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场景——老宅内哈德卡索先生上,后跟三四个笨手笨脚的仆人。

哈德卡索先生:但愿我这两天教你们的餐桌服侍礼仪你们都滚瓜烂熟了。你们都清楚自己该站在哪里该干什么了,要表现得你们早习惯了有人来访,家里从不会因为几个访客就鸡飞狗跳的。

众仆:晓得,晓得。

哈德卡索先生:等客人来了,你们不许又跟养兔场吓坏的兔子一样,就知道干瞪眼,一溜烟跑进屋。

众仆:不了,不了。

哈德卡索先生:你,迪戈里,我把你从谷仓调过来的,你就负责在侧桌服侍;还有你,罗杰,我特地把你从田地里提拔上来,你就站在我椅子后面待命吧。但你可不许把手插在口袋里站着了。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罗杰;也不许放在脑袋上,你个木头。瞧瞧迪戈里是怎么放的。他的确是太僵硬了点,不过问题不大。

迪戈里:对嘛,看看我是怎么做的。这还是我当初参加民兵训练的时候学会的,说到训练——哈德卡索先生:迪戈里,你不要太多嘴多舌。你要全心放在客人身上。你得听着我们说,而不是想着自己插一嘴;你得看着我们喝,而不要想着自己也来一杯;你得看着我们吃,而不要想着自己也尝一口。

迪戈里:天啊,我的老爷,这根本就办不到啊。我迪戈里每当看着别人吃吃喝喝,我的妈,自己也总想尝尝鲜。

哈德卡索先生:你个木头!在厨房里吃个饱跟在会客厅吃个饱有区别吗?这么想着你就不饿了。

迪戈里:我的妈,多谢老爷,我会想办法去食库搞片冷牛肉解馋的。

哈德卡索先生:迪戈里,你话太多了。要记得,假如我刚巧在餐桌上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或是绝妙的段子,你可绝不能笑喷出来,就好像你也是客人似的。

迪戈里:我的妈,那老爷你可绝不能讲枪械室里老松鸡的那个段子,听到那段子我就止不住笑——哈!哈!哈!——笑死我了。这段子都让我们笑了二十年了——哈!哈!哈!

哈德卡索先生:哈!哈!哈!这段子确实妙。好吧,诚实的迪戈里,要是说到这个段子你可以笑——但也得注意点。倘若有客人想要杯红酒,你要怎么做?先生,请来杯酒(朝向迪戈里),——我说,你怎么不动?

迪戈里:我的妈,老爷,桌子没摆上美酒佳肴之前我就没动力,等摆上了我会像狮子一样迅猛的。

哈德卡索先生:什么,那就没人动了吗?

仆人甲:我不能擅离职守。

仆人乙:我确定这不该我负责。

仆人丙:当然也不归我管。

迪戈里:该死的,那我也确定这不关我事。

哈德卡索先生:你们这群笨蛋!就在你们像议会老爷子一样推三阻四的时候,客人早饿扁了。我的神啊,一群呆瓜!看来我还是得重新训练——是不是有马车驶进院子了?都各就各位,木鱼脑袋。而我则要去好好欢迎一下我这位老友的公子。[哈德卡索先生下]

迪戈里:妈呀,我该站哪儿来着。

罗杰:我随便站哪儿都行。

仆人甲:该死的,我的位置呢?

仆人乙:根本没我站的地方了;那我还是自己忙自己的去吧。[众仆仿若受惊,四散而下]

仆人点着蜡烛上场,为马洛和黑斯廷斯指引道路。

仆人:欢迎二位先生,十分欢迎!这边请。

黑斯廷斯:这一天可真是诸事不顺,查尔斯,欢迎再次投入舒适的房间和温暖炉火的怀抱。就我看,这房子相当不错;虽说是有些年头了,却仍算是讲究。

马洛:大宅子总逃不出这样的命运。起初为了维系好这大门面拖垮了主人,最终就沦为旅店去为课税做贡献了。

黑斯廷斯:诚如你所言,我们这些旅客要被征税为所有这些华美的装饰买单。我常发现诸如上好的餐具柜或是大理石壁炉这些摆设,虽没有真的记在账单里,最终的钱数却总会莫名增加。

马洛:乔治,旅客走到哪里都是要买单的;唯一的区别在于,在好的旅店里你为了奢华的享受付大价钱,在简陋的小馆儿里你不仅要被敲上一笔还要忍饥挨饿。

黑斯廷斯:这种事你经历的太多了。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像你这样见多识广,天资敏锐又有大把机缘的人,却连最必要的自信都未曾有过。

马洛:这是英国人的通病。但是告诉我,乔治,我要如何才能学会你所说的那种自信呢?我的人生大体都在学校和旅店中度过了,将我与可以教会一个男人自信的美妙生灵隔绝开来。我从未与任何一位端庄的淑女熟识过——除了我的母亲——但是你知道,在另一个阶层的女子中——黑斯廷斯:是啊,处在她们当中你可真是够放肆的。

