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恋之夜的大突破(1)

互联网大厦驻扎着号称当今最有前景的网络公司和它们星光灿烂的老板,搜狐、网易、招牌尤在实体已不在的Google……辉腾也在其中,这个风生水起的网络公司被业界看作潜力股,业务涉足游戏、视频等盈利前景向好的领域。辉腾网总裁叶健说自己就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攥着一大把朝阳产业等待热钱进驻。

虽然至今搜狐像奥迪,辉腾像奥拓,但叶健说就凭这片风水,辉腾不日就会比肩搜狐。

崔雁南冲到互联网大厦宴会厅外面的时候,会程已过大半。门外,她听到了第一句从会场里传来的话,叶健说:“我讲完了,谢谢各位!”

主持人宣布“,接下来,我们请尊贵的意风公司总裁朱玫女士给我们颁奖。”灯光作势向观众席搜寻,这时候,崔雁南推门进来了,搜寻的光柱像魔咒一样罩住她错愕而失落的脸。崔雁南恨不能找个座位坐下来,但带着光环通常让人看不清真实情况。

旁边有人拉了她一下,低头间,见到一张年轻俊朗的脸。一个小伙子站起来,让她坐下了。

光柱无趣地移走了。紧凑的会场人坐得比较满。这是辉腾公司年终答谢媒体、客户、合作伙伴的一个晚宴,气氛放松娱乐,穿插进行的抽奖颁奖,毫无征兆。

工作人员拿来了一把椅子,小伙子坐在崔雁南旁边。她冲他感激地笑笑:“你是哪家公司的?”小伙子说:“讯鸟。”人多,崔雁南没听清:“什么鸟公司?”“哈哈!”对方忍不住笑起来,“是讯鸟公司,做游戏的。”

崔雁南为自己口不择言不好意思:“和……和辉腾有合作?”小伙子说:“是的。我们就要被辉腾收购了。”崔雁南和对方换了一张名片,看到对方的名号是“北京讯鸟游戏有限公司CEO林大同”。

崔雁南看到CEO都会顿生敬畏,最初,她觉得用CEO的公司通常都象征着苹果、微软、通用电气的规模。后来发现,她家门口卖水果的阿祥给她的名片title 都是“花果山水果摊CEO”。

崔雁南说:“你这么年轻就做CEO啦!”林大同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公司就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叫CEO,现在10个人我还叫CEO,谈生意可以唬人,自己自信对方才会相信对不对?其实是小公司,兄弟连。”

崔雁南会意地笑了笑:“也好,听着就比总经理神气。”然后,崔雁南搜寻她的目标,意风公司的董事长张潮涌和他的总裁夫人朱玫,在暧昧的灯光下坐在一起却看不清神情。崔雁南只觉得张潮涌坐下来都有股气宇轩昂的气质,朱玫裹着一件黑白相间的小格子大披肩,有种低调的华丽。旁边放的包包崔雁南没看清,看格调类LV,类GUCCI,类COACH……名牌包似乎都差不多。

这对夫妇联手经营这个已经没有主业的公司,现在据说要离婚了,这将涉及到一个规模巨大的私营集团是否要被分拆的问题。

他们出现在这个宴会上是很奇怪的,意风和辉腾尚无业务往来,难道真如外界所传,意风要和辉腾进行业务合作?

早上,主编把这个选题给她,同时也给她晚宴邀请。据说张潮涌夫妇会出席这个晚宴。

都是“据说”,崔雁南恳求主编能否提供更确切的线索,四眼主编爱莫能助地摇摇头笑道:“你的答案在报社外。”

四眼主编的眼镜给他增添了很多文人的气质以及境界,所以即便他说“NO”的时候你仍然感觉他很亲和。他好学上进而稳妥,文章当然也不错,从部门主任助理干到主编助理最终主导了编辑部,非常符合卡耐基的成功定律:一个人的成功15%靠技能85%靠人脉。

四眼主编主政之后马上取消了采编工作量,这让他上任伊始就获得了受苦受难记者们的广泛拥戴。每周一篇或者每月四篇的工作量额度就像紧箍咒,让记者沦为记件工。但是年底的时候,编辑部要公布一张全年稿件统计榜单,前10名记者的名字是标红的,后10名记者的名字是标蓝的,这效果和陕西某小学优等生要戴红领巾,“差等生”要戴绿领巾是一样的。

标蓝记者的职业前景果然不佳,慢慢就从刊物消失了。四眼主编说,适者生存,弱肉强食,不必用工作量人为干预自然定律,哪里都有自然淘汰。事实上,“披着羊皮”的主编改变了竞争方式,把外部竞争变成了内部竞争。一个领域由一个记者“跑口”变为多个记者“跑口”。实施后发现这种内向型竞争果然比外向型竞争更有效果。记者出稿量不降反升,生存压力大大增加,幸福指数持续紧绷。

