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夕阳将落,晚霞漫天,将本已是黄色的江水,映成一片灿烂的金色,水波流滚又像是无数的金色小蛇在那里蠕动着。
夕阳照在金梅龄脸上,她更显得美了。
她侧过脸,闭着眼睛避开了那由水中反射出的强光,轻轻地说:“我饿得要死,捷哥哥,找点东西给我吃好不好?”
其实辛捷何尝不饿,苦笑道:“等一会到了岸,我们去大吃一顿……”
金梅龄抢着道:“我要吃火腿鸡汤,冰糖肘子。”
辛捷咽了口口水,笑道:“对了,冰糖肘子,还有……”突然他念头一转,说道:“我们先到那边的大船上看看,问他们可不可以分一点……”突地他又止住了话。
金梅龄顺着他眼光一看,见一条淡淡的白色人影自那大船的窗口飘出,看上去就像是一缕烟。
奇怪的是那阵烟竟向自己这条小船飘了过来,她面色一变,忖道:“看这种超凡入圣的身法,可能又是那个女孩子。她又跑了来干什么?难道她真对……”
她念头尚未及转完,那道轻烟已停在他们船上。金梅龄一抬眼,却见是一个中年书生。
小船绝未因这人的来到而有丝毫波动。
辛捷全然被这突来震惊了。他依稀感觉到这人的来,绝不是善意的,这从他嘴角的冷削就可以看出来。辛捷自忖能力,极敏锐地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绝不是此人的敌手。
这从他这种惊人的身法上就可以看出来,辛捷暗中着急:“若然他真要对我们不利,我可真没有力量来对付他。”
这就是辛捷异于常人的地方,他能够极快地将自己和别人作一个公平的比较,而他的判断也往往是最正确的。这种正确的判断,使他能有一个冷静的头脑来思考该怎样去应付。
无恨生傲然伫立在小船的船头上,平稳得像是一尊石像,只有衣袂随着江上的风微微飘动着。
这时九天玄女正向她惊疑着的女儿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件事发生。
无恨生忽然望着辛捷。
他两道冷而锐利的目光,使辛捷微微感到有些不安,于是辛捷讥笑自己:“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无用,甚至会怕别人的目光。”
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辛捷站了起来,朝这白衣怪客微一拱手,笑道:“阁下有何贵干?”
无恨生依然冷静地望着他,心中在考虑着“海内第一人”的“七妙神君”能不能抵得过自己三招,因为辛捷看来委实是太年轻了。难怪无恨生会有这样的感觉,于是他傲然道:“动手吧!”
辛捷一怔,很难了解这白衣怪客突然叫他动手的用意。“我和他素无仇怨呀。”辛捷暗忖道。
无恨生眉头一皱,忖道:“反正他也是成名人物,他不先动手我就先动手。”于是无恨生左掌轻飘飘地挥向辛捷。
辛捷自是识货,他见这一掌看来虽是平淡无奇,但其中所蕴含着的变化却太多了,多得使他不敢随意去招架,因为他明确地知道,也唯有“不招架”才是最好的“招架”。
无恨生冷笑一声,心忖:“这厮倒识货。”右掌划了个半圈,“嗖”地推出,左手变招式改挥为推,双掌都注满了真力。他不想多厮缠,因为方才那一招,他已识出这“七妙神君”确非等闲,便想以数十年来的修为内力一举取胜。
因为在这小船上,对方根本没有回避的余地,也只有尽力一拼和他对这一掌。
但是无恨生巧服异果又得秘籍,再加上数十年的修为,掌力之强,天下虽大,能胜得过他的怕也是绝无仅有了。辛捷虽也是天纵奇才,但到底年轻,比起无恨生来,可实在差得远呢。
辛捷见他掌心外露,色如莹玉,心中蓦地一惊,再无思考的余地,真气猛提,唰地拔了上去。
辛捷临敌经验虽弱,但他却有一种精锐的判断力,他若硬以功力来和无恨生这一掌相抗,势必要震伤内腑。船身本小,避无可避,他只有冒险将身形拔起,暂时避过这招再说。
辛捷双臂翼张,拔起在空中,心里极快地考虑着该如何应付这突来的强敌。他也知道当他身躯这次落下的时候,便是自己的生死关头了。
惊异着坐在船舷上的金梅龄,也正在奇怪这轻功高绝的怪客,无恨生掌劲发出,掌风微微带过她。她只觉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强力向她袭来,再也无法稳住身躯,整个人被这掌风带了起来,“噗”地落入水中。
辛捷身躯一躬,在空中曼妙地转折,头下脚上,唰地落了下来。在水中将金梅龄的后领一抄,人也借着这一提之力又拔起丈许,两脚向后虚空一蹴,飘飘落在小船的另一侧。
他凭着一口真气,以无比玄美的姿势,将落在水中的金梅龄救上船来,身形确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无恨生暗自点头,忖道:“此人的功夫,在武林中的确是罕见的,只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个没有人性的淫徒。我今日不为世人除害,日后又不知有多少个黄花闺女要坏在他手上。”
金梅龄已是全身湿透,又惊又怒。辛捷却全神戒备着,心中暗忖:“这厮究竟是什么来路,掌力居然已练到归真还朴的地步。看他掌心色如白玉,难道他已练成了武林中数百年来无人练成的‘玄玉通真’了?”
