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罗密欧与朱丽叶(1)

剧中人物

爱斯卡勒斯维洛那亲王

帕里里斯:少年贵族,亲王的亲戚蒙太太古:

凯普莱特:互相敌视的两家家长罗密欧:蒙太古之子

茂丘西奥:亲王的亲戚

班伏里奥:蒙太古之侄罗密欧的朋友提伯尔特:凯普莱特夫人之内侄劳伦斯:神父法兰西斯派教士

约翰:神父与劳伦斯同门的教士鲍尔萨泽:罗密欧的仆人

桑普森

葛莱古里:凯普莱特的仆人彼得朱丽叶乳媪的从仆亚伯拉罕:蒙太古的仆人卖药人

乐工三人

茂丘西奥:的侍童帕里里斯:的侍童蒙太太古:夫人凯普莱特:夫人

朱丽叶:凯普莱特之女朱丽叶:的乳媪

维洛那市民;两家男女亲属;跳舞者、卫士、巡丁及侍从等

致辞者

地点

维洛那;第五幕第一场在曼多亚开场诗

致辞者上。故事发生在维洛那名城,有两家门第相当的巨族,累世的宿怨激起了新争,鲜血把市民的白手污渎。是命运注定这两家仇敌,生下了一双不幸的恋人,他们的悲惨凄凉的殒灭,

和解了他们交恶的尊亲。这一段生生死死的恋爱,还有那两家父母的嫌隙,把一对多情的儿女杀害,演成了今天这一本戏剧。交代过这几句挈领提纲,请诸位耐着心细听端详。(下。)

第一幕

第一场维洛那广场

山普孙及葛莱古里各持盾剑上。

山普普孙:葛莱古里,咱们虽是做下人的,但真不能让人家当做苦力一样欺侮。如果咱们要是发起脾气来,就会拔剑动武。

葛莱古里:的确,咱们可不是随便给人欺侮的。而且你可不要把脖子缩到领口里去。

山普普孙:只要我一动性子,那剑是不认人的。葛莱古里:可是你这个人是不大容易动性子的。山普普孙:只要我见了蒙太古家的狗子就生气。葛莱古里:既然有胆量,生气就应当站住不动;逃跑的那真不是好汉。

山普普孙:我看见他们家的狗子,立马就会站住不动;即使蒙太古家里任何男女碰到我,就像是碰到墙壁一样。

葛莱古里:这足以说明你是个软弱无能的奴才;没出息的家伙,才会在墙底下躲难。

山普普孙:你说的的确不错;所以软弱的女人,就老是被人逼得不能动:如果我见了蒙太古家里人来,是男人就把他们从墙边推出去,是女人我就望着她们从墙壁摔过去。

葛莱古里:我觉得你有些过分了,吵架是咱们两家主仆男人们的事,与她们那些女人有什么关系?

山普普孙:那我才不管那么多,只我要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一面跟男人们打架,一面对娘儿们也不留任何情面,我要她们的命。在这些娘们的心里,她们视如性命如童贞。

葛莱古里:那就要看对方自己怎样感觉了。山普普孙:我不会轻易下手,一旦下手,她们就会尝到我的辣手:就是有名的一身横肉呢。

葛莱古里:幸好你还不是一身鱼肉;否则你便是一条可怜虫了。快把你的家伙拔出来;有两个蒙太古家的人来啦。

亚伯拉罕及鲍尔萨泽上。

山普普孙:你看我的剑已经出鞘;你快去跟他们吵起来,我在背后帮你的忙。

葛莱古里:怎么?你是想转过背逃走吧?

山普普孙:你请放心吧,我还不至于是那样的人。葛莱古里:哼,对你我倒有点不放心!

山普普孙:咱们学的聪明点儿还是让他们先动手,那样打起官司来也是咱们的理直。

葛莱古里:我走过去先向他们横个白眼,瞧他们怎么样,是什么态度。

山普普孙:好,瞧他们有没有胆量与我们示威。我只要向他们咬我的大拇指,瞧他们能不能忍受这般的侮辱。

亚伯拉罕:你是向我们咬你的大拇指吗?山普普孙:我是咬我自己的大拇指。

亚伯拉罕:我再问一遍你是向我们咬你的大拇指吗?山普普孙:(向葛莱古里旁白)如果我说是,打起官司是谁的理直?