有一次,某个行业市场老二要“搞垮”市场老大,于是给了公关公司800万指使他们买通媒体刊登老大负面新闻。老大能当老大当然也不是好惹的,对企业来说万般资源皆可用,老大分别使用了法律武器、舆论武器,以及其他不明暗器,坚定不移地遵守无底线原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斗法最后,老二技逊一筹光荣完败,黑幕曝光。

这件事主体发生在北京,《财经周刊》却是邹秀娜“上海报道”。在企业“窜货”是严格禁止的,在《财经周刊》跨界报道是受鼓励的。至少主编的姿态是暗自倡导,这有助于内部隐形竞争。

和崔雁南同在“标红方队”的邹秀娜不断跨界报道,搞得北京和广州等地的同事非常焦虑,大家都叫她“鲶鱼”。鲶鱼彪悍而高产,她甚至不能容忍自己的稿子出现在版面二条,她也不需要同事联袂重大报道和她共享殊荣。

崔雁南读了邹秀娜的报道惊叹得不得了,这同事实在太厉害了,不像个刺探内幕的,也不像个旁观者,倒像个主谋。新闻细节了解得实在太过透彻。她怀疑是不是老大刻意要让媒体知道这件事的细节以让老二的名声扫地,没有内线和“深喉”,记者通常很难了解到新闻内幕的。

月底稿件评分的时候,邹秀娜的文章被主编打了最高级别A稿,而且还追加了“月度优秀报道奖”,搞得北京的一位跑口记者王加嘉有点灰溜溜的。崔雁南心有戚戚焉,自己和邹秀娜也有资源重合的领域,有时何尝不是把对方当成假想敌,保不准什么时候也会与邹秀娜擦枪走火起争执。她不禁安慰王加嘉最好看看竞争媒体最近在关注什么,以寻些更有价值的线索。王加嘉恨恨地说,我从来不关心竞争对手报什么,我只关心我上海、广州的同事报什么。崔雁南无言以对。

真正当了记者,崔雁南才发现记者就像工蜂,是处在媒体生物链的最底层,穿梭于重要场合的蓝领。狗仔状态其实是工作的真实镜像,“无冕之王”的风光是虚妄。

还好这个线索不是为了满足主编的求知欲,而是读者会喜欢。试想一对商界高调曝光的模范夫妻、明星伉俪就要离婚了,无论社会类媒体还是财经类媒体该多感兴趣啊,八卦最能满足窥私欲啊!

崔雁南丢下沦为“包打听”的主编,出门走了。每当有重要线索的时候,崔雁南都觉得自己充满了激情。这次,要像勇敢的狗仔一样,从绯闻入手。

她耐心地等待散场。会程进行到最后一项了,也是高潮,一等奖抽奖,是一对价格不菲的情侣手表。

这年头,区别身份、彰显品位就要看他用手表看时间还是用手机看时间。

主持人鼓动声势宣布了一下手表的牌子,还好不是赞助了某个节目的某品牌。崔雁南一听到那节目的主持人像送白菜一样宣布“祝贺在座的所有观众获得××品牌的手表一块”时就想,以后再也不用买这个牌子的手表了,它已生生把自己做成了地摊货。

摇奖的箱子装满了在座嘉宾的名片,有人还不甘心地预谋再放两张,崔雁南虽然迟到了,工作人员本着对每一个人运气负责的态度还是给放进去了。

主持人像玩杂耍一样把箱子大幅度地转了几下以造势,这意味着某些人的运气将随之逆转。

“这个奖,我们请意风公司的董事长张潮涌先生上台抽取。”主持人请上压轴的人。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张潮涌身上,除了动人的奖品还有明星效应。这个见报率颇高的董事长,有很多照片都是和夫人一起面世的。他是董事长,她是总裁,相遇,结婚,联手创造商业传奇。多美的江湖故事啊,听起来就像神仙眷侣。

张潮涌健步跨上讲台的时候崔雁南觉得很优美,女人的体态要看前面,男人的体态要看他的背后,从肩到腰,从臀到腿是不是矫健有型。

抽奖前的气氛总是最亢奋的。“看看谁是今晚最幸运的观众!”在奖品巨大的感召力下主持人轻易就可以煽动起气氛。

张潮涌终于摸出了一张名片,故意停顿卖个关子,然后煞有介事地宣布:“最幸运的女士——崔、雁、南。”

崔雁南呆住,这是生平第一次中奖吧,在失恋的夜晚。上天对心灵的补偿这么快就来啦?

