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事志

开宝中,平岭表,择广州内臣聪慧者数十人,于教坊习乐,名箫韶部,改曰云韶部,内宴则用之。太平兴国中,择军中善乐者,名曰引龙直,游幸,骑而导驾。后曰钧容直,取钧天之义也。

太宗朝,府州折御卿贡马特异,格不甚高而日行千里,口旁有碧纹如云霞,因目曰碧云霞。上征太原,往来乘之。上下山岭,如履平地。上则屈前足,下则屈后足,上下如坐安舆,不知登降高下之劳。圉人供刍粟或少倨,则嘶鸣奋跃,是啮不已,此尤异他马也。上崩,悲鸣不食,骨立,人不忍视。真宗遣从灵驾,至永熙陵,乃毙。诏与我花犬同坎瘗。

洛阳至京六驿,旧未尝进花,李文定公留守,始以花进。岁差府校一人,乘驿马,昼夜驰至京师。所进止姚黄、魏紫三四朵,用菜叶实笼中,藉覆上下,使马不动摇,亦所以御日气;又以蜡封花蒂,可数日不落。至今岁贡不绝。

朐山有花类海棠而枝长,花尤密,惜其不香无子。既开,繁丽袅弱,如曳锦带,故淮南人以锦带目之。王元之以其名俚,命之曰海仙。有诗曰:“春憎窈窕教无子,天为妖娆不与香。”又曰:“锦带为名卑且俗,为君呼作海仙花。”

莱公贬死雷州,丧还,过荆南公安县,民怀公德,以竹插地,挂物为祭,焚之,后生笋成林。以为神,因为公立祠,目其竹为“相公竹”。王乐道为记刊石,秦承之有诗曰:“已枯断竹钧私被,既没贤公帝念深。仆木偃禾如不起,至今谁识大忠心。”

莱公初及第,知归州巴东县,手植双柏于庭。至今民爱之,以比甘棠,谓之“莱公柏”焉。

南唐后主留心笔札,所用澄心堂纸、李廷囗墨、龙尾石砚三物为天下之冠。自李氏之亡,龙尾石不复出。嘉囗中,校理钱仙芝知歙州,访得其所,乃大溪也。李氏常患溪不可入,断其流,使由他道。李氏亡,居民苦其溪之回远,导之如昔,石乃绝。仙芝移溪还故道,石乃复出,遂与端溪并行。

莆阳蔡君谟尝评李廷囗墨能削木,坠沟中,经月不坏。李超,易水人,唐末与其子廷囗亡至歙州,以其地多美松,因留居,以墨名家。本姓奚,江南赐姓李氏。囗或为邦。囗弟廷宽,男承宴、承安、男用,皆有闻易水。江南又有朱君德、柴询、柴成务、李文远、张遇、陈斌,著名当时。其制有剑脊、圆饼、拙墨、进贡墨、供堂墨,其面多作龙纹,其幕有“宣府”字,或止云“宣”,或著姓氏,或别州府。今人间已少传者。仁宗嘉囗中,宴近臣于殿,尝以墨赐之,其文曰“新安香墨”。其后翰林诸君承赐者,皆双脊龙样,尤为佳品。

咸平中,陈文惠谪官潮州。时州人张氏濯于江边,为鳄鱼所食。公曰:“昔韩吏部以文投恶溪,鳄鱼为吏部远徙。今鳄鱼既食人,则不可赦矣。”乃命吏督渔者网而得之,鸣鼓告其罪,戮之于市。图其形为之赞,至今多传之。鳄大者数丈,或玄黄,或苍白色,似龙而无角,类蛇而有足,囗旱目利齿,见者骇之。卵化山谷间,大率为鳄者十二三,其余或为鼋、为龟也。喜食人畜。其食,必以尾卷去,如象之任鼻也。

河中府舜泉坊,二井相通,所谓匿空旁出者也。祥符中,真宗祀汾阴,驻驿蒲中,车驾临观,赐名广孝泉,并以名其坊。御制赞纪之。蒲滨河,地卤泉咸,独此井甘美,世以为异。

亳州法相禅院矮桧,高才数尺,偃亚蟠屈,枝叶繁茂,不可图状。唐大中年,李待价《石记》云:“圆荫三丈余”。距今又百余年,广袤五六丈,为一郡之珍玩。士人目其寺曰“矮栝”。真宗祀老子,尝驻其下。今御榻尚在。故陆子履诗云:“先皇玉座亲临地,故老于今涕泫然。”

