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与责任
白岩松
关键词:主持人 睿智 激情 责任
[片头解说]
他,25岁进入中央电视台参与创办《东方时空》,11年来,他站在中国电视新闻主持的最高端,在一系列纵深报道栏目和重大现场直播节目中,他以缜密的逻辑性与无所不在的责任感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本期节目中,卢佳相约白岩松,与我们共同感受一个主持人成功背后的故事。
[现场访谈]
卢:岩松,你最初上屏幕的感觉、情景,现在还记得吗?
白:最初上屏幕的时候没感觉。
卢:什么感觉都没有?
白:对。我没觉得电视怎么怎么着,因为我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不是我自己上去的,(是被)我们当时的制片人时间推着上去的。所以现在回头一看,庆幸的也就在这儿,如果我一开始就觉得,哎呀,要上电视了,这电视有可能怎么怎么着,我要在意镜头在哪里等等,可能上来就砸了。但是因为我开始根本没顾忌,觉得我不想做这件事,但是推着我非做,那我就做吧,就正常了。然后我说镜头还用考虑吗?时间跟我说,这是我们的事儿,你不用管了。那好,我就跟被采访者聊天就完了嘛。
卢:赶着鸭子就上架了。那做电视主持人的最初感觉你根本就没有?
白:从来没有,正所谓无心插柳没成荫么。
卢:没成荫?
白:对。无心插柳反而是一个很重要的过程。当你带着很大的欲望,甚至功利的目标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不一定做得好。
《卢佳相约》采访白岩松
卢:在看你节目的时候,很多观众都觉得白岩松特别自信。这个自信来源于什么?
白:为了自信,你要做的东西很多。自信不是坐在这儿我就有自信了。那你三个问题就可以把我打的自信全无。最重要的问题在于,它跟你的位置一点儿没有关系。我一直在说这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包括工作,你必须用一种自信的态度去面对生活,生命已经很苦了,如果你再不够自信,随时你会被打倒。所以我想我要不自信,我走不进中央电视台。我不会因为我坐在中央电视台而拥有自信,反而中央电视台给你的压力是更大的。当你做一个节目的时候,更多人在关注你,喜欢的、不喜欢的、批评的,它都会迅速地反馈回来,你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压力。面对这样的压力的时候,一方面你要有自卑之心:我能不能去做得更好。有可能我做不好,所以我要做更多的准备。我觉得有的时候,l00%的准备都不够,你要做得更多。比如说做直播,最后你释放的只有10%,但是你要准备100%甚至更多。所以我说有时候自卑跟自信的转化是一件蛮有意思的事儿。我从来不会因为坐在中央电视台的位置上而自信,从某种角度可能是因为当初比较自信而走进了中央电视台。
卢:这么自信?是因为你的准备吗?
白: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经常自卑。
卢:你也自卑?
白:嗯,对。自卑你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往前走,没有盲目的自信,盲目的自信叫狂妄。所以我想很重要的一点,你经常自卑,然后你就总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去做。没有天才吧?老祖宗早就说了,所谓天道酬勤,可能就跟勤奋有关。
卢:这跟你当初做《东方之子》时采访的人物有关吗?
白:当然有关系了。《东方之子》是一堂巨大的课,而且对我来说是免费的,甚至还挣了钱。那一堂又一堂的课,五六百堂课上下来,是中国最顶尖的一批人,那我收获当然非常多。而且这种“多”是一辈子的,不是仅仅在主持人的这个生涯,而是人生的收获。当时因为我正在采访的是中国一批老学者,平均年龄80多岁了,季羡林、张岱年、胡绳、任继愈、启功等等一大批,接触老人我光笔记就写了十几万字吧,就为了采访这11位老人,所以有很多事情我觉得不用去说,我永远怀念我的那段日子。为了大约加起来15期节目,这15期节目乘以8分钟的话,大约是120分钟,为了这120分钟的节目,我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做了十几万字的笔记,现在还都保留着。我如果仅仅为了节目的话,也可能还不会付出这么多,更重要的是人生的收获。
卢:因为准备的充分,所以现场的提问得心应手。
白:11年来,我从来没有念过别人的稿子。另外,主持人很重要的,你必须是以自己的方式主持。如果今天这个给你写稿,明天那个给你写稿,那不同的人对社会的了解、观察,文风、笔法,语言、状态都不一样,最后你在观众心目当中也就变得不像你了。
卢:你在观众心目当中的印象是什么?
