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语妙天下——李敖语录精萃(3)

原来中国古人竟认为:女人被这样裹了两脚,就“老实”了。还有的中国古人竟认为;女人被这样裹了两脚,就“美”了。审美的眼光可真他妈的怪!正确的说法,这不是审美,是审丑。

中国人骂人写文章又臭又长,讲演又臭又长,说是“王母娘娘裹脚布”。王母娘娘传说是黄帝的老相好,那个时代,还没流行小脚,太早了;宋朝人的笔记里,说小脚起于五代“春花秋月何时了”的李后主,可能又太晚了。因为它无法解释一千四百年前“双行缠”“履头皆锐”“底平趾敛”“弹弦纵足”等现象。小脚的形成,是慢慢演变的,但在中国,起码已缠了一千年!

缠小脚,除了道德上的和审美上的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性的,就是“足恋”。古代罗马、中古西班牙,都有足恋的现象,汉朝成帝对“可怜飞燕”的妹妹赵合德,曾有过这种喜爱。中国性变态的文人,很多都喜爱小脚——尤其是臭的小脚,难怪他们的作品臭不可闻。中国文人为了喜爱小脚,要写《香莲品藻》这种书,对小脚大做科学分类,分为五类十八品,整天向往“凤鞋半折小弓弓,莺语一声娇滴滴”;至于性变态的武人,就没这么风雅,他们要把小脚砍下来吃,“足下”害人,以至于此!

——拦路告状是中国文化的一大特色,它的历史,源远流长。古代中国老百姓,他们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只有三条路:第一是忍气吞声,第二是直接喊冤,第三是揭竿而起。“冤”字在中国象形文字里,上面是个罩子,下面是个兔子,把大无辜家兔子罩住,无法逃脱,自然冤哉枉也,了无疑义。老百姓如何不做兔子而做人,这就得另谋补救之道。主要补救方式有三:一种是“捶登闻鼓”,就是在皇宫外面捶一面大鼓,让皇上听到,好问他冤在哪儿。这种方法,后来名存实亡,变成了间接的“登闻鼓院”了,登闻鼓院是转达的衙门,这样一来,所有直接的用意全部消失,捶也白捶了!

“捶登闻鼓”以外,另一种就是“立肺石”。肺石是一块红石头,老百姓有冤,可以跑上去站三天,能站下来,就有专门人员过来问你案情,并负责“通天”。这种喊冤,在程序上虽然间接,但在形式上,却有直接的视听效果。站红石头的意思是叫老百姓说真话,“使之赤心不妄言”,有点类似洋人按《圣经》味道,只是脚踩赤石罢了。至于立肺石的实际情形,显然大打折扣,如《梁书》武帝纪里有“可投肺石函”的话,足见喊冤已喊进“意见箱”了,其下场可知;又如《玉海》记武则天时有“肺石不须防守”的话,足见要喊冤的,还得通过治安单位人员“防守”这一关,其下场又可知。所以“立肺石”也者,费时而难见其利,明矣!

既然敲鼓罚站都难以下情上达,最后只好亲见皇上的一法了。但皇上在深宫里,老百姓哪看得到?唯一的机会是:等皇上出巡或出来玩的时候,半路上把他拦住,这种拦法,有个专门名词,叫“邀车驾”或“迎车驾”或“乘舆诉”或“递御状”或“拦舆”或“拦舆递禀”。理论上,统治者为了探求民隐,尚不反对“邀车驾”,只是严格规定必须冤情确凿,不然就给你好看。好看的方式,在唐朝是“杖八十”(打八十棍 );明朝、清朝是“杖一百”,表面的罚则比起古人的严刑峻法来,尚不算重,只是实际上罚的,就大有出入,因为随时可用别的罪名整你;别的罪名也预备好了一大堆,等着整你。如清朝规定:皇上车驾“行幸瀛台等处”而拦路的,则照“迎车驾申诉律”办;但“车驾郊外行幸时”而拦路的,却照“冲突仪仗律”办。这就是说:车驾也不是那么好“邀”的,邀错了地方,就视同“犯跸”,说不定还当大刺客办你呢!

这样一来,老百姓有奇冤异惨,想直达天听,可说千难万难。于是,他们只好降格以求,把“包公”、“彭公”式的“青天型”人物,当成跪地苦求的对象,高喊:“青天大老爷,小的有冤上诉!”

