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北溪先生嘗錄其語。以為撫養異姓為嗣者戒。立繼者不可不知。俗例。長房無子。以二房長子為嗣。二房無子。以長房次子或三房長子為嗣。既立為嗣。須當盡教養之道。以著恩義。不得名雖為嗣。實不關心。其為嗣者。尤當盡孝盡誠。不得以不屬毛裏致生嫌隙。其或未嗣之前。而應繼之人。與嗣父母已有嫌隙者。聽於他房昭穆相當者擇立為嗣。族人亦不得阻當。其或已嗣之後。與嗣父母有嫌隙。顯有逆跡可徵者。則告知宗族。酌分與膳田。另選他房賢者為嗣。其或數房兄弟止一房有子者。准以一子兼祧。他房不得借辭侵奪。或本人欲立他房之子為嗣者。其本房亦不得強辭阻當。其撫養異姓之子為子者。族中於本人身故後。為酌分家產之半於所養之子。而另派應繼之人為嗣。以續譜牒。註明異姓之子於後。亦不得逼令歸宗。其以贅囗為嗣者。亦止宜酌分田產。譜牒則另選本房及族中近支承繼。或有子亡以媳招人為嗣者。一概擯斥不錄。 十曰積德業。世無百年常盛之家。而有百年常盛之道。得其道則衰者可返於盛。失其道則盛者必至於衰。其道維何。積德業是也。夫人生產業。俱是外來。苟積之不以其道。便有悖入悖出之患。甚者或以多藏而致厚亡。或以財聚而招怨毒。種種患害。不可殫述。獨至德業。則生於吾心而無窮。出於我躬而無盡。愈積則愈多。愈多則愈安。不但一身蒙其利。而且鄉黨稱譽之。君子敬禮之。鬼神福祚之。身後傳誦之。子孫榮享之。種種利益。亦不可殫述。間嘗歷觀故家大族。彪炳宇宙。烜赫一時。積久常盛者。其先必有敦龐醇古之君子。或開於前。或繼於後。累代相承。積德無間。然後深仁厚澤。孚於天心。善氣凝結。蔚為國華。既昌既熾。為時望族。易曰積善餘慶。書曰作善降祥。譬之江河。其源遠者。其流長也。譬之花木。其根深者。其實繁也。若不濬其源。不培其根。則一發無餘矣。然德業有大有小。有精有粗。有隱有顯。務在擇而積之。慎而守之。取其大不遺其小。勉於顯不欺於隱。如賈者之積貨。如貪者之積財。不憚其煩。不嫌其迂。不勤始怠終。不厭常好異。日積歲累。不使一刻閒過。斯德崇業廣。而慶流於後嗣矣。豈細故哉。然或又疑德業非有財者不能積。不知家無論貧富。人無論貴賤。無不有當積之德業。其德業脩於身者。如孝親敬長親仁信友之類。原不必費財方可做。其德業之及於人者。雖不能無費財之慮。然有財者出財。無財者則出力出謀出言。均無不可。但勿以善小而勿為可也。
譜訓八則
陳世鎔
夫教家之道。言物行恆。古訓備矣。今但取日用最切者數事。非有難知難能。由之則可以保世而亢宗。棄之將不免於墮業而墜緒。為族人申儆焉。
一曰敦孝友。孩提知愛。少長知敬。本人人固有之良。王祥臥冰。趙孝爭死。豈概以責中人。而服勞奉養。禦侮急難。則盡人可勉也。武王誥康叔。以不孝不友為元惡大憝。要在禁之於未然。俾不陷於重罪。凡族中遇有子孫違犯祖父母父母教令。及兄弟以小故忿爭者。卑幼侮慢尊長者。各以家法處治。其有不率。即送官照律施行。無得姑息。當共凜之。
一曰正閨闈。地道無成。婦人不得與外事。伯宗之婦。樂羊之妻。古今能有幾人。今且未暇高譚肅雝刑于之化。第舉浦江鄭氏之對明太祖者為法可耳。鄭氏同居數百年。太祖問其治家之道。鄭濂對以祖宗遺訓。惟不聽婦人言而已。蓋婦人之言。簸弄是非。變亂黑白。十居八九。或不察而誤聽焉。父子乖離。兄弟仇敵。而家道因之以喪敗者。鮮不由此。詩曰。婦有長舌。維厲之階。濂之對。雖淺近而實至要。凡為丈夫所當知也。至如賽會燒香。遊春觀劇。招搖過市。每以召侮起羞。尤所宜戒。
一曰警游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承平日久。人口滋繁。而田地不加增。衣食之資。非勤何出。儻耽於安逸。惰其四支。職業墮廢。必至耗盡生計乃已。祖宗刱業艱難。數世營之而不足。子孫一旦敗之而有餘。博奕飲酒。更非所論。此等游惰之人。一窮將有不可究詰者。倡優隸卒。鼠竊狗偷。其後路也。可勿懼哉。