白:我觉得这个印象是万花筒。我只清楚一点,每一个人会有每一个人不同的解读。但是加在一起的时候可能更靠近真实,也许每一个点的解读都是不对的,说你特别好的也不一定对,说你很差的也不一定对。所以我觉得,恰恰是不同人的看法,大家要集中起来,就跟有的时候跟我的同事说中国一样。什么是中国?来了一些外国朋友,领到上海、北京、广州,逛完一圈儿他们走了,那是中国吗?同样的,如果请来一些外国朋友,去了贵州、内蒙古、宁夏,然后走了,那是中国吗?也不是。所以我说是加法之后的除法,把这些东西都加在一起,然后做一个除法的平均值,要真正了解中国,你知道我们有世界上最先进的东西,有摩天大楼,后发优势决定了中国的很多五星级的饭店要比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五星级饭店要好得多得多,中国的机场现在在任何一个国家里头,最优秀的机场一定是世界上最多的。没办法,20世纪90年代才建的。可同样呢,你去贵州看一看,去青海看一看,去宁夏一些不富裕的地方看一看,去内蒙古一些地方看一看,你突然看到另外的一个中国。那么这个时候,你如果简单地只看到了这一面,那不准确。所以我说,要都了解到,最后,加完了之后再做除法,那个平均值准确点儿。
卢:岩松,若把喜欢和不喜欢你的观众群加在一起,然后再按你的方式得出平均值,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白:我不清楚。因为我感谢过阿姨,感谢过叔叔,感谢过我的同龄人。同样我也看到了跟我差很多年岁的年轻的师弟师妹,甚至叫弟弟妹妹,都有。但同时不喜欢的也一样。那我不能只看到喜欢我的人,同样一定也有很多不喜欢的,也有叔叔阿姨等等。所以主持人这个行当,我们要营造一个百花园,这个百花园里头一定是100朵不同的花。如果这个百花园里头是100朵一样的花,我们要一朵就好了。正是因为有不同的主持人,这拨人可能喜欢这个,那拨人可能喜欢那个,最后这个百花园才是丰富的。我们已经不能再去希望拥有一个所有人都喜欢的主持人了。
卢佳与白岩松(左)谷源旭(右)合影
卢:到目前为止,在你的心目当中,有没有比较理想的主持人?
白:10年后的自己。成熟本身就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在西安交通大学,它的院刊上有这样的一句话:我们喜欢的不是成熟,而是走向成熟的过程。也许在我40岁的时候,我喜欢的是50岁的我;也许50岁的时候,你问我最喜欢的主持人是谁,我可能依然回答是10年后的自己。说明我喜欢走向成熟的过程。
卢:再次充分体现了你的自信。成熟的过程需要时间和知识的积累,还有丰富的人生阅历。
白:现在的观众越来越喜欢真正的内容为王的东西,对一些外在的形式,一些所谓的新奇的外在的表现,已经度过了前几年最大的关注点。现在内容为王的东西,正在传媒之中越来越被重视和被受众所吸引。其实,你可以注意到,真正观众接受下来的主持人也好,媒体的报道也好,反而不是以年轻来论的。比如说这几年,凤凰卫视的很多资深的评论员反而得到了大家广泛的关注,他们头发花白,如果要喜欢年轻的话,会喜欢他们吗?不会。大家越来越开始关注内容。选择主持人的权利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地交给观众,这也就是我们的屏幕上很多俊男靓女的主要因素。而现在在变。比如说选择我们这批人做主持人的时候,现在再回头看我们当时的决策者胆儿很大,但是他们选错了吗?那这些年在我们评论部,包括中央台的一些年轻主持人,都需要一个慢慢成长的过程。那对于观众来说,内容为王会越来越深入观众。年龄从来不是主持人的问题,年轻的优秀一样可以优秀,年老的优秀一样可以优秀,谁说年龄是问题?年龄就不该是个问题。当我们今天还在探讨所谓年龄的问题,认为年龄怎么怎么地的时候,观众会笑的。他们从来不会在屏幕上去调出这个主持人的履历,说他小于30岁我就喜欢他,大于30岁我就不喜欢他。观众只看你张完嘴说完什么话,是否说到了他的心里,然后他决定,我是否接受你。
卢:在报选题时,有遇到选题或采访没有通过的时候吗?尤其是前期投入的较多,又是很看重的。
白:任何一个行当不都有这个行当的风险吗?如果你只考虑的是舒服,而没有考虑过任何不舒服,怎么去做这个行当?那首先我想我知道,全世界所有的做传媒的人,节目不能播出或者一篇文章不能发出去,都有,是属于职业风险的一部分。那你正常地面对就好。但是总的来说,我比较幸运,这么多年下来,我的节目被毙掉的不算太多。我只举一个例子吧。从2001年11月份《时空连线》这个节目开播,一直到我离开的时候,播出了将近700期节目。在700期节目里,我们被毙掉的节目连12期都不到。这不是一个很高的数字,但我们也有失败的教训,原因有我的,有同事的,还有选题的。
卢:随着新媒体的不断涌现,电视节目也需要经常改版。你怎么理解节目的改版?