建茶盛于江南,近岁制作尤精,龙凤团茶最为上品,一斤八饼。庆历中,蔡君谟为福建运使,始造小团以充岁贡,一斤二十饼,所谓上品龙茶者也。仁宗尤所珍惜,虽宰臣未尝辄赐,惟郊礼致斋之夕,两府各四人,共赐一饼。宫人剪金为龙凤花,贴其上。八人分蓄之,以为奇玩,不敢自试;有嘉客,出而传玩。欧阳文忠公云:“茶为物之至精,而小团又其精者也。”

通州狼山广教寺,在唐为慈航院,在江中山上。昔人有诗云:“飞来灵鹫岭,化作宝陀山。”前后乃江海相接处。舟出二山间,水湍碍石,率多覆溺。昔有僧率其徒,操楫以护之,舟无触石之患,故有慈航之名。近年江水南徙,山之前后皆陆田。后人又有诗云:“昔年船底浪,今日马蹄痕。”皆纪实也。

庆历七年,贝州卒王则据城叛。诏明镐加讨,久无功。参知政事文彦博请行,仁宗欣然遣之,且曰:“‘贝’字加‘文’为‘败’,卿必擒则矣。”未逾月而捷报闻。诏拜平章事,曲赦河北,改贝州为恩州。

扬州后土庙有花一株,洁白可爱,岁久,木大而花繁,俗目为琼花,不知实何木也。世以为天下无之,惟此一株。孙冕镇维扬,使访之山中,甚多,但岁苦樵斧野烧,故木不得大,而花不能盛,不为人贵。孙伤之,作诗曰:“可怜遐地产,常化燎原灰。”近年京师亦有之,或云乃李文饶所赋玉蕊花也。

长安故都多古碑石。景囗初,庄献太后遣中使建塔城中。时姜遵知永兴,尽力于塔,悉取碑碣以为塔材。汉、唐公卿墓石,十亡八九。杨大年《谈苑》叙五行德、金石厄事。宋有国百余年,长安碑刻再厄矣。惜哉!惜哉!

契丹国产毗狸,形类大鼠而足短,极肥。其国以为殊味,穴地取之,以供国主之膳。自公、相下,不可得而尝。常以羊乳饲之。顷年虏使尝携至京,烹以进御。今朝臣奉使其国者皆得食之,然中国人亦不嗜其味也。

唐李卫公云:“维州,得之土蕃,号曰无忧城。”景囗中,或以其与潍州名相乱,邮置文字率多往来住滞,乞改其名。仁宗曰:“此足以威西戎。”乃改曰威州也。

淄州淄川县梓桐山石门涧有石曰青金,色青黑相杂,其文如铜屑,或云即自然铜也,理细密。范文正公早居长白山,往来于此,尝见其石。皇囗末,公知青,遣石工取以为砚,极发墨,颇类歙石。今东方人多用之,或曰“范公石”。然不耐久,久则不免断裂。

青州城西南皆山,中贯洋水,限为二城。先时,跨水植柱为桥,每至六七月间,山水暴涨,水与柱斗,率常坏桥,州以为患。明道中,夏英公守青,思有以捍之。会得牢城废卒,有智思,叠巨石固其岸,取大木数十相贯,架为飞桥,无柱。至今五十余年,桥不坏。庆历中,陈希亮守宿,以汴桥坏,率尝损官舟、害人,乃命法青州所作飞桥。至今沿汴皆飞桥,为往来之利,俗曰虹桥。

庆历中,洪州江岸崩,得谢眺撰并书《宋海陵王墓铭》石。眺文固奇,而书亦有法,类钟繇书。石入沈括家十余年,后为夏元昭匿之。今不知所在。

皇囗中,范文正公镇青,兴龙僧舍西南洋溪中有醴泉涌出。公构一亭泉上,刻石记之。其后青人思公之德,目之曰范公泉。环泉古木蒙密,尘迹不到,去市廛才数百步而如在深山中。自是,幽人逋客往往贼诗鸣琴烹茶其上。日光玲珑,珍禽上下,真物外之游,似非人间世也。欧阳文忠公、刘翰林贡父及诸名公多赋诗刻石,而文忠公及张禹功、苏唐卿篆石榜之亭中,最为营丘佳处。元囗中,青守以其地与王氏为水畏,稍复完葺。

