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过我朋友最后还是摆脱了奶酪,他带着它们去了一个海边小镇,并把它们埋在了沙滩里。奶酪让那地方名声大噪。游客们都说,以前从没发觉那里的空气气味如此强烈,之后的几年,那个地方都挤满了胸腔虚弱者和肺病患者。

因为我还比较喜欢奶酪,所以我对乔治不带奶酪上船的想法持保留意见。

“我们应该用不到下午茶,”乔治说(哈里斯听到这脸色变了);“但我们七点开饭,圆的、方的、新式的大餐——正餐、晚饭、下午茶三顿一体的组合。”

哈里斯乐呵起来。乔治建议的晚餐内容是肉和水果派、冷肉、番茄和蔬菜。喝的嘛,我们会带一些粘稠的混合物,那是哈里斯亲手调制的,兑上水就算柠檬汁了。还带了一大堆茶叶和一瓶子威士忌,像乔治说的,以备我们沮丧时喝。

我觉得乔治喋喋不休说了过多沮丧的想法。对我来说,这种心情实在不适合在旅途中出现。

但我很高兴我们带上了威士忌。

我们没带啤酒或葡萄酒。泛舟途中带那些东西是大错特错。他们使你头脑困乏。晚上绕城遛弯和偷瞄姑娘时喝上一杯就足够了;但是,可别在太阳当头而你又有繁重工作的时候喝酒。

那晚分开前,我们列好了清单,挺长的一张单子。第二天是个星期五,我们带齐了东西,晚上碰头收拾行李。我们拿了个很大的格莱斯通旅行袋装衣服,又拿了几个篮子装食物和厨具。我们把桌子搬到窗边,把所有东西都放在地板中间,然后围着这座小山坐下望着它。

我说我来收拾。

我为自己收拾行李的水平感到十分自豪。收拾行李是我最在行的事。(有时这种事还真是多得让我惊讶。)我向乔治和哈里斯婉转地透露了这件事,并告诉他们最好把整件事都交给我。他们异常迅速地同意了这个建议。乔治点起了烟斗,四肢舒展地躺进安乐椅,哈里斯双脚交叉放在桌子上,燃了支雪茄。

这绝不是我想要的。我的意思当然是,由我下令指挥,哈里斯和乔治听我的指令搬东西,而我只需不时地推推他们,说两句类似这样的话“噢,你——!”“这样吧,让我来。”“这不就行了么,简单至极!”——你可能要说,这其实是在教他们做事。他们对这件事的理解和做法激怒了我。别人干坐着看我忙活,我最生气了。

我曾经和一个总这样惹我发狂的人住在一起。他会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连续几小时,看我做这做那,眼睛追随着我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他说坐在那儿看我瞎忙对他很有益。他说,那让他觉得生活不是一个哈欠连天的慵懒梦,而是一项神圣的使命,满是责任和严苛的工作。他说自己现在常常好奇,碰见我以前他是怎么生活的,别人在工作的时候都没让人直盯盯地看过。

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能忍受看见别人忙前忙后而自己纹丝不动。我得站起来监督,手插在兜里走来走去,告诉别人应该怎么做。我天生就是如此精力充沛,不能自持。

不过这次,我什么也没说就开始收拾了。这活儿比我原来想的要费时;但最后还是干完了,我坐在行李上开始用绳子捆绑。

“你不打算把靴子放进去吗?”哈里斯问。

我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把它们漏掉了。哈里斯就是这种人,非要在我把包整理好拿皮带固定好了才会发话。乔治居然还笑——就是他那种令人恼怒、没心没肺、前仰后合、下巴脱臼的笑,这笑实在让我抓狂。

我打开包,把靴子装了进去;正要合上时,突然有了个可怕的想法。我装牙刷了吗?装我的牙刷了吗?我不知这是怎么了,但我的确不清楚,自己到底装牙刷没有。牙刷是我旅行时的噩梦,是人生中的痛楚。我总梦见自己没把牙刷装进行李,然后半夜冷汗淋漓地醒来,跳下床去搜寻它。到了早晨,我总最先把它装进行李,之后发现自己要用,再把行李拆开,在行李最下面翻到它;之后我再收拾行李,却又忘记装它,不得不在最后一秒冲上楼,用口袋里的手帕包着它,直接带到火车站。

所以,现在我当然得把所有有形的物件再掏出来一遍,而且我找不到我的牙刷也是情理之中。我翻了个底儿朝天,重现了混乱,创世纪前的混沌之初它们一定就是那个样子。当然,我翻到哈里斯和乔治的牙刷十八次了,但就是找不到自己的。我把东西一个一个放回去,又挨个拿起来晃了晃。最后在一只靴子里找到了。我再一次把行李打包完毕。

