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君复现(1)

突地楼下的堂倌,扯直喉咙叫道:“翠喜班的倌人,玉凤、玉兰和小翠、玉喜四位到了。”接着楼梯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群豪精神一振,眼光都朝向楼梯口,果然婷婷袅袅走来四位丽人,俱都满头珠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上楼就对群豪嫣然一笑。

这些武林豪客,大半是风月场中的熟客,见了此四女上来,纷纷一阵嘻笑,有相熟的便走上去接着让座,辛捷也招呼着。

过了一会儿,堂倌又喊道:“凤林班的倌人,稚凤、美林、白莉三位到了。”

接着堂倌又喊了几遍,总之城中稍有名气的妓院里妓女,大半都来了。

这也是钱能通神,她们本以此为生,听到有如此豪客,谁不想巴结?

这些女子一上楼来,楼上自然又是一番景象,有的还不过仅仅斟酒猜拳,打情骂俏,有的本是相好,竟就拉来坐到膝上,公然调笑了。

辛捷装出一副老练的样子,但他虽然生性不羁,却到底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合,心里也微微有些作慌,强自镇定着。

群豪一看辛捷仍然在独自坐着,金弓神弹便笑着说:“我们只顾自己玩乐,却把主人冷落了,真是该罚,真是该罚。”

辛捷笑道:“诸位自管尽欢,小弟初到此城,还生疏得很呢。”

这些粉头一听之下,才知道此人就是挥金如土的阔少,再加上辛捷英姿挺秀,姐儿爱钞,也爱俏,媚目都飞到辛捷身上。

凤林班的稚凤,是武汉镇数一数二的红倌人,她站了起来,俏生生地走到辛捷身旁,挨在辛捷身上,娇笑道:“哎,你家贵姓呀,怎么从来没有到我们那儿去坐坐?”

说着,她的一只纤纤玉手,就搭到辛捷肩上,辛捷只觉得一阵甜腻的香气,直冲入鼻孔,心里也怦然加速了跳动。

稚凤春葱般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撩着辛捷的耳朵,见辛捷不说话,粉脸偎到他耳旁,悄说道:“你说话呀。”

辛捷对些庸俗脂粉,心中虽觉得有些厌烦,但他天性本就倜傥不羁,再加上他十年来都受着七妙神君梅山民的熏陶,觉得除了是真正有关道德、仁义的事以外,其余却可随意行之。

何况他知道,他既以章台走马的王孙公子身份出现,日后这种场合还多的是。

于是他笑着握起稚凤的手,说道:“以后我可要去走走了。”

稚凤咯咯一阵娇笑,索性也坐到辛捷身上,说道:“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银枪孟伯起站了起来,笑指着二人说道:“你们看,稚凤这小妮子,有了知情识趣的辛公子,就把我们这些老粗丢开了。”

群豪又是一阵大笑,金弓神弹说道:“这也该罚,罚这小妮子唱一段给我们听听。”

群豪又哄然应好。

稚凤撒娇着不依道:“范爷最坏了,人家不会唱,唱什么呀?”

辛捷也笑着怂恿,稚凤仰头向辛捷悄说道:“我只唱给你听。”

说着她站了起来,仍然依在辛捷身旁,纤手一拢鬓角,歌道: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她轻轻用手指骚着辛捷的背,辛捷一抬头,正见她低头嫣然望着自己,歌道: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她将这首有宋一大词家周邦彦的“少年游”唱得娓娓动听,而且娇声婉转,眼波暗语,会意人当知其中又别有所寄。

群豪又哄然叫着好,银枪孟伯起却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花丛中也可称得上是老手,此刻笑着叫道:“你们看,辛公子才来一天,已经有佳人留宿了,看样子今夜辛公子是注定要留在温柔乡了。”

稚凤又是一阵娇笑,不胜娇羞地一头钻进辛捷怀里,辛捷心中又猛地一跳。

春上酒楼,时间在欢乐中飞快地流过去,酒在添着,菜也在添着。

但是终于到了该散的时候了。

那些身份较低、名头较弱的,便先走了,愈走愈多,那些班子里的粉头,也大多在账房处领了银子走了。

到后来酒楼上只剩下金弓神弹范治成、银枪孟伯起,和地绝剑于一飞、辛捷,以及凤林班的稚凤、美林,翠喜班的玉凤、小翠几个人。

稚凤一直腻在辛捷身上,金弓神弹笑说:“我们也该走了,让辛兄静静地到稚凤那里去聊聊,免得稚凤这小妮子怪我们不知趣。”

说着就站了起来,拉着银枪孟伯起要走,美林、玉凤也在打趣着。

辛捷这才真的慌了,忙道:“于大侠千万不能走,今夜一齐到小弟住处去,你我一见如故,小弟要和兄台作个长夜之饮。”