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悬于这一刹那之间,他不禁忆起十年前天残焦化的手掌停留在他头顶的那一刻,但是此时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容他思考,他看到那人面如凝霜,又扬掌待发。
他心头一冷,沉声道:“阁下为何如此相逼,我和阁下素无仇怨……”
无恨生目光如水隐含杀机,叱道:“少罗唆。”进身错步,就待再施杀手,他成心不让这年轻人逃出掌下。
突地又是一条白影横波掠来,怯生生站在小艇中央。无恨生叱道:“菁儿,走开。”
张菁娇唤道:“爹爹,您老……”
无恨生眼一瞪,道:“怎的?”
辛捷与金梅龄俱都一惊,暗忖:“原来此人是这少女的父亲。”但是此人为何要伤自己呢?辛捷仍如坠五里雾中。
张菁甜甜一笑,朝她爹爹说:“爹爹,看他年纪这么轻,怎么会是九阿姨所说的那个人呢?”
敢情她已由她母亲口中知道了这事始末。探首窗外,看到自己的爹爹连下杀手,她当然非常清楚她爹爹的功力,心想那“眼睛大大的年轻人”怎敌得住。一急便不再思虑,也蹿上小船。
无极岛主长眉一轩,怒道:“你知道什么?那么我……”
他突然想起自己虽然数十年来容颜未改,但当世之人还有谁能至此?连小戢岛的慧大师都不行,因此气得发誓从此不出小戢岛一步。一念至此,无极岛主不禁有些得意的感觉。
张菁眼睛一转,知道爹爹心里已自活动,又俏笑道:“至少您老人家得问问人家呀。”
无极岛主哼了一声,暗忖:“这妮子怎的今天尽帮那人说话,莫非她也对他有意了?”
“这小子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不把他连皮都揭下来才怪。”他暗自思忖着,“只是菁儿的话也有道理,这小子看来最多只有二十多岁,也许不是梅山民也说不定。”
张菁与她爹爹一问一答,辛捷心里更糊涂,奇怪着:“这父女两人究竟与我有什么牵连呀?‘九阿姨’又是谁呢?”
金梅龄却鼓着嘴在一旁生气,这少女虽是帮着辛捷,金梅龄心中却一百二十五万个不愿意。
“瞧她穿着怪模怪样的,准不是个好人。”她妒火如焚,张菁的一举一动她都看不顺眼。
无极岛主身形微动,倏然又站在辛捷身前,张菁惊唤了一声,哪知她爹爹并未出手,只是厉声问道:“那手帕是谁的?”
辛捷一愕,张菁接口道:“就是你给我蒙眼睛的那块嘛。”辛捷会意,随口道:“是我的。”
无极岛主脸一沉,叱道:“是你的就好。”双臂微一吞吐,势挟雷霆,“呼”地又是一招。
辛捷本在全神戒备,见他肩一动,真气猛地往下沉,那小小一只船,怎禁得住他这种内家真力?“呼”地翻了一个身,船底朝上。
张氏父女猝不及防,身形随着船身一飘。江中别无落足之地,只得又落在船底上。
须知无极岛主轻功再是佳妙,却也不能将身躯停在江面上。他凌波而行,只不过借着空气的冲激将体中的先天之气与之合而为一而已。但若停在水面上不动,却是万万不能。
无恨生面目变色,辛捷两度从他掌下逃出,已使他怒气冲天,他修为百年,杂念俱消,就只这“嗔”之一字仍未曾破得。
张菁怔着眼望着他,意思在说:“怎么办呢?”