葛莱古里:(向山普孙旁白)是他们的理直。山普普孙:不,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向你们咬我的大拇指;我是咬我自己的大拇指。

葛莱古里:你是要向我们挑衅吗?亚伯拉罕:挑衅!不,看您说哪儿的话。

山普普孙:你要是想跟我们吵架,那么我可以奉陪到底;你是你家主子的奴才,同样我也是我家主子的奴才,咱俩的地位相同难道我家的主子就比不上你家的主子?亚伯拉罕比不上。

山普普孙:好。

葛莱古里:(向山普孙旁白)说“比得上”;我家老爷的一位亲戚来了。

山普孙比得上。

亚伯拉罕:你胡说。

山普普孙:葛莱古里,是汉子就拔出剑来,别忘了你手中的杀手剑。(双方互斗。)班伏里奥上。

班伏里奥:分开,你们这些蠢才!收起你们的剑;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事。(击下众仆的剑。)

提伯尔特上。

提伯尔特:怎么!你与这些不中用的奴才在吵架吗?过来,班伏里奥,让我结束你的性命。

班伏里奥:我不过维持和平而已;收起你的剑,或者帮我分开这些人。

提伯尔特:什么!你竟然拔出了剑,还说什么为了和平?我痛恨听到这两个字,就跟我痛恨地狱、痛恨所有蒙太古家的人和你一样。看剑,懦夫!(二人相斗。)两家各有若干人上,加入争斗;一群市民持枪棍继上。

众市市民:打!打!打!把他们全部打下来!打倒凯普莱特!打倒蒙太古!凯普莱特穿长袍及凯普莱特夫人同上。

凯普莱特:因为什么事吵成这个样子?喂!赶快把我的长剑拿来。

凯普莱特:夫人拐杖呢?拐杖呢?你要剑干什么?凯普莱特:快拿剑来!蒙太古那老东西也来啦;他手中还晃着他的剑,明明在跟我寻事向我宣战。蒙太古及蒙太古夫人上。蒙太太古:凯普莱特,你这老奸贼!——别拉住我;让我走,让我去跟他拼到底。

蒙太太古:夫人你要去跟人家吵架,我连一步也不让你走。

亲王率侍从上。

亲王:你们这些目无法纪的臣民,扰乱社会治安的罪人,你们的刀剑统统都被你们邻人的血玷污了——他们不听我的话吗?喂,听着!你们这帮人,你们这些畜生,你们为了扑灭你们心中怨毒的怒焰,不惜让殷红的流泉从你们的血管里喷涌出来;他们要是还畏惧刑法,赶快从你们血腥的手里把凶器丢下,静听震怒的君王判决。凯普莱特,蒙太古,你们已经是第三次为了一句口头上的空言,引起市民的械斗,扰乱街道上的安宁,而且害得维洛那的年老公民脱下他们自认为尊严的装束,在他们习于安乐的苍老衰弱的手里夺过古旧的长枪,替你们分解溃烂的纷争。倘若你们以后再在市街上闹事,那就把你们的生命作为扰乱治安的代价。现在闲杂人等都给我退下去;凯普莱特,你跟我来;蒙太古,你今天下午到自由村的审判厅里来,听候我对于今天这一案的宣判。大家立马散开去,倘有逗留不去的,格杀勿论!(除蒙太古夫妇及班伏里奥外皆下。)

蒙太太古:这一场宿怨又是谁重新煽风点火?侄儿,赶快对我说,他们动手的时候,你也在场吗?

班伏里奥:那时我还没有到这儿来,但是您的仇家的仆人跟你们家里的仆人已经互相厮杀开了。我拔出剑来想分开他们;就在这时,那个性如烈火般的提伯尔特提着剑来了,而且对我出言不逊,把剑在自己头上舞得嗖嗖直响,那架势就像风在那儿讥笑他的装腔作势一样。当我们正在剑来剑去互相搏斗的时候,人聚集的越来越多,有的帮这面,有的帮那面,双方乱哄哄地互相争斗,直等亲王来了,方才把两边的人喝开。

蒙太太古:夫人啊,那罗密欧呢?你今天看见过他吗?我很高兴他没有参加这场争斗。

班伏里奥:伯母,在尊严的太阳从东方的黄金窗里慢慢探出头来的一小时以前,我因为心中烦闷,到郊外去散步,在城西一丛茂密枫树下面,我看见罗密欧兄弟在那儿走来走去。当时我正要向他走过去打招呼,他已经看见我过来,就躲到树林深处去了。当然我因为自己是心灰意懒,甚至觉得连自己这一生也是多余的,只想找一处无人迹的地方,所以就凭着自己的心境从而推测别人的心境,也就不去找他多事,彼此互相避开了。

蒙太太古:好多天的早上曾经有人也在那边看见过他,用他的眼泪洒化为清晨的露水,用长叹嘘成天空的云雾;可是一等到鼓舞众生的太阳从东方的天边慢慢一层一层地揭起黎明女神床上灰黑色的帐幕时候,我那怀着一颗沉重的心的儿子,就嗖地逃避光明,溜回到家里;一个人关紧门窗躲在房间里,把如此好的阳光锁在外面,任凭为他自己造成一个人工的黑夜。他这一种怪脾气恐怕不是什么好兆,除非是良言劝告才可以替他解除心头的烦恼之事。

班伏里奥:伯父,那您知道他的烦恼的根源在哪里吗?

蒙太太古:我不知道,最糟糕的是也没有法子从他自己嘴里探听出来。

班伏里奥:您没有设法探问过他?

