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童年:被遗弃与被选择(1)

领养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保罗·莱因霍尔德·乔布斯(Paul Reinhold Jobs)从海岸警卫队退役时,与他的队员们打了一个赌。他们已经到达旧金山,在这里,他们的舰船退役了,保罗打赌说他会在两周之内给自己找到一个妻子。他是一个肌肉结实、有着文身的引擎机械师,身高6英尺,长相有几分像詹姆斯·迪恩。他约到了克拉拉·哈戈皮安(Clara Hagopian),一个来自亚美尼亚移民家庭的甜美风趣的女孩子。女孩看上的并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和他的朋友们可以使用一辆轿车,这是她当晚原定与之出行的对象们做不到的。10天以后,1946年3月,保罗与克拉拉订婚,同时也赢了那场赌局。事实证明,这是一段幸福的婚姻,两人厮守了40多年,直至死亡将他们分开。

保罗·莱因霍尔德·乔布斯在威斯康星州日耳曼敦的一家奶牛场长大。尽管父亲是个酒鬼,有时候还会虐待他,但在保罗粗犷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温柔宁静的心。高中退学后,他穿梭于中西部地区,做机械师的工作,直到19岁那年加入海岸警卫队—虽然他并不会游泳。他被安排在美国海军的梅格斯号运兵船(USS M.C.Meigs)上,“二战”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在为巴顿将军向意大利运输部队。他作为一名机械师和锅炉工,表现不俗,并为他赢得了不少奖励,但他偶尔也会惹上一点儿小麻烦,所以军衔从来没有高过一等兵。

克拉拉出生在新泽西州,她的父母逃离土耳其控制下的亚美尼亚之后,落脚在这里。在她童年时,全家搬到了旧金山的米申区。她有一个很少对外提及的秘密:她曾经结过婚,但她的丈夫在战争中身亡了。所以当她第一次和保罗约会时,心中已经准备好迎接崭新的生活了。

和许多从战争中走过的人一样,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刺激,所以当战争结束之后,他们渴望安定下来,生儿育女,过平静的生活。他们没有多少钱,所以搬到威斯康星州与保罗的父母一起居住了几年,然后又去了印第安纳州,在那里,保罗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国际收割机公司(International Harvester)做机械师。他喜欢修理汽车,业余时间靠买下旧车修好后再卖出去赚钱。最后,他辞去了工作,成了一名全职的二手车商人。

然而,克拉拉深爱着旧金山。1952年,她终于说服丈夫,全家搬回了旧金山。他们在日落区买下了一套公寓,地处金门公园南端,面朝太平洋。保罗在一家信贷公司找到了一份“回收人”的工作—撬开不能偿还贷款的车主的车锁,将车拖回并重新处置。有时候他也会买下这样的车,修好后出售,就这样靠赚到的钱过着小康生活。

但他们的生活中却始终缺少一样东西。他们想要一个孩子,但克拉拉经历过一次宫外孕而丧失了生育能力。1955年,也就是结婚9年后,他们开始寻求领养一个孩子。

与保罗·乔布斯一样,乔安妮·席贝尔(Joanne Schieble)也来自威斯康星乡村的一个德裔家庭。她的父亲名叫亚瑟·席贝尔(Arthur Schieble),他移民美国后辗转来到了格林贝(Green Bay)的郊区。他和妻子在这里拥有一家水貂饲养场,还成功涉足了其他一些生意,其中包括房地产和照相凸版印刷。他很严厉,尤其是在对待女儿的恋爱问题上,他坚决反对女儿和初恋对象的交往,因为此人不是天主教徒。所以,当在威斯康星大学读研究生的乔安妮爱上了一个来自叙利亚的穆斯林助教“约翰”阿卜杜勒法塔赫·钱德里(Abdulfattah“John”Jandali)时,他威胁要与之断绝父女关系,就一点儿也不让人惊讶了。

钱德里来自一个显赫的叙利亚家庭,是家里9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他的父亲拥有多家炼油厂和其他多种产业,在大马士革和霍姆斯也有大量财产,还一度控制了那一地区的小麦价格。钱德里后来提到,他的母亲是一位“传统的穆斯林女性”,她就是“保守、顺从的家庭主妇”。和席贝尔家一样,钱德里家族也十分重视教育,好几代以来,家庭成员都被送到伊斯坦布尔或者巴黎索邦大学就读。阿卜杜勒法塔赫·钱德里就曾被送到一所耶稣会寄宿学校,尽管他是个穆斯林。他在贝鲁特美国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 in Beirut)拿到了学士学位,然后来到了威斯康星大学,在政治学系攻读博士学位。