稚凤咬着嘴拧了辛捷一把,于一飞见了,忍不住笑道:“小弟倒是想去,只怕人家稚凤姑娘不答应,哈哈。”

辛捷自怀中掏出几颗晶莹的珍珠,那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珍物,他递给了美林、玉凤、小翠每人一粒,她们都高兴地谢了接过。

他又将剩下的几粒,一股脑儿塞在稚凤手上,说道:“今天你先走吧,过两天我再到你那里去,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稚凤哪曾见过这样的豪客,温柔地凑到辛捷耳旁,说道:“我一定等你。”于是她婀娜地站了起来,招呼着美林、玉凤小翠一齐走了,走到梯口,她还回头向辛捷嫣然一顾,辛捷暗笑道:“梅叔叔本说他的‘七艺’我只学得了其六,可是他想不到如今我却学全了。”

他又望了金弓神弹、银枪孟伯起和于一飞一眼,忖道:“今晚我的收获倒的确不少,梅叔叔若是知道了,也必然高兴得很。”

银枪孟伯起道:“今天能交得辛兄这样的朋友,我实在高兴得很,日后辛兄如长住此地,小弟必定要常去拜访的。”

金弓神弹也忙说道:“那是当然,就是辛兄不请,小弟也要厚着脸皮去的。”

辛捷笑道:“今日未竟之欢,过两天小弟一定要再请两位尽之。”

于是他客气地将他们两人送到楼下,回顾于一飞道:“于兄如方便,就请到小弟处去。”

于一飞道:“小弟本是经过此间,到武当山去为家师索回一物,今晚便要走的,哪知却结交到辛兄这样的朋友。”

他双眉一皱,脸上露出肃杀之气,又说道:“何况小弟三日后还有些未了之事,说不得只好打扰辛兄三五天了。”

辛捷忙道:“于兄如肯留下,小弟实在高兴得很,这三天我定要好好地陪于兄尽尽欢。”他一缓口气,又说道:“只是三日之后,于兄可要千万小心,那姓李的必是邀集帮手去了。唉,小弟实是无能,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助于兄一臂。”

于一飞狂笑一声,拍着辛捷的肩道:“辛兄只管放心,小弟实还未将那些人放在心上。”语气之间,有着太多的自信。

辛捷道:“我仿佛听说‘武当’‘崆峒’本为连手,于兄此举,是否……”

于一飞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小弟若非为了‘武当派’十余年前和家师的一点交情,今夜怎会让那姓李的从容走去。”

他又道:“辛兄有所不知,那‘武当’扛着‘武林第一宗派’的招牌,狂妄自大得不得了。其实武当门徒,却都是些酒囊饭袋,家师本告诫我等,在今年秋天泰山绝顶的剑会以前,不要和武当门人结怨,但今日这样一来,小弟却要先杀杀他们的骄气,即使家师怪罪,也说不得了。”

辛捷问道:“那泰山绝顶的剑会,可就是以五大宗派为首,柬邀武林中人到泰山绝顶一较武功,争那天下第一剑的名头?若是这样,倒是不争也罢,试想当今天下,还有能胜过令师的人吗?”

于一飞得意地笑道:“那个自然,泰山之会,十年一期,十年前家师以掌中之剑,技压群雄,取得‘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连峨嵋的苦庵上人和以内家剑法自鸣的武当掌教赤阳道长等人,都甘拜下风。只是这泰山之会却立下一条规约,那就是上一次与会比试之人,下一次就不得参加。”

他双眉一轩,意气飞扬,说道:“是以这次泰山之会,就是我等一辈的天下了。”

辛捷暗哼一声,口中却奉承着说:“崆峒三绝剑,名满武林,看来‘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又非你们崆峒莫属了。”

于一飞哈哈一笑,像是对辛捷的话默认了。辛捷胸中又暗哼了一下,目中流出异样的光彩。

但是于一飞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随着辛捷上了车子,兴高采烈地走了,像是他已手持着剑,站在泰山顶上,被武林称为“天下第一剑”的样子。

车中两人,心中各有心事,是以只有车声辚辚,两人都未说话。

忽然车顶上,“噗”的一声大震,似乎有个很重的东西,落在车顶上。

辛捷、于一飞两人皆自一惊。

又听得那车顶上有一个娇嫩的少女口音,喘着气说道:“快走,快走,不许停下来。”

接着马车便加快了速度向前奔去。似乎是因为马车夫受了这个少女的威胁,而不得不策马狂奔,显然那少女手中必有利刃。

车中两人,俱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辛捷伪装不懂武技,此刻只不过皱了皱眉,心中暗自奇怪着这事,他想:“这难道是拦路打劫的吗?但从这女子落到车顶上的身法听来,轻功不过平平,而且喘气之声颇急,又像是在被人追赶着。”