蒙太太古:我自己以及求助过许多其他的朋友都曾经暗地里探问过他,可是他把心事一股脑儿闷在自己肚里锁起来,总是守口如瓶,只字不提,不让人家试探出来。正像一条初生的蓓蕾,还没有机会迎风舒展它的嫩瓣,向太阳献吐它的娇艳,就被妒嫉的蛀虫咬啮了一样。只要有办法能够知道他的悲哀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替他找寻治疗的方案。

班伏里奥:瞧,你看,他来了;请您站在一旁,我去问问他究竟有哪些心事,看他理不理我。

蒙太太古:感谢上天,但愿你留在这儿能够听到他的真情吐露。来,夫人,我们去吧。(蒙太古夫妇同下。)罗密欧上。

班伏里奥:早安,兄弟。罗密欧:天还是这样的早。

班伏里奥:可是钟刚刚敲过九点钟。

罗密欧:唉!在悲哀里度过的时间真是漫长无比。急匆匆走过去的那个人,不就正是我的父亲吗?

班伏里奥:正是。什么悲哀的事情使罗密欧的时间觉得过得这样长?

罗密欧:因为在我生命中我缺少了可以使时间变为短促的东西。

班伏里奥:你是跌进恋爱的网里了吧?罗密欧:我现在还在门外徘徊——班伏里奥:怎么还在恋爱的门外?

罗密欧:我不能获得我的意中人的欢心。

班伏里奥:唉!真是想不到爱神的外表这般温柔,可实际上却是如此残暴!

罗密欧:唉!想不到爱神虽蒙着眼睛,却会一直深入人们的心灵!我们在什么地方吃饭?嗳哟!又是谁在这儿打过架了?不必你说我早就知道了。这些悲剧的发生,都是由怨恨造成,可是爱情的力量要比这些大啊。啊,吵吵闹闹中相爱,亲亲热热中怨恨!无中生有的一切!啊,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处于觉醒的睡眠,一切都否定的存在!这就是我感觉到的爱情,可是我并不喜爱这一种爱情。你不会笑我吗?

班伏里奥:不,兄弟,听到你这样说我倒是有点儿想哭。

罗密欧:好人,为什么呢?

班伏里奥:因为瞧着你善良的心受到这样痛苦般的煎熬。

罗密欧:唉!这就是爱情的错误,我自己已有太多的忧愁重压在心头,而你对我表示出的同情,纵然使我在太多的忧愁之上再加上一重。爱情好比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的波涛。它又是最理智的疯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再见,兄弟。(欲去。)

班伏里奥:且慢,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吧;要是你就这样丢下了我,未免也太不给我面子啦吧。

罗密欧:嘿!我已经把自己遗失了;而我也不是罗密欧,他在别的地方。

班伏里奥:老实告诉我,你所爱的是谁?

罗密欧:什么!你要我在痛苦呻吟中,在我的忧愁之上说出她的名字来吗?

班伏里奥:痛苦呻吟!不,你只要告诉我她是谁就得了。

罗密欧:这好比就是叫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郑重其事地立遗嘱!对于一个病重的人,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刺痛他的心呢?老实对你说,兄弟,我是爱上了一个女人。

班伏里奥:哈哈,我说你一定在恋爱,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罗密欧:好一个每发必中的射手!我所爱的是一位美貌的姑娘,这是我的大实话。

班伏里奥:好兄弟,目标越好,射得越准。

罗密欧:可惜你这一箭就射岔了。连丘匹德的金箭都不能射中她的心;她有如狄安娜女神的圣洁,不让爱情软弱的弓矢损害她那坚不可破的贞操。她不愿听任深怜密爱、甜言蜜语的词句把她包围,也不愿让灼灼逼人的眼光向她进攻,更不愿接受甚至可以使圣人动心的黄金的诱惑;啊!她所拥有的美貌便是她巨大的财富,只可惜一死以后,她的美貌也要化为黄土任人踩踏!

班伏里奥:那么听你的意思是她已经立誓终身守贞不嫁了吗?

罗密欧:是的她已经立下了这样的誓言,为了珍惜保护她自己,造成了莫大不必要的浪费;因为她让自己所拥有的美貌在无情的岁月中日渐枯萎凋零,不知道替后世遗留下她的绝世容华。她真的是个太美丽、太聪明的人儿,没有理由也不应该剥夺她自身的幸福,使我抱恨终天。但是她已经立誓割舍爱情,所以我现在活着也如同死去一般。

班伏里奥:那听我的劝告,别再想起她了。

罗密欧:啊!那么你教我如何把她忘记。

班伏里奥:你可以放纵你的眼睛,让它们多看几个世间的美人。

罗密欧:那样只能格外使我觉得她美艳无双罢了。那些吻着美人娇额的幸运的面罩,是因为它们是黑色的缘故,那样终会常常使我们想起被它们遮掩之下的面庞不知有多么娇丽。突然盲目的人,也永远甚至一生当中都不会忘记存留在他消失了的视觉中的那宝贵的影像。给我一个姿容绝代的美人,她的美貌除了使我记起世上还有一个人比她更美以外,那还有别的什么用处?再见,你不能教我如何忘记。

班伏里奥: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我的意见不错,否则我死不瞑目。(同下。)

第二场同前。街道

凯普莱特、帕里斯及仆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