——要舍得骂自己人,才有资格骂别人;有气魄骂党外,才有脸骂国民党;有风度对内互相破口,才有可能对外一致大骂。自由民主就是“人骂我我也骂人”,只骂人不许人骂,这不是自由民主,这是秦始皇。我是不做秦始皇的,我是会写文章的“孟姜女”,并且不会哭的。如何在谈笑之间,摧毁敌人的长城,是我天降的大责任。

——花花公子型人物对女人最能占上风,他们不用鞭子打女人,只用鞭子缠身而已。他们能主动地仅受女人之利、不蒙女人之害,而女人也因他们的熟练、从容与自如而委身相向、而皆大欢喜。我相信最后解决亚当夏娃以来男女纠缠不清问题的,是花花公子,而不是哲学家。花花公子可以说你的是我的,女人可以说我的是你的,但哲学家却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他妈的。

——学文史的男人一般说来,比那些学理工医农的傻男人们灵巧得多,他们会摇唇鼓舌、会花言巧语、会自杀表演、会讲殉情故事。他们是最好的情人,但却是最坏的丈夫。他们既没出息,又不可靠,一方面相轻,一方面把对方的东西偷来偷去,他们唯一的本领是写又长又超越的臭文章、说混话、做屁事。更下流的是跑到法院去厚着脸皮告人诽谤,同时暗中施用毒计,使别人失学失业。

——如果“真”、“善”、“美”三者不可得兼,一定要女人选三分之一,全世界所有的女人,都会宁愿不做真女人,不做善女人,而要做一个美的女人。女人宁愿是个假女人、坏女人,也要是个美人。

这就是说,女人的本质是唯美的,女人实在不适合求真、不适合责善,女人把感觉当做证据,这种人,怎么求真?女人把坏人当成好人,这种人,怎么责善?所以女人追求真相,真相愈追愈远;女人择善固执,善恶愈择愈近。

——订婚是什么?你何不去看一看画展?画展中许多画的下角,常常贴上标签:——“张先生订”、“李生生订”。那就是说,你只能看,不能摸了!

——就是长在墙角旁边的那棵玫瑰,如今又结了一朵花——仍是孤零零的一朵,殷红的染色反映出它绚烂的容颜,它没有牡丹那种富贵的俗气;也没有幽兰那种王者的天香,它只是默默地开着、开着,隐逸地显露着它的美丽与孤单。

我还记得初次在花圃里看到它的情景。那是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子夜的寒露刚为它洗过柔细的枝条,嫩叶上的水珠对它似乎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娇小的蓓蕾紧紧卷缩在一起,像是怯于开放,也怯于走向窈窕和成熟。

在奇卉争艳的花丛中,我选择了这棵还未长成的小生物,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回来,用一点水、一点肥料和一点摩门教徒的神秘祝福,种它在我窗前的草地里。五月的湿风吹上这南国的海岛,也吹开了这朵玫瑰的花瓣与生机,它畏缩地张开了它的身体,仿佛对陌生的人间做着不安的试探。

——这是谁说的?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可能影响一生,可是一个男人之于一个女人,离开后,她不是为他立刻自杀,就在一个月后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中国人几千年来有一个大传说,人人都信。

这个传说就是:凡是有点名儿的人物,他妈妈生他的时候,都不简单。

所谓不简单,是他妈妈生他的时候,他的家人总要碰到些怪事,或是看到些怪光、或是听到些怪声怪调、或是做些怪梦……总之非常那个。

所以大人物,生起来皆吓人倒怪。

可是,中国人并不说这些事情怪,他们说这是“祥瑞”,祥瑞就是“可喜可贺的征兆”。

每个大人物生时都有“可喜可贺的征兆”,这叫“生有异禀”。

所以,按照这种说法,一个人到世界上来,若来得稀松平常,那就前生注定没发展。

所以,你看到这里,应该赶紧把这本书放下,快到厨房去,问问你妈,你生下来的时候,她跟你老子有没有碰到些怪事?看到些怪光?听到些怪声怪调?或是做了些怪梦?

如果她说没有,你千万拜托她仔细想想看,如果实在一点也没有印象,那你就糟啦!——你这辈子,休想成大人物啦!

祥瑞是表示这个人的来头可不小,背后有鬼神撑腰。古人都疑神疑鬼地敬鬼神而不远 (孔夫子劝人“敬鬼神而远之”,其实没人敢远 ),所以一个人一出生,就跟鬼神搭上关系,自然就得天独厚,不由你不另眼看待、不由你不服。

祥瑞外一章是身体上的特征,所谓“圣人皆有异表”。……什么南北朝陈武帝“日角龙颜,垂手过膝”,什么唐高祖“体有三乳”等,鬼话连篇,翻翻古书,就不难碰到。身体上的特征,在古人看来,虽是祥瑞的一种,但一经科学鉴定,就毫无道理。即以“舜目重瞳”为例,古代名流,重瞳的,帝王级有虞舜、项羽、王莽、吕光、李煜;臣子级有颜回、沈约、鱼俱罗、朱友孜等人。但重瞳是什么?只不过是白内障而已!如果重瞳算是伟人,那么眼科医生整天要被伟人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