无极岛主亦是无法,他总不能不下水捉人呀,眉头一皱,双掌连扬,江面的水,被他的真力一击,飞起漫天浪花,声威端的惊人已极,张菁拍手笑道:“呀,真好看,真好看。”
无恨生双脚率性钉在船底上,翻了身的小船动也不动地停在江面上,小船四周的江水,却被无极岛主惊人的掌力冲激成一个个水穴,浪花飞舞,一条条浊黄的水柱,升天而起。
“看你往哪里逃。”他一看船的四周江底并无人迹,暗忖,“这小子一定是朝岸边游去了。”
他不知道辛捷根本不会游水。
然而,辛捷此时又怎样了呢?
无极岛主双腿微曲,以无比的内家真气,催动着这小船朝岸边移动,双掌不停地朝江面上挥动,浪花水柱此起彼落。
远远有几条渔船望见江面上突然升起一道丈许高的水墙,吓得望空拜倒,以为是水神显圣。这些水上讨生活的人神权最重,有的甚至立刻买来香烛,就在岸边设案祝祷了。
无极岛主将小船催移至近岸,仍然未见辛捷的踪迹,张菁抿着嘴笑道:“爹爹,人家不会朝那边的岸游过去吗?”
无极岛主也不禁暗暗失笑,脸上却绷得紧紧的。他两腿微曲,小船倏地变了个方向,快得如离弦之箭,朝对岸射去。
这里江面浪花,许久才回复平静。突地浪花又是一冒,江水中钻出两个头来,却正是辛捷与金梅龄两人。
原来小船一翻,辛捷心中早有计较,一手拉着金梅龄,屏住呼吸落入水中。等小船翻身之后船腹与水面之间,自然会有一块空隙,辛捷另一手抓住船舷,头部便伸入这块空隙里,是以两人虽然身在水中,既不会沉入水里,又不至不能呼吸,就算耽上一天,也绝无问题。
金梅龄见辛捷如此机灵,朝他甜甜一笑,颇为赞许。
船腹黑洞洞的,辛捷知道强敌未去,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他听到四面水声轰然,更是心惊。
后来他感觉到小船在微微移动,半晌,他脚底似乎碰到实地,知道船必已离岸甚近了。
等到张菁在上面出声说话,他知道这少女在暗中帮着自己,心里受用得很,随即想到她爹爹必会催动着这小舟至另一岸,拉着金梅龄又沉入水中,他双脚已能踏着地底,心中自是大定。
两人摒着呼吸在水底良久。须知他两人俱为内家高手,摒着呼吸自不困难,等辛捷确定强敌已离远去,才悄悄伸出头来。
他四望一下,见江面已无敌踪,喘了一口气,与金梅龄悄悄跳到岸上,暗道:“侥幸。”
两人见了那“中年书生”的功力,哪里还敢多作停留?脚一踏地,便施展轻功,落荒而去。
辛捷这一全力施展,金梅龄暗喜道:“他的轻功好俊。”伸手挽住辛捷的臂膀,要不她怎能赶得上他?
此刻她身心都已交托给她身旁的人了。
他俩湿透了的衣服,被行动时的风声带动得“簌簌”地响。
“讨厌。”金梅龄俏骂着,一面将贴在身上的衣裳拉了拉,辛捷则笑脸望着她,他脚尖微一点地,人便掠出数丈开外。
当他俩都已感到这两日来的惊险已成过去时……
突地,他俩人身后多了一条白色人影,手朝毫无所觉的辛捷的背上“玄关穴”点了一下。
金梅龄蓦然觉得身旁的辛捷停顿了,她停不住脚,身形仍往前掠了丈许。手腕一空,她惊忖:“怎的了?”回头一望,一条淡白的影子一晃,辛捷也不知所踪,接着,她听到一个极甜美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姑娘,你的人我带走了,不过,记着,我是为你好。”
金梅龄但觉一阵晕眩。四野寂然,根本没有人迹,但这声音从哪来的呢?
“难道是‘传音入密’?”她又是一阵晕眩。
微风吹处,大地上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寂寞和惊惧。“捷哥哥,你到底怎么样了呀?”她发狂地朝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奔去。
晃眼到了岸边,江水东流,江心正有一艘大船扬帆东去。风吹着,一块烧焦的木片滚到她脚下。
她俯身拾了起来,柔肠百结。
“这就是昨天我替捷哥哥生火时的木头吧?捷哥哥,你到哪去了呀?”晶莹的泪珠流过她嫣红的面颊。
这两日来的生死搏斗、似水柔情,都梦境般的永留在她心头,但梦中的人却已不知去向了。
她两日来未进水米,再加上这精神上如此重的刺激,她再也支持不住,虚软地倒在地上。
她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