华阳杨囗,好古博物,家虽贫,尤好书画奇玩,充实中橐。家姬数人,布裙粝食而歌舞绝妙。故欧阳公赠之诗云:“三脚木床坐调曲。”盖言囗之贫也。囗,皇囗中宿华州西溪寺,夜阑灯灭,于暗中见光煜然。旦起视之,石也。询寺僧。云:“西溪,华下最胜处,郡僚宴集之地,故以此石镇内耳。”至夜,囗移至别地,光复在焉。意在蕴玉,因求得之。辇至都下,使玉工视之,以为然。剖之,得玉,径数寸,温润纯美,光采粲然。工人惊之曰:“至宝也,今王府中未有其比。”会朝廷求良玉琢镇国宝,囗因献之,遂为玺。镇国,华州军额,朝廷以名与玺同,乃改曰镇潼军。此亦异也。余叔父博士,为华州幕官,故知其详。或以为囗所献,琢为苍璧。未知孰是。

洛阳牡丹,岁久虫蠹,则花开稍小。园户以硫黄簪其穴,虫死,复盛大。其园户相妒,则以乌贼鱼骨刺花树枝皮中,花必死。盖牡丹忌此鱼耳。

司马温公既居洛,每对客,贼诗谈文,或投壶以娱宾。公以旧格不合礼意,更定新格。以为倾邪险讠皮,不足为善,而旧图反为奇箭,多与之算,如倚竿带剑之类,今皆废其算以罚之;颠倒反覆,恶之大者,奈何以为上,如倒中之类。今当尽废壶中算,以明逆顺。大底以精密者为上,偶中者为下,使夫用机侥幸者无所措手。此足以见公之志,虽嬉戏之间,亦不忘于正也。

唐彦猷,清简寡欲,不以世务为意。公退,居一室,萧然终日默坐,惟吟诗、临书、烹茶、试墨,以此度日。嘉囗中守青社,得红丝石于黑山,琢以为砚。其理红黄相参,文如林木,或如月晕,或如山峰,或如云雾花卉。石自有膏润,浮泛墨色,覆之以匣,数日不干。彦猷作《砚录》,品为第一,以为自得此石,端溪、龙尾皆置不复视矣。

秦武公作羽阳宫,在凤翔宝鸡县界。岁久,不可究知其处。元囗六年正月,直县门之东百步,居民权氏浚池,得古铜瓦,五皆破,独一瓦完。面径四寸四分。瓦面隐起四字,曰羽阳千岁,篆字随势为之,不取方正。始知即羽阳旧址也。其地北负高原,南临渭水,前对群峰,形势雄壮,真胜地也。武公之初年,距今千有七百八十八年矣。武功游景叔方总秦凤刑狱,摹刊于石,置之岐阳宪台之瑞丰亭,以贻好事者。

李谦溥,太祖朝名将也。在汾、晋二十余年,大小百余战,未尝少衄。每巡边,老幼望拜,呼以为父。晚治第于道德坊,中为小圃,购花木竹石植之。颇与朝士大夫游。久之,以从弟谦女适皇子陈王,贫无以资用,遂以所居之第质于宋延。后其子允正为通事舍人,侍太宗。问曰:“尔父力边三十年,止余一第,忍属它姓”允正具所以对,太宗即遣中使出内府钱付延赎还。王禹囗作记美其事,名二亭曰克家、肯构;宰相毕士安而下及诸名公赋诗纪述,自成一编。

秀州祥符院僧智和蓄一古琴,瑟瑟微碧,文细,石为轸,制作精巧,音韵清越。中刊李阳冰篆三十九字,其略云:“南溟夷岛产木名伽陀罗,文横如银屑,其坚如石,遂用作此。”沈括《笔谈》、朱长文《琴史》著此琴,即唐相公李勉所制响泉也。响泉之名,见《李勉传》。元囗末,和死,州将以其琴匣送尚书礼部,符太常帐管,好事者时时鼓之。

钱塘沈振蓄一琴,名冰清,腹有晋陵子铭云:“卓哉斯器,乐惟至正。音清韵古,月澄风劲。三余神爽,泛绝机静。雪夜敲冰,霜天击磬。阴阳潜感,否臧前镜。人其审之,岂独知政。”书“大厉三年三月三日上底,蜀郡雷氏斫。”凤沼内书“贞元十一年七月八日再修。士雄记。”声极清实。山茌陈圣与名知琴,少在钱塘,从振借琴弹,酷爱之。后三十年,圣与官太常,会振侄述鬻冰清,索百千不售。未几,述卒,其妻得二十千,鬻于僧清道,转落于太一道士杨英。久之,圣与以五十千购得,极珍秘之。或以恶陵子,杜牧之道号。篆法类李义山笔,亦莫可辩。又不知士雄何人也。

