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兵政七團練上(1)

論兵三

孫鼎臣

周公之法。即比閭族黨。為伍兩卒旅之師。今之團練鄉兵。其遺意也。聚則為兵。散則為農。無囗饟之給。徵調之煩。兵莫善於此矣。嘉慶間。教匪之變。勞師六七年。堅壁清野之議行。民自團練。遂以平賊。蓋以兵戰。以民守。官兵之所不及。鄉兵佐之。費省而功鉅。今患經制之兵不足。而行召募。召募不足。而議團練。誠省兵省饟之策也。然自軍興以來。直省州縣。被 詔舉行。四五年來。賊縱橫如故。城邑潰陷如故。此其無實亦可見矣。其有能殺賊以自衛者。利見而害隨之。豈今昔之事理固殊哉。蓋嘗論之。今之團練有數難。昔之用責於官。今責之使自出財。民多不欲。此惜費之說也。人情偷惰。僥倖苟免。此憚勞之說也。惑於賊惡團練之言。疑其不能禦賊。而適以啖賊。此懼禍之說也。以惜費憚勞之心。又益之以懼禍。無怪乎 詔書屢降。文告日張。而民之起而應者少也。嗟乎。由今之團練。幸而成者少。使皆成。害可勝言哉。團總團長。藉為姦利。淩弱暴寡。魚肉一方。幸而勝賊。恃功驕橫。小之獄訟賦稅。官不得問。大之戕虐吏民。法不得加。小民不知禮義。日習戰囗。人人有飛揚跋扈之心。喜亂樂禍。於乎。團練用民以禦賊也。今乃變民為賊。其與夫始意。豈不甚剌謬哉。其所以然者。法未善而任非其人也。今夫比閭族黨。周官之所以聯其民使之相屬。後世之保甲也。伍兩卒旅。周官之所以聯其兵使之相屬。後世之鄉兵也。無比閭族黨。則伍兩卒旅為烏合之兵。無保甲。則鄉兵為烏合之民。焉有烏合之民。而可望之親上死長者。今之議團練。不先之以保甲。不問其俗之美惡。情之離合。而但欲驅之為兵。固已循其末而遺其本矣。而其所謂團總團長者。其人至猥雜。鄉黨自好之士不肯為。惟市魁里豪與士之無行者乃為之。非有禦災捍患之意。故其民不之信而莫為用。其寇常出入。民罹鋒鏑之慘。不得已合謀禦賊。則雄武豪猾出為之渠率而籠罩之。故常偃蹇恣肆而不循法度。團練舉若是。天下豈有甯日哉。夫團練必自保甲始。保甲者。所以輯和其人心。而整齊其風俗也。非賢士大夫不能任其事。昔周官之法。鄉有大夫。州有長。黨有正。族有師。閭有胥。比有長。皆以卿士大夫之賢者能者為之。以卿士大夫吏其鄉而掌其政治軍行。而因為之將。無事則安其教。有事則聽其令。如手足之捍頭目。子弟之衛父兄。故散者聚之。聚者散之。舉而措之。帖如也。鄉大夫州長黨正族師閭胥比長之制。今不可復。則宜察士大夫之賢且能者。尊禮而專其任。使掌一鄉之事。別淑慝。重賞罰。約之以相保相糾之制。勉之以相賙相救之誼。使良民有所賴。而邪僻兇很者無所容。保甲成而鄉兵由此出矣。度地以制財。量戶以制丁。部之以伍兩卒旅之法。出則節制之師也。入則教訓之民也。如是而不能同仇敵愾。猶有驕恣而犯有司之法者。吾不信矣。昔呂叔囗金正希用鄉兵殺賊。世知鄉兵可用。而不悟用鄉兵者之為呂叔囗金正希也。於乎。安得盡呂金而為今之團長團總也。