白:改版的目的是为了希望我们将来不改版。改版如果是为了下一次改版的话,那依然只是在路上的感觉。我觉得大家正在通过陆续的改版,希望我们拥有做30年、40年的栏目。到现在为止,中国只有两个栏目伴随了我们20多年,一个是《新闻联播》,这个名字可以永远留下去;还有一个是《为您服务》,而《为您服务》在这20多年的时间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还有多少个20岁以上的栏目?像我们在上学的时候知道的美国的《60分钟》《48小时》等等很多很多栏目,后来一问,它之前也经历了快速的改版。但是后来改着改着就寻找到了最准确的路。大家分众化做得很好,所以就不用改版了。中国的电视,我觉得也要陆续诞生一些不需要改版的栏目,起码20年的时间、品牌,没有品牌不可能拥有真正的观众,那种长期的大家血脉相通的一种关注、成长等等。我们现在一年恨不得改两次,观众都懵了。但是这是这个阶段,我觉得一定会过去,慢慢会诞生很多长寿的栏目。
卢:你工作之外的时间都在干吗?这是替你的观众提的问题。
白:生活。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踢球、看书、看报纸,我非常怕别人解读成:噢,他看报纸,他读书,就是为了主持人当得更好。不,我今天说我是一个开电梯的,我都会坚持每天去逛报摊或者看书,跟朋友聊天,去琢磨事儿。它是我的生活方式。
卢:现在大家都在出书,你也出了一本《痛并快乐着》。
白:我好像出的不算太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权利。对一本书的评价不在于是否是名人出书,最重要的是这本书是否可读。中国每年出版的书籍在10万册。每年10万册书籍当中,有多少是有水准的?所以我们真正要关注的,与其说是关注名人出书是否会再成为一个热点,我们不妨一起关注关注如何去出更多有价值的书。
卢:对。我也赞同。《痛并快乐着》这本书解读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白:就是改革初期中国人的一种心情,既不是单纯的痛苦,也不是单纯的快乐,它是一种交织的东西。为什么这个词被引用的这么多,就是因为很多人有这种感触,包括我自己。如果是单纯的快乐好办了,单纯的痛苦也好办了,可是改革就是这样,走每一步都那么难。可是走了一长段,一回头又发现看到了进步,又很快乐。就是这种交织。我真的觉得我们现在有一个误区,观众喜欢的是什么,是不是生活化的东西就一定是观众喜欢的?不一定。有的生活化的东西观众会喜欢。但也有一些严肃的东西,如果我们真正面对得好,他也喜欢,一样的。所以有的时候,不太敢说我了解观众,尽可能地去了解观众,尽可能地跟观众生活在一起,尽可能把自己就当成一个观众,有时候比较难。所以我觉得在老百姓的面前,你有一种微小的感觉,因为百姓、公众就在这儿,真理真的在他们那儿。所以在这一点上,不能犹豫。有很多东西就是坚持的结果,你必须坚持,在自己的领域里,非常坚持地去往前走。我见过北风来了跟着北风走,南风来了就跟着南风走,最后迷路的人。让一个人在沙漠中真正生存下去的,是他沿着一个没有改变的方向一直走到尽头,他可能就走出去了。所有在沙漠里头被累死的都是走到一半儿,他不相信自己,然后换个方向走走,其实最后发现他死在了他出发的那个地方。
卢:说得好。生活的方向,就是朝着有阳光的方向前行,途中当然会有风雨,但彩虹就在不远处。谢谢你!岩松,让我们一起痛并快乐着。
(2004年4月29日,第47期《卢佳相约》节目,宁夏卫视频道首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