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溉的松自有天然奇质,那身披翠色的青松,只有在飞雪的逆境中,方能尽显其凌寒的姿色。处于那个年代,韩溉此般出世算是有文人清节的气韵,被视为不事权贵,不从媚俗的谦谦高士。人生若不系之舟,无论是放逐还是追寻都要漂游,世人不可能只守望一株青松,以它的宁静超然为处世之道。也不能只停留在一个狭窄的地方,把起点当作终点,有如等待一场生命的轮回。青松需要岁岁年年霜雪的浸染,才更加苍劲葱郁,而人生则是需要不停地行走,一路修修剪剪才会更加尽善尽美。
《赠从弟》东汉·刘桢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
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有松喻己,有松赠人。建安七子之一刘桢笔下的青松,却是为赠其弟而写。冰雪中的寒冷是真的寒冷,冰雪中的坚毅是真的坚毅。刘桢愿其弟如雪中苍松,在凄风苦寒的逆境中不露畏难之意,在苦闷悲凉的生活里不诉消沉之音。
《咏松》宋·吴芾
古人长抱济人心,道上栽松直到今。
今日若能增种植,会看百世长青阴。
依依古道,已觅不见先人飘袂的衣襟,而青松却依然伫立,收存着来往路人遗落的梦。郁郁劲松,在青天下舒展绿色的画卷,给人间添得几许清凉。青松之材,为后世百人遮荫避雨,古人栽松,怀着济世悯人之心。既取人阴凉,自当以清荫留人,千秋万代,来往轮回,才有了百世长青阴。修善如此,谁还会去叹怨人情薄凉,谁还会去数落世间疾苦。在漫长的人生旅程中,这样的善举会有多少次?这样的感动又会有多少次?
《栽松二首》唐·白居易
小松未盈尺,心爱手自移。
苍然涧底色,云湿烟霏霏。
栽植我年晚,长成君性迟。
如何过四十,种此数寸枝?
得见成阴否,人生七十稀。
爱君抱晚节,怜君含直文。
欲得朝朝见,阶前故种君。
知君死则已,不死会凌云。
人与物齐,古人或寻雅而种梅,慕幽而种竹,练品而种松。白居易年过四十,对这数寸之枝,回追过去,探看未来,也只能轻轻一叹,世事终难长。“知君死则已,不死会凌云。”行云流去不语,光阴荏苒而过,试问尘寰中有几人可以超脱万物,视功名若烟云?谁又会停止匆匆寻觅的脚步,虚度大好的年华?
是谁将寒冷丢失在远古,今生才得以留存温暖的记忆。是谁将诗歌浅吟低唱,让松风在笔墨里徜徉。遥想当年,历代王朝,称雄争霸,喧嚣一时,都付与苍烟夕照,从容的依旧是大自然的真实永恒!这株松,不会为了虚妄的理想,而禁锢纯净的心灵;不会为了沧桑的诺言,而错过淡泊的今生。它甘愿,卧隐山林,高蹈世外,清风帘幕,明月枕头。
岁寒三友贺岁篇
春意梢头,辞却旧岁一岭雪。风光胜昔,喜迎新年万点绿。伴随着晶莹纷呈的雪花,聆听着悠扬绵长的钟声,旧年的些许寒意已被尘封在历史的卷轴里,岁寒三友以傲然的姿态迎接新春的万丈霞光。追忆往昔,人事多聚散;相逢今日,天涯共此时。梅、竹、松,如一缕轻拂的暖风,在古人的诗韵间流淌,在今人的追寻里回转。
东风轻描几许清新的春意,温润的笔墨,在霜裹雪披的天地间,写下梅影数枝。踏雪寻梅,为幽静而往,伴雅兴而回。素蕊粉瓣,在彤影间零落几点残香,恍如幽梦初醒,已是春觉。诗情画境,暗自浮动苍翠的幽篁,几茎修竹,悄然合奏春天的旋律。寒山岩角的青松,以一种展望的姿态,随经风声的过往,在盈盈的故事里,浅弹一曲无弦的乐章。岁寒中,那冰雪琼白的琉璃世界,存留着生命的忠诚。三个坚贞不屈的挚友,三个不畏风霜的君子,三个含笑比立的隐士,在千古流传的文章里,在恣意徜徉的水墨间,轻轻讲述着它们苦乐与共的年华。