保甲團練議

成毅

聖王之治民也。其上教誨之。其次整齊之。其次禁制之。其次斬刈而芟夷之。教誨整齊以治君子。斬刈芟夷以禦小人。禁制之術。則所以佐教誨整齊之不及。而預為之具。使奸謀邪心。因之攝伏。而可不至勞吾芟夷而斬刈也。故時雖承平。必不廢兵。凡兵之威。不在於用而在於備。在我常有必不可犯之勢。而後在彼常有必不敢逞之心。此謂兵之威也。譬如猛虎伏處。不待搏擊。而見者失色。聞者屏息。何則。知其爪牙之可畏也。是故兵者。人主之爪牙。而禁制之大柄也。 國家兵制。久定額設之數。預備戰守。百餘年來。無事可試。昧者幾於謂兵可廢。然而近時盜賊竊發。雖不踰時即就誅夷。而每一事起。大府動色。睢盱愕顧。調發千里。官民交困。則以禁制未豫。而所以禦盜而衛民者。全恃官兵已也。竊計盜賊之發。不過奸民亡命。潛相嘯聚。非有豪傑大猾魁奇出眾之才。非有長戈銛戟衝鋒陷銳之器。而其附和之人。又非飢寒轉徙無所告愬。暴斂橫征瀕於死亡之勢。平時無所甚迫。而其始禍之心。不過洩忿於一二仇怨之子。然而悍焉無所顧忌。倉卒揭竿。事同兒戲者。直緣輕視官兵。而習知其不足畏也。議者或歸咎於兵之不練。非兵之不練也。兵即練矣。而其勢本單。試以郡邑計之。每郡額設不過數百。每邑額設不過數十。分為駐防塘汛。散處數十百里。是即一一練習。而其勢且必不能振。而況其不練也。又按盜賊偶起。調發官兵。有司長吏。實多牽制。何則。伏戎於莽。形囗詭祕。縱有傳聞。信疑常半。此其不敢張皇者一也。即令形囗暴露。變在頃刻。而眾寡強弱。未易懸揣。此其不敢張皇者二也。盜賊滋事。至於調發。必被彈劾。有司初念。尚事彌縫。此其不敢張皇者三也。必至禍釁已成。呼號始急。而鄰邑旁縣。極近亦當百里。傾城赴援。極多不能百人。至於鄰郡二三百里裹糧跋涉。疾趨赴囗。力已先竭。氣必自索。而況暑雨祁寒。百里之程。二日而至。尚為勞苦。是故賊常逸。兵常疲。賊常暇。兵常遽。宜乎兵未遇賊。而即惴惴危懼不自保也。又客兵雖至。地利不習。入山則徑路錯雜。遇水則汊港縱橫。甚且東南西北。迷無所向。兵即厚集。尚須時日。遲回審顧。不敢輕發。又調發旁邑鄰郡。則節制不一。紀律號令。必俟大府。始相綰攝。牽制愈多。觀望愈甚。是故小醜跳梁。動需經時閱月。而始定也。所猶幸者。 朝廷寬大。民氣安樂。奸宄鴟張。不能煽動而劫掠之。禍迫於鄉村。各有身家。咸思自保。或聚眾而邀遮。或險而共守。眾怒難犯。賊不敢攖。所以官兵邀擊。尚易撲滅。假令水旱饑饉。鄉村細民不思自保。又或遷延時日。殘破必多。身家無戀。易被裹脅。住則蜂屯蟻聚。行則豕突狼奔。是雖名城大郡。所恃者何。人各自危。莫有固志。正恐虛聲恫喝。不待寇來而自擾矣。興言及此。竊謂可為寒心者也。然而兵不可議增也。增兵則需餉。且不可無事而多聚也。無事而多聚則易譁。糜餉而易譁。於事不便。故嘗熟思遠慮。莫如保甲團練之計。始於城垣。囗於鄉村。其初恃以禦盜。其既可以弭盜。譬如火然。厝薪曲突之側。列甕儲水。預以待之。縱有偶失。一挹注之而已熄矣。視遠而取諸陂池。其緩急得失為何如也。故竊謂兵者禁制之大柄。而團練所以補兵之不逮者也。爰條其說於左。

團練論上

王應孚

平地有奇險也。無殽函劍閣之形。而高不可踰。無砥柱呂梁之勢。而深不可測。無震澤宮亭之巨浸。而浩瀚綿邈不可涯涘。疾如飄風。眾如時[雨](兩)。其恢之彌廣也。日月出沒於其中。其出之不窮也。雲霧隱現於其內。則團練是已。夫團練之民。即 國家養之為兵。軍中募之為勇者也。然用之兵勇則怯者。用之團練則強。用之兵勇則驕者。用之團練則謹。以之禦外侮。則不能入。以之弭內患。則不能生。夫衛人身家。何如自衛身家。衛人鄉里。何如自衛鄉里。聚族而謀。勢非加眾也。而志常堅。同室而救。器非加利也。而力常倍。彼客我主也。彼勞我逸也。彼急我緩也。彼動我靜也。以防為剿。以守為戰。以實待虛。以盛待衰。民有常兵。而無常征之勞。 國有常備。而無乏食之患。故曰用之兵勇則怯者。用之團練則強。兵法曰。畏敵者不畏我。畏我者不畏敵。然而畏敵者林立。畏我者百不獲一。賞罰不公。則不畏我。功罪不明。則不畏我。紀律不嚴。則不畏我。恩意不孚。則不畏我。不但此也。師徒無宿飽之具。而久[戍](戌)挾思歸之心。往往以六軍之眾。如一鬨之市。四散而不可復屬。若團練無慮是也。督以父兄。子弟孰敢不率。樂爾妻孥。婦人亦在軍中。自為謀者無不忠。不可解者奚所逃。故曰用之兵勇則驕者。用之團練則謹。天下事。惟有閒乃可入。團練又誰能閒之。夫人少則不足應敵。多人又苦於供億。惟結之以團。則小敵至。以一團抵之。而眾團自有犄角之勢。大敵至。以眾團輔之。而一團亦無支應之煩。人己不合則弱。合弱又不能如一。惟固之以團。則大團之兵力。芘及小團。而芘人即自芘也。能勿策其萬全。小團之輜重。附於大團。而財附即身附也。豈復生其二心。安而不遷。來而不竭。如常山之蛇。首擊尾應。如輔車之依。唇亡齒寒。故曰以之禦外侮則不能入。夫人情不相遠也。人性本相近也。一鄉之內。一邑之中。雖有勇悍難馴之夫。而少不敢踰長。卑不敢踰尊也。門閭相望。耳目相接。雖有陰蓄異志之人。而消息易於漏洩。牽率難於橫決也。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團練之禁暴。非種必鋤。鏌囗傅體。不得弗搏。團練之詰奸。有犯無隱。故曰以之弭內患則不能生。易曰。天險不可升也。地險山川邱陵也。王公設險以守其國。夫平地自有可守之險也。是在王公之設之耳。

