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总统的位子有点冷(2)

有一回袁天尧正在批阅一份公文,宗教仁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然后愤愤地说:“你堂堂一个民国大总统,怎么能随随便便挪用款项?更何况,国家的钱是用来搞民生建设的,你却拿去投给花街柳巷,你可知道天下百姓辛辛苦苦劳作一年,才能产出多少粮食?你可倒好,上百万的钱财,哗啦一声倒进了青楼,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些钱财进了风月会所,姑娘们拿去换做脂粉纱衣,这些胭脂水粉,涂在脸上,红红白白,早起抹上,晚间再洗去,第二天再泼洒进泥土里!现在市面上,有多少无良商贩,给润肤膏中掺砒霜、给粉盒里面装水银!这些东西浇灌了泥地,长出庄稼来,又怎么能哺育万民?一个人拉拉肚子倒是小事,如果满城的人都拉肚子,又将如何处理?再严重一点,如果全天下的百姓都拉肚子,茅房不够用,有人就地解决,久而久之,粪流成河,你我将在何处立足?”

当时袁天尧嘴里正嚼着东西,越听越难受,急忙打住了宗教仁:“你先到隔壁坐坐,我随后出来与你商议。”

“随后是多久?一刻钟算是随后,明天后天也是随后,你作为民国的大总统,就不能放下自己的私事,先处理事关民众的头等大事吗?”

“好啦,我现在就随你去!”

没想到宗教仁依然不依不饶:“你做了民国的大总统,吃饭也应该有个样子,怎么能把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面?”

从总统办公室到总理办公室,只有短短几步路,但这在袁天尧看来,却无比漫长。一路上,袁天尧先迈哪只脚,有没有抬头挺胸,衣服褶子是不是全部抹平了,这些都成了宗教仁唠叨的对象。

自从那只鸟儿不再鸣叫之后,袁天尧也暗中在耳朵里面塞了一团棉花,从此以后,只要是宗教仁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就抬起头,笑眯眯地对人家说:“公务正忙,您稍候。”然后就装模作样地去做事。宗教仁唠叨几句之后,没有人搭理自己,也就只能悻悻而去。即使过一会儿再来,袁天尧也还是用那句话来应付他。其实,这个主意是付朝宗出的,还算不赖。

没有人听自己说话,在宗教仁看来,是非常痛苦的,他的脾气很快变得暴躁起来,每一次来总统府办事,他都要事先跑到袁天尧养的那只小鸟那里去,冲着它大吼一通。起初,那只小鸟还被吓得扑腾乱飞,到了最后,任凭宗教仁怎么叫喊,它都不再动了,只是傻傻地缩一缩脖子,像是在说“吵吧!吵吧!”

袁天尧心疼自己的小鸟,他以为自己的宝贝是被人吓傻了,结果大夫看过以后,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聋啦,早听不见了。”从那以后,袁天尧发现自己的听力也下降了,这一点虽然和自己年纪渐长有关,但一定也和宗教仁整天在自己耳边唠叨脱不开关系。好在他后来给自己耳朵里面塞了棉花,和宗教仁共事了几个月,两只耳朵还没有完全坏掉。

被指责有偷窥癖后没多久,宗教仁就愤然辞职了,读书人确实受不了这样的言语。自己身边突然少了这样一个斤斤计较的话痨,袁天尧倒觉得有些难过,耳根子虽清净了,但心里却不痛快。后来,他还专程去宗教仁家中探视过一次,但是宗教仁却一言不发。

“教仁,我来看看你。”

听到这句话之后,宗教仁只是抬起头,稍稍看了袁天尧一眼,然后又点点头,示意对方落座。袁天尧在那里待了一整天,宗教仁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甚至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这让袁天尧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恍然间,他觉得宗教仁已经完完全全不是从前的那个大总理了,或者说,自从离开总统府之后,以前爱唠叨的宗教仁就已经彻底地消失了。宗教仁的这种变化让袁天尧很自责,如果不是自己说了太多难听的话,他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临走时,袁天尧拉着宗教仁的手,对他说:“教仁,如果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宗教仁只是点了点头,依然没有说话,他将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了古稀之年,后来日本人要和他说话,他不回答;政府军要和他说话,他也不回答。最后得罪了太多的人,结果被人暗杀了。

宗教仁走了之后,袁天尧的确自由多了,但是这种自由在很多时候也是很无聊的。闲暇的时候,他就在北京城里乱逛。而在这些大街小巷当中,袁天尧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趋仙亭了,那里面有几个小妹模样很标致,性格也比较开朗,最初见到她们的时候,袁天尧还用车将这几个姑娘载回了总统府。这样做当然引发了大规模的争议,连付朝宗和程元桢都投了反对票。

“同治爷都夜巡北京城,招烟花女子共欢,我又如何不能?”袁天尧愤愤不平地说。

这句话立马就被付朝宗顶了回去:“你现在不是皇帝,是民国大总统!”