《渔家傲》宋·李清照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
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
共赏金樽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梅花香自苦寒来,千枝瘦影,漫溢暗香,古人的咏梅诗句中,也是千篇清瘦,瘦而不馁,香而不媚。梅花,俏皮而又含羞的开在桥头、小院,犹如窥视冬天心事的孩子,用烂漫无邪的心灵,用清绝神逸的花萼,傲立在风雪中。含羞的玉朵,不时惹得北风吹拂衣袂,将那漫天的花香清影,记载在白色无瑕的素笺之上,留给踏雪寻雅的诗客,留给临枝弄舞的翠禽,留给追梦寄怀的智者,也留给失落孤独的旅人。轻盈的花瓣宛若依稀缥缈的往事,将愁绪搁浅在久远的日子里,存留的只是温暖的回忆。
《临江仙·探梅》宋·辛弃疾
老去惜花心已懒,爱梅犹绕江村。
一枝先破玉溪春。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
剩向空山餐秀色,为渠著句清新。
竹根流水带溪云。醉中浑不记,归路月黄昏。
梅花,虽清瘦盈弱,却也深沉凝练。仅是萧疏中散落的几枝,却可以似铁戟怒指,向冰雪叫叹,在季节的更替里,承上启下,一呼天地锦绣,身落万点春情。凌寒傲立的秀影,不须雕饰的瘦枝虬茎,消融冰凌的凝固,立在小院,倚着墙角,悄悄地舒展粉朵,默默地倾诉心事,既无春芬的盛艳,也无秋香的冷落,却在冰雪的梦呓里纯净,在北风的凛冽中顽强。面对千山绝迹的雪图,梅花依旧傲雪独开,那无畏艰难的大度情怀,抗衡冰重的执著信念,探询着生命的底蕴,也抵达了岁月的高度。
《梅花绝句》宋·陆游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梅花,却又不似松竹,只是长翠的衣衫,只是挺拔的身影,在人生况味的背景里,于四季辗转的轮回中,抖动寒冬的余韵,不曾繁华,也不曾萧索。那亭亭的芳姿,不失绽放的凌厉,无意谢去的从容,自有余骨滋株的清节,在流逝的时光里,悠然化尘,不问残香。
《松》唐·陆肱
雪霜知劲质,今古占嘉名。
断砌盘根远,疏林偃盖清。
鹤栖何代色,僧老四时声。
郁郁心弥久,烟高万井生。
雪间寻梅,雨中听竹,雾里看松,最得岁寒三友之神逸。梅品知清韵,竹品正人节,松品端衷心。寒松立于岩石崖畔,挺拔参天的身姿,听风卧雪,与云持步。更多的时候,青松有如没入云丛不露心意的隐者,在山雾氤氲的幽境里,在絮雪攀附的寒意中,与高僧相邀谈禅,不求尘间名利,不为入世封侯,只愿长隐山林,此生无悔。
《竹里馆》唐·王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青青翠竹,占得君子高名,也尽邀才子佳句。在悠扬的琴声中弹唱其清韵,在沉香的水墨里显露其妙境。古人爱竹,阶前种植数株,墙壁展挂几幅,倚轩相望,立影相携,缅怀红尘的旧事,写意抒情的诗章。淡淡凉风,荡涤人间尘虑;萧萧竹叶,吹奏天籁清音。百代过往,唯独翠竹青青,携一身素雪,辞去旧岁,喜迎新春。
岁寒三友,流经诗里,步入画中,在婉转的琴弦上跳跃,在曼妙的舞姿里翩跹,尽现一片祥瑞的景致。梅花,翠竹,青松,各有其性,却都有凌寒不凋的高洁,于春风、夏雨、秋阳、冬雪中滋生风骨,不以境移,亘古长存。飞雪迎春,天地人和,唯我一点梅心,半阕竹韵,几剪松骨,抒写风流时岁,长歌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