于一飞却一拉辛捷衣角,低声说道:“辛兄,这女子好生不开眼,居然在我等所乘的车上弄起手脚来,今夜反正无事,小弟就拿此女开个玩笑,以博辛兄一乐,也借此惩戒她。”

他话说完,一支车厢后的窗子,微一用力,身躯便像一条游鱼,自座中滑出窗外,身手的敏捷,的确无愧在武林中享有盛名。

辛捷随听那车上少女一声惊叫,叱道:“你这恶……”

但她尚未说完,便突然顿住,辛捷知道她已被于一飞制住。

果然,车窗外于一飞喊道:“辛兄接着。”辛捷一回头,只见于一飞已将一人自窗外抛入,辛捷下意识地一伸手,轻易地将她接着,但又忽然想起自己伪装的身份,周身力道猛懈,随着那抛来之势,两人一齐跌落在地上。

辛捷立时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是一个极柔软而温暖的身躯,而且刚好与他面对面,娇喘吁吁,都吐在他脸上。

辛捷脸上一热,他知道这少女必定已被于一飞点住穴道,但那少女神智仍清,一看自己的脸正贴在一个男子的脸上,而且声息互闻,但她又苦于丝毫不能动转,羞得只好将眼睛闭上。

于一飞自后窗轻巧地翻了进来,看见两人正蜷伏在车厢内一块并不甚大的地方上,哈哈一笑,轻伸猿臂,将那少女抄了起来。

辛捷这时才挣扎着爬起来,喘着气,埋怨地说道:“于兄又非不知,小弟怎接得住。”

他一眼望见那少女已被于一飞放在座上,于一飞笑道:“辛兄应当感激小弟才是,将这样一个美人,送到阁下怀里,怎的却埋怨起小弟来了?”

辛捷见那少女虽然鬓发凌乱,衣着不整,但却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她此刻仍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盖在眼帘上,丰满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辛捷想起方才的情景,脸上又是一热。

他忙自清了清喉咙,掩饰着自己的窘态,问道:“这位姑娘怎的深夜跳到我等的车顶上来,请姑娘说个清楚?”

那少女听了,突地睁开眼睛,两道黑白分明,秋水为神的眼光,在辛捷和于一飞脸上一扫,似乎发觉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人,心情一松,脸上泛起一丝宽慰的笑意。张口想说话,但她瞬即发觉自己除了眼皮可以开阖之外,周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辛捷一看于一飞所用的点穴手法,虽将人制住,但却并不伤人,不禁暗自对于一飞略有好感,觉得他做事尚有分寸。

于一飞一笑,伸手极快地在那少女胁下、背脊上一拍,那少女沉重地透了一口气,抬了抬手,身躯竟能动转了。

此时车行已缓,外面街道极为静寂,店铺、人家都也熄了灯睡觉了。

突然一个粗哑喉咙的声音喊道:“并肩子上呀,雏儿入了活窑了。”

于一飞剑眉又是一轩,那少女却“噗”地跪在地上,哀求着说道:“两位千万要救救我,这些都不是好人,他们要……”

她脸上一红,话又说不下去了,但辛捷和于一飞都已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于一飞到底是武林正宗,一听不由大怒,说道:“这般家伙也太可恶了,居然在这城里就撒野逞凶。”

他转头向那少女问道:“他们是谁,你可认识他们?”

那少女刚摇了摇头,车外街道上又“噗噗”几声,像是有几个人从房上跳下来,马车夫也是一声惊呼,接着先前那粗哑喉咙的声音在喝叱着:“喂,这辆车子快给我停下。”

辛捷自己虽不能动手,但他却知道凭于一飞身手,要对付这类似无赖的强盗,简直太容易了,因此他静静地坐着,要看于一飞怎么应付此事,也想看看于一飞在剑法上到底有何造诣。

车子停了,那少女惊惶地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两眼恐惧地望着外面。

辛捷也探首外望,看见车前站着有七八个手里拿着明晃晃尖刀的汉子。

其中一个舞动着手里的刀说道:“喂!车里的人听着,我们是长江下游水路总瓢把子小神龙贺信雄的弟兄,今日路过此地,并不想打扰良民,只是刚才有一个自我们船上逃下的女子,跑进你们车里,你们快将她放下来,什么事都没有。”

于一飞哼了一声,推开车门,傲然走了出去,叱道:“什么女子不女子的,这车上没有,就是有,也不能交给你们。”

那些汉子看见于一飞身后背着剑,说话又满不在乎,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那先前发话的汉子,好像是其中的头子,此刻走了上来,一抱拳,说道:“相好的看样子也是在下的朋友,请报个万儿来,卖咱们一个交情,日后我们贺当家一定有补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