1954年的夏天,乔安妮和阿卜杜勒法塔赫一起去了叙利亚。他们在霍姆斯待了两个月,乔安妮从男友的家人那里学会了做叙利亚菜。他们回到威斯康星后,乔安妮发现自己怀孕了。当年他们都是23岁,但决定先不结婚。乔安妮的父亲当时已经气息奄奄,他威胁说,如果她跟阿卜杜勒法塔赫结婚,就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在他们那个小小的天主教社区,堕胎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1955年初,乔安妮来到旧金山,被一名好心的医生收留,这位医生为未婚的准妈妈们提供庇护,帮她们接生,然后安排秘密的收养。

乔安妮提出了一个要求:领养她孩子的人必须要大学毕业。所以医生将这个孩子安排给了一位律师和他的妻子。1955年2月24日,乔安妮生下了一个男孩。而安排好的那对夫妇希望领养个女孩,所以他们退出了。因此,这个男孩没能成为律师的儿子,而是成为了一个高中退学生的儿子,这个人对机械有着极高的热情,他的妻子谦逊温和,是一名记账员。保罗和克拉拉给孩子取名为史蒂文·保罗·乔布斯(Steven Paul Jobs)。

但是,乔安妮关于孩子的养父母必须要大学毕业的要求并没有改变。当乔安妮发现这对夫妇甚至连高中都没有念完时,她拒绝在领养文件上签字。即使史蒂夫已经在乔布斯家安定下来了,僵局仍持续了数周。最终,乔安妮放宽了要求:乔布斯夫妇必须承诺设立专款,送这个孩子上大学,并需要在保证书上签字。

乔安妮迟迟不愿在领养文件上签字还有一个原因。她的父亲快去世了,而她计划在父亲离去后与钱德里结婚。她还怀有一丝希望—一旦他们结婚,她就可以把儿子要回来。因为有时候想到儿子的事还是会很伤心,她准备日后向家人和盘托出。

亚瑟·席贝尔1955年8月离世,即领养程序结束后的几个星期。那年的圣诞节刚过,乔安妮和阿卜杜勒法塔赫·钱德里就在格林贝的使徒圣菲利普天主教堂(St.Philip the Apostle Catholic Church)完婚了。第二年,钱德里拿到了国际政治学的博士学位,他们又要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名叫莫娜。乔安妮1962年和钱德里离婚后,过上了梦一般游荡的生活,这些都被她女儿—后来成为杰出小说家的莫娜·辛普森—描绘在她的凄美小说《在别处》(Anywhere But Here)中。因为史蒂夫的领养程序非常私密,所以直到20年后,史蒂夫和他妹妹才得以相认。

史蒂夫·乔布斯很早就知道了自己是被领养的。“我的父母在这件事情上对我很坦率。”他回忆道。他记得很清楚,六七岁的时候,他坐在自家屋前的草地上,向住在街对面的女孩讲述这件事情。“这是不是说明你的亲生父母不要你了?”女孩问。“天哪,我当时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乔布斯这么说,“我跑回家,大声哭喊。我父母说,‘不是这样的,你要理解这件事情。’他们当时很严肃,直盯着我的眼睛。他们说,‘我们是专门挑的你。’他们两人都这么说,并且放慢语速向我重复这句话。他们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每一个字。”

被遗弃,被选择,很特别,这些概念成为了乔布斯的一部分,也影响了他对自己的看法。他最亲密的朋友们认为,一出生就被遗弃这个事实给他留下了几道伤疤。“我认为,他想完全掌控自己制造的每一样东西的那种强烈欲望,就来源于他的性格以及刚出生就被抛弃这件事。”跟乔布斯共事了很多年的德尔·约克姆(Del Yocam)这么说。格雷格·卡尔霍恩(Greg Calhoun)看到了另一种影响——“他想控制外界环境,而且他把产品看作自己的一种延伸。”格雷格在大学毕业后就与乔布斯关系密切。“史蒂夫经常向我讲起他被亲生父母遗弃的事,他因此深受其害,”他说,“这件事造就了他独立的性格。他遵循着另外一套行为方式,这是因为他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与他的生长环境截然不同的世界。”