一曰慎術業。四民各有常業。常業。正業也。隨分自盡。上不辱祖宗。下可長子孫。燕翼之謀。其在是已。至於府史之倫。雖例有出身。然大率機械變詐。見利忘義。孟子言矢人惟恐不傷人。擇術不可不慎。降而優伶皂隸。則更衣冠不齒矣。我族自明至今。從無此輩。清白之風。足式閭里。更望世世守之。永延先澤。
一曰擇姻親。大戴禮曰。謹為子孫娶妻。嫁女必擇孝悌。世世有行義者。則其子孫慈孝。不敢淫暴。黨無不善。三族輔之。故曰。鳳皇生而有仁義之意。虎狼生而有貪戾之心。兩者不等。各以其母。是子弟之莠良多由感外家之氣類也。故凡媒妁議親。不可造次便許。當密訪其家世忠厚之與刻薄。正直之與回邪。其所與議親之主婦。事舅姑奚若。處娣姒奚若。能否中饋自閑。抑或長舌是逞。然後徐定取舍。庶骨血不傳夫戾種。氣質不移於惡習。吾見夫締姻非人。受其害者比比也。可勿慎諸。
一曰培才俊。族之中。業農者若而人。業工者若而人。業商賈者若而人。斯讀書之子貴焉。而同一讀書。以質敏為賢。同一質敏。以發憤為上。大門閭而光宗族。於此子乎是望。不可無以引翼之也。或貧不能自贍。則於祀產所入。量給米薪筆札。堅其上進之志。鼓其邁往之才。若學書徒記姓名。觀場徒逐矮人。則不得濫邀此數。程能責實。尚各勉旃。
一曰崇節義。 功令。婦人三十歲以前。夫死不嫁。至三十年者。有司上其行於 朝。給銀三十兩建坊。所以美人倫。厚風俗。典至渥也。有子與財守猶易。無子與財守倍難。全在宗親扶植。族中遇有此等苦節。亦於祀產所入。歲撥米薪贍養。並責令期功有服者。量力資助。儻有舅姑伯叔。利得財禮。逼令改嫁。閤族務為保全。家法理處。囗稟請地方官給予本婦執照。永杜邪謀。以成從一之志。萬不可視為隔膜。有負柏舟。
一曰戒閒氣。有血氣者。必有爭心。爭皆生於氣。天下惟氣最害人。易之訟。垂戒終凶。所以教人降伏其氣也。果其為萬不能解之仇。處必不得已之勢。訟以求直。君子不非。而今鄉俗。每有以薄物細故。闔族幫訟。謂之爭戶氣。夫欲大門戶。在於讀書成名。力田致富。無卑汙苟賤之事。玷其家聲。無作奸犯科之行。罹於 國憲。使遠近稱為禮義之族而已。豈以善訟相誇耀哉。倡此議者。無非不肖子孫。瞰知公費充餘。藉端侵削。馴致鬻祀田。剝蔭樹。公費盡而訟不止。殷實之戶。翻成破落之戶。不知所爭之氣安在也。今與族約。凡有私訟。一囗不得動公。以杜覬覦。以安本分。尚敬聽之哉。
治家瑣言
牛作麟
治家之道。惟乾惕為第一義。欲存乾惕之心。須自畏天始。然而人多不能者。蓋以平日趨附逢迎者眾。漸積而養成淫心蕩志。遂以敗名節而喪身家。故知人之承奉我者。美疢也。人之淩侮我者。藥石也。夫藥石惟孤貧庸懦之人多嘗之。吾不願以此望子孫。但願於美疢之來。思所以不中其毒者。曰人不如天。人之可喜。不如天之可畏。則乾惕之心。自不容已。庶不蹈人之所蹈。而家可長保也。 我以瀕死之境。使汝兄弟不廢詩書。這是皇天引佑。祖宗積德。不可以為常法。汝兄弟如有克肖兒孫。欲遠箕裘。不可不常存乃父之心。斷不可復蹈乃父之境。須是安排有素。憑藉有基。父嘗囗閱吾縣中先輩。不禁憂懼交集。一二世後。不止衣冠不繼。何吾縣風土之薄也。吾每憶此。輒生擇地而蹈之意。但此大非易事。所願與兒謀者。以人力勝地力也。志堅力勤氣浩。未有不成事者。然此可以決吾身。而不可以觀後福。後福修短。須從包涵蘊藉處觀其分數。又日就所閱歷言之。確見得乾剛之氣多。即後福亦厚。蓋陽剛中正。男子之道。吾儒所爭。止在中正。若陽剛所該更多。得其氣之多者必發。但不可以輕淺粗躁為陽剛也。 今人語生業。或輒大言曰。窮何妨。此非無奈之詞。則偷惰存活者耳。蓋又出營營者下也。夫簞瓢之樂。非斯人可矯託。即貧賤驕人。亦自有一種傲骨。而竟為聖賢所不取。人無恆產。而欲優優於讀書為善之事。難矣。且使子孫無所倚著。其黠者多浮蕩。而拙者甘窮餓。雖有秀質。亦無以成其材而養其德。