马洛:你知道,她们跟我们是不分彼此的。

黑斯廷斯:但是与名门淑女相伴的时候,我就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木头,战战兢兢的;就好像你时刻都在找机会夺门而逃一样。

马洛:那是因为我的确想夺门而逃啊。相信我,我常下定决心打破僵局,绞尽脑汁寻找话题。但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要一双美目投来一瞥,我的决心就会即刻倾塌。放肆无礼的人或许可以装作羞怯矜持;但我绝不信一个矜持的人可以反过来扮作厚颜无耻。

黑斯廷斯:我听说你跟旅店的吧台侍女,甚至是大学里的宿舍帮佣都能谈笑风生,这些好话哪怕对那些淑女用上一半——马洛:哦,乔治,我无法对她们说上那些动听的话;她们个个冷若冰山,吓坏了我。她们会去谈论某颗彗星,或是哪片山林又着了火,诸如此类的琐事;但是对我而言,一位端庄的淑女,周身珠光宝气,才是最最可怕的存在。

黑斯廷斯:哈!哈!哈!照这样看来,老兄,你还如何能够结婚呢?

马洛:永不可能;除非,就像君王和王子那样,我的婚事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若真的像东方的新郎们那样,被媒人牵线,娶了自己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或许也就忍了。但若要经历正式求爱那一系列恐怖的过程,姑妈姨妈、祖母外婆、堂表兄妹轮番夹击,最终还要堂而皇之地问出那句“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这么直白露骨的问题。哦不,我向你发誓,这一切我绝对应付不来。

黑斯廷斯:我对你表示同情。但你打算如何对待你应了父亲之命前来会见的那位小姐?

马洛:就像我对待别的小姐时一样。深深鞠躬,若她有任何要求我就回答是或不是——但除此之外,我猜在再次见到家父之前我都不会敢去直视她的容颜了。

黑斯廷斯:难以置信,你这样一个热情友善的朋友,居然会是个这么冷酷的爱人。

马洛:坦白讲,亲爱的黑斯廷斯,我此次出城前来是为了促成你的幸福,而不是我自己的。纳威小姐爱恋着你,哈德卡索一家人并不认得你;作为我的朋友,你必将受到款待,其它的便遵礼而行吧。

黑斯廷斯:我亲爱的马洛!但我会克制我的感情。倘若我是个无耻之徒,只想以卑鄙的手段来牟取财产,我绝对不会向你寻求帮助。但是我想得到的只有纳威小姐本身,这门亲事她父亲生前已经认同,也是她本人的心愿。

马洛:你这幸福的男人!你有天赋和本事俘获任何女子的心。我注定爱慕异性,却只能与我最不欣赏的那一类女性交往。我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又不相衬地有了这引人注目的外表,这让我无论如何也飞不出女帽商学徒或是德鲁里巷[1]贵妇的手掌心了。哼!这家伙来打岔了。

哈德卡索先生上。

哈德卡索先生:二位先生,再次衷心欢迎你们。请问哪位是马洛先生?哦先生,热烈欢迎。要知道我是不会自己坐在壁炉前等着客人被带进来的,这从来不是我的待友之道。我喜欢按着老规矩来,亲自到门口盛情迎接。亲眼看着客人的马匹和行李被安置妥当我才安心。

马洛:(旁白)他已经从仆人口中得知我们的名字了。(朝向哈德卡索先生)多谢你的细心好客,先生。(朝向黑斯廷斯)乔治,我在想要不要明早把旅行装换了,现在这狼狈的样子实在丢人。

哈德卡索先生:马洛先生,在敝宅请勿拘礼。

黑斯廷斯:查尔斯,我想你是对的:好的第一印象决定成功的一半。我打算穿上我的白配金色战衣旗开得胜。

哈德卡索先生:马洛先生——黑斯廷斯先生——哦,先生们——你们在这里请不要这么拘束。在这里无需多礼,先生们。你们想做什么都悉听尊便。

马洛:但是乔治,若第一战就过于猛烈,战争结束前恐怕要弹尽粮绝。我觉得还是留着那件刺绣的以保全身而退。

哈德卡索先生:说到撤退,马洛先生,让我想起了马尔堡公爵起兵围攻德南[2]的时候。他先是召集了卫戍部队——马洛:你不觉得那件腹部镶金的马甲和纯褐色的衣服很相衬吗?