后来,乔布斯23岁时(这正是他的生父抛弃他时的年纪)乔布斯有了自己的孩子并抛弃了她。(最后他还是担负了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孩子的母亲克里斯安·布伦南(Chrisann Brennan)说,被领养一事让乔布斯“满身伤痕”,这也解释了他后来的行为。“他曾经被遗弃过,但后来他也遗弃了别人。”克里斯安如是说。20世纪80年代早期与乔布斯一起在苹果公司共事的安迪·赫茨菲尔德(Andy Hertzfeld),是少数几个与乔布斯和布伦南都保持紧密联系的人。“史蒂夫身上的关键问题是,为什么他有时候会失控般变得残酷并伤害别人,”他说,“那还要追溯到他一出生便被遗弃这件事上。真正的潜在问题是,史蒂夫的生活中,永远有‘被遗弃’这样一个主题。”

乔布斯否认了这点。“有些人认为,因为我被亲生父母抛弃过,所以我非常努力地工作以求出人头地,这样我父母就会后悔当初的决定,还有一些类似的言论,都太荒谬了。”他坚称,“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也许让我感觉更加独立,但我从未感觉自己被抛弃过。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特别。我的父母让我觉得自己很特别。”之后,每当有人称保罗和克拉拉为乔布斯的“养父母”或者暗示他俩不是他的“亲生父母”时,乔布斯就会异常愤怒。“他们百分之一千是我的父母。”他说。另一方面,当谈及他的亲生父母时,他显得很草率:“他们就是我的精子库和卵子库,这话并不过分,因为这就是事实,他们扮演的就是精子库的角色,仅此而已。”

硅谷

从很多方面来说,保罗和克拉拉夫妇为他们的儿子创造的童年,都是20世纪50年代后期的典型模式。乔布斯两岁那年,他们领养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帕蒂,三年后他们搬到了郊区的一栋房子里。保罗担任“回收人”的CIT信贷公司将他调到了帕洛奥图的办事处,但他承受不起那里高昂的生活费用,所以他们选择了位于南边的山景城落脚,那里的生活开销相对低廉。

保罗·乔布斯想把自己对机械和汽车的热爱传递给儿子。“史蒂夫,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的工作台了。”他边说边在车库里的桌子上划出一块。乔布斯还记得父亲对手工技艺的专注曾让自己印象深刻。“我觉得爸爸的设计感很好,”他说,“因为他什么都会做。要是家里缺个柜子,他就会做一个。给家里搭栅栏的时候,他给我一把锤子,这样我就能跟他一起干活儿了。”

50年后,当年的栅栏依然包围着山景城那处房子与院落。乔布斯向我展示的时候,轻抚着栅栏的木板,回想起了父亲深深植入他脑中的一课。老乔布斯说,把柜子和栅栏的背面制作好也十分重要,尽管这些地方人们看不到。“他喜欢追求完美,即使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也会很关心。”

父亲继续着翻新、出售二手车的事业,并在车库里贴满了他喜爱的汽车的图片。他会向儿子介绍车辆设计的细节—线条、排气孔、铬合金以及座椅的装饰。每天下班后,他就换上工作服,窝在车库里,史蒂夫也常常跟着他。“我原本想让他掌握一点儿机械方面的技能,但他不愿意把手弄脏。”保罗后来回忆说,“他从没有真正喜欢过机械方面的东西。”

在引擎盖下修修补补根本吸引不了乔布斯。乔布斯承认:“我对修汽车没什么兴趣,但我特别喜欢跟爸爸待在一起。”即使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是被领养的,他还是越来越喜欢跟爸爸黏在一起。乔布斯差不多8岁的时候,有一天他发现了一张父亲在海岸警卫队时的照片。“他在轮机舱里,上身赤裸,看上去很像詹姆斯·迪恩。对一个孩子来说,那一刻只能用‘哇,天哪’来形容了。哇,天哪!我的父母也曾经年轻过,而且长相也很不错。”

通过汽车,父亲让史蒂夫第一次接触到了电子设备。“他对电子设备并没有很深的了解,但他在修理汽车和其他物件时,就在跟电子设备打交道。他为我展示了电子设备的基本原理,我觉得很有趣。”更有趣的是去废品堆里寻找零部件的过程。“每个周末,我们都有一次废品站之旅。我们会寻找发电机,或者化油器,还有各种各样的元件。”他还记得看着父亲在柜台前谈价格。“他很擅长讨价还价,因为他比卖家更清楚零件的合理价格。”这也帮助实现他父母当初领养他时许下的承诺。“我上大学的钱是这么来的:我父亲会花50美元买下一辆已经开不动的福特猎鹰(Ford Falcon)或者其他什么破车,花几个星期修好它,然后以250美元的价格卖出去—而且他不会去报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