释晋明,齐州人。久止灵岩。晚游五台,得风疾,眉发俱堕,百骸腐溃,哀号苦楚,人不忍闻。忽有异人教服长松,明不识之,复告云:“长松,长古松下,取根饵之,皮色如荠{艹尼},三五寸,味微苦,类人参,清香可爱,无毒,服之益人,兼解诸虫毒。”明采服,不旬日,发复生,颜貌如故。今并、代间士人多以长松参甘草、山药为汤,殊佳。然《本草》及诸方书并不著,独释惠祥作《清凉传》始叙之,然失于怪诞。

元囗中上元,驾幸迎祥池,宴从臣。教坊伶人以先圣为戏,刑部侍郎孔宗翰奏:“唐文宗时尝有为此戏者,诏斥去之。今圣君宴犒群臣,岂宜尚容有此”诏付伶官置于理。或曰:“此细事,何足言”孔曰:“非尔所知。天子春秋鼎盛,方且尊德乐道,而贱伎乃尔亵慢,纵而不治,岂不累圣德乎!”闻者惭羞叹服。

椰子生安南及海外诸国,木如棕榈,大者高百余尺,花白,如千叶芙蓉。一本,花不过数十朵,实不过三五颗。其大如斗,至老差小。外有黄毛软皮,中有壳,正类槟榔。故有人为诗云:“百果之中尔最珍,槟榔应是汝玄孙。”沈囗期亦有题椰子诗,云:“业生雕胡首,圆实槟榔身。”壳止有二穴,芽出穴中。壳内类罗菔,皮味苦,肉极甘脆。蛮人甚珍之。中有渖,大者一二升,蛮人谓之椰子酒,饮之得醉。《交州记》以为浆者是也。治消渴,涂髭发立黑。皮煮汁止血,疗吐逆。肉益气去风。

蜀虽阻剑州之险,而郡县无城池之固。民性懦弱,俗尚文学。而世以为蜀人好乱,殊不知公孙述及刘辟、王建、孟知祥辈,率非土人,皆以奸雄乘中国多事,盗据一方耳。本朝王小波、李顺、王均辈啸聚西蜀。盖朝廷初平孟氏,蜀之帑藏尽归京师。其后,言利者争述功利,置博易务,禁私市。商贾不行,蜀民不足,故小波得以激怒其人曰:“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贫者附之益众。向使无加赋之苦,得循良抚绥之,安有此乱古人云:“与其蓄聚敛之臣,宁蓄盗臣。”聚敛之为害如此,可不戒哉均则本神卫卒校,盖赵延顺怨钤辖符昭寿,推均为师尔。

犀之类不一,生邕管之内及交趾者,角纹如麻实,理燥,少温润;来自舶上,生大食者,文如茱萸,理润而缀,光采彻莹,甚类犬鼻。若傅以膏,甚有花纹。而尤异者曰通天犀,或如日星,或如云月,或如葩花,或如山水,或成飞走,或成龙鱼,或成神仙,或成宫殿,至有衣冠、眉目、杖履、毛羽、鳞角完具,若绘画然,为世所贵。其价不赀,莫知其所以然也。或以为犀爱一物,玩之久,则物形潜入角中。是又不可以理推者。其纹有正插者,有倒插者,有腰鼓插者,其类不一。方其角未解也,虽海人亦未知其为异也,故波斯以象牙为“白暗”,犀角为“黑暗”,以其难别识也。犀之有通天花纹者,自顾其影则怖,尝饮浊水,不欲照见其角也。海人之取犀也,多于山麓植木,如列羊栈,久则木朽。犀前足短,止则依木而立,朽拆犀倒,不能自立,因格杀之。犀岁久亦退角,培土埋僻处,海人侦知,以木角易取之。西域谓犀为竭伽,角为毗沙拿,言一角也。

柳三变,景囗末登进士第。少有俊才,尤精乐章。后以疾更名永,字耆卿。皇囗中,久困选调。入内都知史某爱其才而怜其潦倒。会教坊进新曲《醉蓬莱》,时司天台奏老人星见,史乘仁宗之悦,以耆卿应制。耆卿方冀进用,欣然走笔,甚自得意,词名《醉蓬莱慢》。比进呈,上见首有“渐”字,色若不悦。读至“宸游凤辇何处”,乃与御制《真宗挽词》暗合,上惨然。又读至“太液波翻”,曰:“何不言‘波澄’!”乃掷之于地。永自此不复进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