这事结束后,乔治问香皂在不在里面。我说,我一点也不关心香皂在不在里面;然后砰地把包合上,拿带子捆好,却发现我不小心把烟草袋子装了进去,于是不得不再次把包打开。晚上10:05,尘埃落定,还有些食品篮需要收拾。哈里斯说,由于我们会在十二个小时后出发,也许应该让他和乔治来收拾剩下的杂物;我同意之后坐了下来,他们开始打包。

他们带着轻松的劲头干起活,明显是做给我看的。我一语不发;只是安静地等着。等到乔治烦得要上吊,哈里斯成为世界上最烂的打包者;我幸灾乐祸地望着成堆的碗盘杯盏、水壶、瓶瓶罐罐、馅饼、炉子、蛋糕和番茄之类的东西,感到这一切马上将变得令人兴奋起来。

果然如此。他们打碎了一个杯子,。这仅仅是开了个头。他们这么做就是要你知道他们的本事,吊你的胃口。

随后,哈里斯把一罐草莓酱压在了一个番茄上,番茄被挤得稀烂。他们不得不用茶匙把番茄舀出来。

接下来轮到乔治了,他一脚踩在了黄油上。我依旧一言不发,但我走过去,坐在桌边注视着他们。我能感觉到,我的行为惹得他们恨得咬牙切齿。我的目光让他们既激动又紧张,他们不时地踩碎东西,把东西放在身后,需要的时候又找不到;把馅饼放在行李底部,重东西放在上面,馅饼被压得粉碎。

他们把盐洒得到处都是,还有黄油!我这辈子没见过哪两个人能把一块一两便士的黄油弄成这副摸样。当乔治把那块黄油从拖鞋底取下后,他们试着把黄油放进水壶。可黄油不愿进去,已经进去的部分也不愿出来。最后,他们把它挖了出来,放在椅子上,然后哈里斯没在意竟一屁股坐了上去,之后黄油就一直跟着他,后来他们为了找它翻遍了整个屋子。

“我发誓我放在了椅子上,”乔治瞪着空荡荡的椅子说。

“不到一分钟前,我也亲眼看见,”哈里斯说。

然后他们再次开始绕着屋子找;最后在房子中间碰了头,又分别找对方找过的地方。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乔治说。

“如此神秘!”哈里斯说。

乔治转到哈里斯身后,瞧见了黄油。

“嘿,它一直在这儿哪,”他愤怒地大呼小叫。

“哪儿?”哈里斯嚷道,急忙转身。

“你给我站好了行不!”乔治咆哮道,飞奔到他身后。

之后他们把黄油取下放进了茶壶。

蒙特莫伦西自然一直都在。蒙特莫伦西生命中最大的追求,就是挡别人的道儿,然后等着被训斥。他要在自己特别不受待见的地方扭两下,成为最讨嫌的东西,或者把人弄疯,被人用东西砸头,那他才觉得自己的一天没有浪费。

他的至高目标就是把某人绊倒,然后被人毫不间断地骂上个把钟头;当这目标成功达成,他就变得令人难以忍受地狂妄自大起来。

他会直直走过来,坐在他们要收拾的东西上;他心怀一个坚定的信仰,那就是无论何时,只要乔治或哈里斯的手伸过来,就一定是为了触摸他冰冷湿润的鼻子。他把腿放进果酱里,折磨茶匙,把柠檬当做老鼠追逐,钻进一个食品篮并顺利撞翻三个,最终被哈里斯一煎锅拍倒在地。

哈里斯说是我指使他干的。我才没指使他。那样一只狗不需要任何指使。那是他的天性,与生俱来的原罪驱使他做出那样的事情。

12:50我们把行李打包完;哈里斯坐在大食品篮上,说他不希望任何东西被弄坏。乔治说该弄坏的已经都弄坏了,这想法让他舒服了不少。他还说自己想睡觉了。

我们都想睡觉了。乔治当晚睡我们那儿,我们上了楼。

我们掷硬币来挑选床位。哈里斯和我一床。他说:

“你睡里面还是外面,老杰?”

我说我总是睡床里面的。

哈里斯说这笑话老掉牙了。

乔治问:

“我几点叫醒你俩?”

哈里斯说:“七点。”

我说:

“不行——六点,”因为我想写几封信。

哈里斯和我因此争了起来,但最后折中为六点半。

“6:30叫我们吧,乔治。”我们说。

乔治没出声,我们发现我俩打闹那会儿,他已经睡着好一阵了;于是我们把浴盆摆在他床边,等他早上一起来,就会跌进去,然后我俩各自睡去了。

注释

[1]马洛,地名,位于英国白金汉郡。(译注)

[2]伯明翰,地名,英国第二大城市。(译注)

[3]克鲁郡,地名,英国西北部小镇。(译注)

[4]尤斯顿站,英国火车站名。(译注)

[5]畿尼,一种英国古货币,刻有乔治像的半克朗。1畿尼为21先令,1先令为12便士。(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