“我连这么一点权力都没有,那这个大总统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程元桢慢慢悠悠地说了句:“大总统说起来是一个官,但从前宋绍义他们表示过这样一个意思,那就是咱们这些当官的,实际上只是百姓的奴仆,是要给百姓办事的,这一点大总统还是要明白的。”

当时天气很凉,几个小妹被挡在总统府外面不让进去,她们穿得又比较单薄,风再一吹,有几个年纪小的就忍不住哭了起来。看得付朝宗和程元桢心也软了,袁天尧又说:“你们不要以为我和这些风尘女子来往,就尽是干一些荒淫无道的苟且之事,我作为天下万民的表率,需要体恤民情,人无论高低贵贱,都要等同而论!如今叫她们来总统府上,正是要加以抚慰,顺带考虑失足女子的救助问题,你们把她们挡在门外,是看不起她们吗?”

费了很大的力气之后,袁天尧终于将这几位小妹带进了总统府。但是付朝宗和程元桢两个却很不识相,非跟着留下来要同袁天尧探讨相关问题,搞得袁天尧兴致全无。

趋仙亭小妹的事情对袁天尧的触动还不算特别大,真正让袁天尧气急败坏的是,他封赏给马致远等一伙儿时玩伴的钱财,竟全部被追了回来,这让他丢尽了面子。当时袁天尧风风光光地回了一趟老家,乡亲们都来参拜他,其中,马致远把头磕得最响,口里的万岁也喊得最好听,袁天尧为了表示表示,当即就口头允了几个领头的伙伴每人赏“三千银元”。当天下午,袁天尧出手阔绰,不光赏钱,还封地。马致远得了赏钱之后心犹不足,继而又不断哀叹自家耕地被水冲走了,袁天尧听后,呵呵一笑:“这有什么要紧的,你现在拿上一面旗子随便跑,到最后合成一个圈,天黑之前来向我交差,你跑的圈有多大,最后得到的地也就多大!”

为了表示自己的威严,袁天尧又特意嘱咐了一句:“但是如果你天黑之前回不来,那这个封赏可就没有喽!”

马致远很激动,撒开腿就开始了狂奔,但是到了晚上,他却没有回来交差。第二天,人们在二百五十里开外找到了他的尸首,看得出来,他还是在回来的路上呢,因为他手里的旗子已经不见了,他一定把它插在了最远的地方。

埋了马致远之后,政府官员也来找村民们追索“封赏”了,老实巴交的村民们乖乖地将袁天尧给自己的赏钱又送了回去。只有曾二叔提着棍子坐在院子里放声大骂:“你们欺负我一个孤老头子,连皇上给的赏钱都敢抢,我就算爬也要爬到京城,治死你们这些害民贼!”曾二叔后来果真去了北京,他将自己的房子和土地都换成了盘缠,一定要告御状。

“二叔,你房子都卖了,回来住哪里?”

“告倒了贪官,皇帝一封赏,我还住这破院子?”

在路上折腾了两个月之后,曾二叔终于找到了袁天尧,但当时付朝宗等人都在,他们不停地劝解说:“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们没有皇帝了,更何况大总统也不能挪用国家的财物,那些人只是秉公执法,并无不妥,大叔还是早早回去吧!”

曾二叔气得浑身发抖:“大头,你给说句话,这几个人是不是罪该当死?”

袁天尧待在一边,面带难色,默默不语,曾二叔指着袁天尧的头破口大骂:“大头啊大头,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你胳膊肘朝外拐,我这条老命也就不要了,我骂死你个小兔崽子!”

袁天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好在程昆将曾二叔带走了。曾二叔最后回家没有,他回去的路费够不够,回去以后怎么过,袁天尧都不知道,但是他却认定,曾二叔确实回家了,还在家乡人面前肆意宣扬自己的无能,比如说话不算数、害怕手下的大臣等等。总之,这一次封赏,袁天尧本来想好好风光一把,结果却适得其反,让自己在家乡父老面前丢尽了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