團練論下

王應孚

三代井田之法。散其民於田間。而以同井聚之。實則聚其民於同井。而以田分之。故終其世無畔民。吾謂即可通其意以用之團練矣。何則。今之議者。所以憚於團練。不過曰恐其抗官耳。抗糧耳。不知此非團練之法未善。其所以行團練之法者未善也。蓋但知聚之為團。不知聚之中亦有散也。但知合之為團。不知合之中亦有分也。夫井田之法。聚者其形。散者其勢。合者其事。分者其情。特形則顯而勢則隱。習其事而未揣其情耳。孟子曰。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此言其以同井聚之也。然吾考井田之法。九夫為井。井間有溝。四井為邑。四邑為邱。四邱為甸。甸方八里。旁加一里為一成。成間有洫。其地百井而方十里。則十里之地。而已百井矣。四甸為縣。四縣為都。四都方八十里。旁加十里為一同。同間有澮。其地萬井而方百里。則百里之地。而已萬井矣。分十里而為百井。則已散其勢於百井。分百里而為萬井。則已散其勢於萬井。民不肯舍其田而芸人田。又孰能奪人田而為己田。故其勢以之禦外侮則合。以之興內亂則分。以之相維相繫。則散而布者無不聚。以之相兼相并。則分而據者誰能合。故終三代之世無叛民。而聖人經世之深心。亦盡於此矣。往時盜賊四起。 朝廷特簡廷臣為團練使。所以愛民者甚深也。然而團練之使。與疆寄之臣。其權相埒而不相下。則不能無意見。有意見則不能無牴牾。於是地方之事。轉以廢弛。其後 朝廷洞鑒其弊。而團練之使遂撤。乃疆寄之臣。因惡團練使之不便也。遂亦謂團練之不便。而寇環其垣。兵無以應。又不能不借於團也。則一聽民之自為。而不為之區畫。於是團練之弊雜然出矣。以百里之地。數十團之多。而統於一團長。則團長之勢熾。以數百里之地。數百團之多。而統於一團長。則團長之勢更熾。於是不畏守令。不納賦稅。不供力役。不遵條約。而其間又有貪汙酷暴之吏。虐用其民。激成其變。於是團練與官吏。勢若仇讎。隱若敵國。疆寄之臣。但見團練之害。而不深維團練之利也。於是益以團練為必不可行。而不知皆由無善其法者以至此也。

夫一邑之民情。天下之民情也。予家河間之故城。地不過百里。自咸豐初年。舉行團練。團分為五。五團各長其長。立條約。明賞罰。小敵至。則以一團應之。大敵至。則以眾團輔之。以近團援近團。而猶未足應敵也。則更以遠團繼之。而遠團之援遠團也。但抽其丁之三。仍留其丁之七。則衛人者復足自衛。而此團之援彼團也。量其道里之遠近。定其赴援之遲速。後時者有罰。則衛人者不異自衛。故以蕞爾之區。扼直東之交。當運河之衝。巨寇之壓境者數十次。而安堵不驚。至今垂二十年如一日者。團練之力也。然私事治而公事未嘗不治也。嘗觀其納賦稅矣。每遇春秋兩時。則民各備其租銀而集於其團長。而總輸於縣官。五團互相形容。互相稽察。某團後輸者有罰。於是踴躍爭先。不煩催租之吏。已無逋賦之人。其孰得抗糧乎。若夫吾鄉之所以奉縣官者。尤殷殷也。夫州縣之官。所以得中飽者。惟租賦之加重為巨款。吾鄉之人。以總輸其租官無由加重也。則各團於正供之外。又醵金以奉之官。歲奉數千金矣。尚得謂之抗官乎。此其彰明較著者也。吾嘗揆厥由來。蓋以百里之地。分五團之多。不相兼而互相援。不相下而互相制。故歷之久遠無弊耳。誠使各省團練。每百里之地。分為五團。而一切條約。俱仿吾鄉為之。聚其形而散其勢。合其事而分其情。由是但有團練之利。盡去團練之害。而三代聖人所以制井田之深心亦寓於此矣。不已立 國家萬年有道之基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