甚至不家而廢其鄉。不囗而廢其祀。可無懼乎。陶淵明曰。衣食當須記。許文正曰。為學以治生為先。聖人之治民也。先養而後教。即奈何過為清高託大語哉。雖然。刻薄成家。理無久享。使或圖非義之財。以為子孫計。則必生匪類之子孫以敗之。夫惟勤儉兩字。為治家千金不易良方也。且吾漸老矣。而耿耿於生業之不易。非真如世人徒欲博溫飽也。以我之不才。而汝輩尚無廢讀者。徒以堅忍之性。差所自信。使人歷我之境遇。而能如我之教汝輩者。以教其子孫。斯誠不敢概望也。故夙夜不懈。亦欲後人少有所資。以光先世遺澤耳。 陳白沙居家甚嚴整。嘗曰。治家之道。以生產為本。生產不治。便為所不為者多矣。無故而得大利者不享。陰謀巧取者不享。刻薄盤算者不享。惟勤儉務本。子孫可以長久。常記吾言。可為治家之寶。 大抵生財之事苦。耗財之事甘。故勞者有成功。而逸者多敗氣。嘗見宦門者流。坐享豐亨。男不知耕。女不知織。不惜物力。不思本分。而且由衣服。由飲食。由屋室器具。輒以為某也官樣。某也鄉氣。某小物而值銀若干。某玩具而得自何省。相與講究於窮奢競麗之地而無所極也。由是驕奢生淫逸。淫逸生匪僻。蕩家也而恃其財。干法也而恃其勢。搆釁也而恃其有扶持誘助之人。始而嘗試之。終而恬安之。且以為公子貴人。分固爾也。沾沾老頭巾。烏足語此。
嗟乎。一室之費。萬人之脂膏也。一日之快。終年之勤動也。外之所取者日益多。內之所耗者日益侈。豈知一旦失勢。來路無所。一敗塗地。不可復振。膏粱之口。粗糲不下咽。而究之並粗糲不可得也。綺羅之身。裋褐不適體。而究之並裋褐不可得也。斯時也。欲耕無田。欲市無本。且即或予之資。而以悠悠蕩子之身。屈而為艱苦下人之事。難矣。故外則學詭詐。內則變物業。數年之間。蕩然無有。不至於舉其族而為餓莩不止。不亦傷哉。吾以為居官者省費以足用。足用以裕民。萬不可取非義之財。治家者教耕以謀食。教績以謀衣。萬不可享坐耗之福。先君子言曰。人雖官居一品。家中規模。祇可為不窮不富之秀才。不窮則不陋。不富則不奢。秀才則有文雅致。其始易立。其後易守。庶可其澤於勿替也。前鑒不遠。而人心難保。恨不能百千歲為世世子孫口授而指畫之。 居家而務節儉。必自慎交始。與富貴相往來。而欲永守儒素不可得也。蓋人以知己為交。則雖擔簦乘馬。迥不相侔。而彼無所驕。此無所畏。惟攀援歆羨。納交為榮。則我到人家。種種款局。人到我家。種種寒儉。不得不漸生枯楊之華矣。吁。慎之哉。 今人稍富貴。衣冠意態。若惟恐人之不見己也者。嘗聞鞏介亭楊碩亭張伯素諸鄉先生。在鄰里戚黨間。恂恂諄謹。若無人指說。則亦無人知其為貴人也者。何其厚也。吾為子孫訓。人須以眾人為藏身之所。 凡人貧賤久。初著美服。趨時者。必有幸喜相耀之心。安分者。必有局促不安之意。至於習而久之。則將自視以為家常事。視初所服用。必將以為汙辱而不可一試也。既有如此之心。雖有力乏不從心處。亦將極力致之。而有所不恤。且以如此之心。欲為勤勞經營之務。又將囗畏而有所不囗。一人成行。一家成風。諸子弟成習。其於所謂勤儉者。不啻拔本而塞源也。其家又安得而不敗。今與兒孫約。吾家須要以儉德為質。如在官署。除朝祭迎賓外。常服只用布素。間或參用舊破絲帛可也。其在家。雖往來親朋家。不得輕用絲帛。婦女亦然。如遇嫁娶。不在此限。但亦不過僅僅參用之可也。男婦如屆年高。子孫視其心力而為之者。不在此限。總之。須要以儉德為質。蓋儉德並足以涵養謙德。謙德者。天地神人之所好也。出所好即入所惡。可不戒哉。 近日朋親向我道喜者紛紛。要皆未知吾心也。即知之亦何益。夫盈虛消息。天地自然之運。今吾兒發甲科。知其為已盈耶。未盈耶。猶息耶。不息耶。要之所可持以維天心。使眷佑於無已者。人心而已矣。嗟乎。吾家人心以世情例之。自今以往。將以起縱恣懈惰之時也。此吾所以憂之懼之。惟視子孫之賢愚何如耳。親友於我何益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