哈德卡索先生:他先是召集了卫戍部队,大约足有五千士兵——黑斯廷斯:我不觉得,褐色和金色搭在一起很是难看。

哈德卡索先生:先生们,正如我说的,他召集了足有五千士兵的卫戍部队——马洛:可女孩子们喜欢华丽的服饰。

哈德卡索先生:五千人的卫戍部队,储备、弹药和其它战备一应俱全。然后马尔堡公爵对站在身旁的乔治·布鲁克斯——你们肯定听说过乔治·布鲁克斯吧——他对他说——我愿赌上我的爵位发誓,我要夺取要塞,决不让我的士兵留一滴血。于是——马洛:我的朋友,若你能给我们来杯潘趣酒[3],会让我们更有精神听你的围攻故事的。

哈德卡索先生:先生,潘趣酒!(旁白)他这腼腆矜持的方式真够让人茫然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马洛:是的,先生,潘趣酒。我们长途跋涉这么久,若能喝上杯暖和的潘趣酒,会很舒服的。这里不是无需多礼吗。

哈德卡索先生:这里有酒杯,先生。

马洛:(旁白)这家伙,说什么无需多礼,到头来还不是他想给我们什么我们才能拿什么。

哈德卡索先生:(取来酒杯)但愿这酒合你心意。这是我亲手准备的,我想里面的原料应该还对你口味。先生,可否让我们一同举杯?来吧,马洛先生,为我们进一步了解彼此,干杯![饮]

马洛:(旁白)好个无礼之人!倒是个怪脾气,我还是稍微迁就下吧。先生,我敬你。[饮]

黑斯廷斯:(旁白)我看这家伙是想一直陪着我们,都忘了自己虽摆出个绅士的样子,却不过是个旅店老板。

马洛:我的老朋友,看你调的酒这么美味,你在这一带乡间生意肯定很不错。选举的时候总会忙得不亦乐乎吧。

哈德卡索先生:不,先生,我早就不去管选举的事了。自从官爷们想出了彼此互选的方便法子,我们这些“以酒悦人的”就没事做了。

黑斯廷斯:那看来你对政治完全没兴趣了。

哈德卡索先生:没兴趣。不过曾有一度,就像其他人一样,我的确苦恼于政府的失职;但结果发现不过是自己越发愤世嫉俗起来,政府却毫无改善,于是我便不再理会,让它自生自灭了。自那时起,我就再也不去想什么海德·艾里,艾里·考恩,还是《艾里之歌》的了。先生,我敬你。

黑斯廷斯:上楼吃点小菜,下楼喝点美酒,笑迎八方来客,一块出去走走。你的日子真是忙碌又开怀。

哈德卡索先生:我的确是忙得很。这片教区有一半的分歧磕绊都是在这间会客室里和解的。

马洛:(饮毕)老先生,你一端出美酒,就足以服众了,简直比议会法庭的都要好。

哈德卡索先生:哦,年轻人,服众要靠美酒,还要靠一点人生哲学。

马洛:(旁白)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旅店老板也有人生哲学。

黑斯廷斯:所以说,你就像个身经百战的将领,四面夹击敌人。如果你发觉对方的言论有理可循,你就发起哲学攻势;若你发觉对方毫无道理,就换美酒当利器。祝你健康长寿,哲学家大人。[饮]

哈德卡索先生:好,太好了,承蒙你的祝福;哈!哈!你这番关于将才的言论让我想起了欧根亲王,记起他对抗土耳其人打响贝尔格雷德[4]战役的壮举。你们一定要听听。

马洛:比起贝尔格雷德战役,我觉得现在差不多该商量下晚餐了。按照你的哲学这里晚餐都吃什么?

哈德卡索先生:你问晚餐,先生!(旁白)从没见过客人问主人这种问题的!

马洛:是的,先生,晚餐;我开始觉得胃口颇佳。我保证今晚会大快朵颐的。

哈德卡索先生:(旁白)我真是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混小子。(朝向马洛)当然了,先生,但是晚餐有什么我不是很清楚。我的桃乐丝和厨娘在打点这些。我把这类事情全权交给她们了。

马洛:她们在打点?

哈德卡索先生:全部由她们打点。说来,这会儿她们应该就在厨房里商量晚餐的内容呢。

马洛:那也恳请让我加入她们这番讨论。我一向如此的。每当出外旅行,总是要自己安排晚餐。请叫厨师过来吧。但愿没有冒犯,先生。

哈德卡索先生:当然没有,先生;只是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家的布丽奇特,就是那位厨娘,不大善于应付这些场合。我们要是把她叫来,她说不定要把我们都吼到屋外去了。

黑斯廷斯:那就让我们看看你家菜单吧。请帮个忙。我总习惯依据胃口选择吃什么。

马洛:(朝向哈德卡索先生,后者此刻正目瞪口呆看着二人)先生,他说得对,这也是我的习惯。

哈德卡索先生:先生,你们有权提出要求。罗杰过来,把今晚晚餐的菜单拿上来:我想应该已经列出来了——黑斯廷斯先生,请允许我提起我的叔叔,沃洛浦上校。他曾经说过,直到入口之前,没人能知道自己会品尝到怎样的晚餐。

黑斯廷斯:(旁白)净是些大人物呀!他的叔叔还是上校呢!我们马上就能听到他母亲是治安法官这一段了。但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先听听菜单吧。

马洛:(细细看着)都有什么?头盘、主菜、甜品。我的天,先生,你以为我们是带了整个木匠公司来,还是跟着贝德福德集团,能吃掉你这么饕餮的晚宴?两三样简单的小菜,做得干净吃着舒服,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