她茫茫然在一片羡慕嫉妒恨中走上台,接受命运的垂青。癫狂的主持人似乎比自己中奖还要开心,对崔雁南发问:“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个奖品要和心爱的人一起分享吧?”崔雁南直白地回答:“不是。”主持人被这个预料之外的回答弄得呆了一下,诧异地问:“为什么这么讲?”他生生把“你看起来不像没人要的”咽了回去。

崔雁南黯然道:“我觉得我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运气,从小到大买彩票连个安慰奖都没中过。我觉得奖品就像好男人一样总是在别人那儿。”

台下被这诚恳又幽默的回答逗笑了。主持人看着崔雁南调侃:“喔!我发现你很有小S的风范哦!”崔雁南突然意识到这是在一个娱人娱己的场合,需要掩饰黯然的心情,于是调皮地对着主持人说:“你过奖了,我这个人很谦虚的,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比性。我比她高比她苗条!”

观众被这一唱一和的说辞逗得兴致盎然。主持人问:“要不要来个‘感谢CCTV感谢MTV式’的得奖感言?”崔雁南说:“当然要。这是我第一次中大奖,要感谢辉腾公司,感谢张潮涌先生。”崔雁南望向旁边的张潮涌,发现他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把目光挪开了。

“祝辉腾公司基业长青!最后我要引用叶健先生刚才的话作为结尾,他是这样讲的——‘我讲完了,谢谢各位!’”

在一片笑声中,崔雁南大面积收获回头率走回座位。林大同俏皮地冲她扬了一下眉毛,崔雁南用微笑呼应了一下这个刚刚结识的小伙子。

晚宴在一片开心的气氛中散场了。因为这个环节,崔雁南和张潮涌在接下来交换名片的时候少了一层隔阂。

“谢谢你的手让我得奖!”崔雁南对张潮涌说。张潮涌对崔雁南笑笑:“谢谢你的获奖感言让大家很开心!”崔雁南再接再厉说:“我想和你约个专访。谈谈意风公司目前的一些发展。”张潮涌迟疑了一下说:“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或许可以。”朱玫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记者和股民一样,要想有所收获就要不懈地做“功课”。崔雁南先行研习了几万字意风公司的纸上素材,包括张潮涌和朱玫的情史。记者进入状态那是相当快,专家研究了好几年的课题,记者研习几个小时就能和他们一样纸上谈兵了。

意风的主业是服装,朱玫刻意给意风起了个英文名字叫SONOWO,用一句广告词说就是要“彰显国际品质”。崔雁南总觉得这名字像“你搜不到我”。在中国商场男装区,大部分都是标榜意法出身,实际看不出来历,价格高得离谱,真假难辨的洋品牌。一小撮本土品牌为了抵御“外强”,都化身为豺狼虎豹型的——“七匹狼”、“虎都”、“劲霸”……这到底代表了中国男人的威猛呢,还是不自信?

人人都需要穿衣服,纺织业却成了夕阳产业。意风的转型势在必行。意风的转型期正逢张潮涌和朱玫相识。朱玫,这个华尔街游回来的“海龟”,见到张潮涌后就火速下嫁给他,在她的操持下,意风的房地产业风生水起,成为其第二个主业,意风的资金大量进入股市。它正在逐步剥离掉制造业的标签,穿上了房地产公司或者投资公司的马甲。

许多企业的面目和内涵已相去越来越远。就像有些奶粉企业,与奶牛无关;有些鞋企,全靠代工,自己一双鞋子都不生产;有些企业用广告轰炸视觉强调营养健康卖的却是垃圾食品……专访的地点选在了张潮涌的办公室。张潮涌的公关总监李佳首先接待了崔雁南。这个打扮很白领的女人对崔雁南不冷不热,脸上的微笑是职业性的。崔雁南能感觉到她骨子里的不满。直接越过公关部约了老板的专访,这是隔着锅台上炕。没办法,公关部原则上是个服务媒体的部门,但实际作用更像“防火墙”,敏感的采访一般都被屏蔽掉了。李佳带崔雁南来到张潮涌的办公室。见到老板的那一刻,崔雁南觉得李佳的笑容似乎充满了妩媚。“张总,《财经周刊》的记者来了。”李佳打过招呼后退出去了。崔雁南看了看张潮涌的办公室。老板的办公室都毫无创意可言,像标配一样至少有两个特点鲜明的标识:深深的黑色高背座椅,背后沉甸甸压抑的书柜。崔雁南见识过一位企业家的办公室书柜,几乎要把经、史、子、集等国学著作全部都装进去,估计读完这些成不了钱钟书季羡林也能力超于丹。

那面书柜似乎对张潮涌有种压迫感。

做老板首要的素质就是要耐得住寂寞吧。他会有朋友吗?办公室哲学上似乎说过:别和领导交朋友。崔雁南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