,正备长行夺状元。一夜稍眠天已晓,熊君梳洗出门中。纷纷拜望亲和友,次日天明方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