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管家老么带着白半仙走进蘑菇屯沈家大院时,已经是偏午时分了。那时候,沈家老爷和太太正坐在堂屋里说话儿。见白半仙来了,忙站起身来,热情地迎接道:半仙,快请。

白半仙朝沈家老爷和太太寒暄了一句,正要落座,却一眼瞅见了躲在角落里的沈芍药。看上去,沈芍药这时已有十七八岁了,这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龄,可是,她却患上了一种难缠的痴傻病。说起来,沈芍药患上这种痴傻病已经有许多年了,这许多年来,沈芍药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于是,这也便成了沈家老爷和太太的一块心病。

此刻,见白半仙正站在那里望她,沈芍药一边流着口水咬着一根手指头,一边冲白半仙嘿嘿地傻笑着。

白半仙移开了目光,望着沈家老爷和太太开口说道:老爷、太太,如果俺半仙没记错的话,再过十一天,就是芍药满十八岁的生日了。

沈家老爷应道:半仙,你真是好记性啊,可不是咋的,立冬就是芍药这孩子的生日了。

沈家太太这时也接过话来:半仙啊,我们全家都记得当年你说过的话,芍药这病,得到了十八岁你才能给扎估,眼见着这孩子就满十八了,俺们一大早就让老么套车去接你了。

白半仙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先是眯起一双眼睛,接着便开始掰着指头掐算起来,完全一副神乎其神的样子。半晌,白半仙立身走到一座香炉前,拿起三炷香点燃了,一边舞动着,一边嚅动着嘴唇念念有词,最后把那香插在香炉里,回转身来时,竟神色大变喊道:老爷、太太,大事不好,你沈家不久即将有血光之灾!

白半仙这一声喊叫,把沈家老爷和太太吓了一个激灵,见此情景,沈家太太煞白着一张脸,忙起身问道:半仙呀,快把话说明了,这血光之灾会落在俺家谁头上,咋个避法?你可要好好扎估扎估。

白半仙瞅她一眼,并不答话,一双手却在空中胡乱舞弄起来,之后,坐在椅子上闭住了眼睛。见白半仙这样,屋里的几个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直等着他最后说一句明白话。

半晌过后,白半仙缓缓睁开眼睛,又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不慌不忙地掐指说道:这血光之灾是你们沈家离家的男人。

沈家老爷闻听此话,立时也坐不住了,忙欠起身来,试探地问道:你是说俺家的少夫?他会咋样?

一直站在一旁的老管家老么,望了一眼沈家老爷,又望了一眼沈家太太,最后把目光落在白半仙的脸上,插过话来说道:大少爷前两天还打信回来,说是队伍即将调到冀中驻防,没听说他有啥大事呀!

白半仙说道:灾象转移,就在这测与不测之中。我本来是为芍药的病而来,可一进入你这宅子就被这半白半红的气象惊住了,刚才打问了天神,得知你家离家的男人,近日必有大劫呀!

正说到这里,不料,沈芍药突然大叫一声跑出门去,惊得屋里的几个人不约而同抖了一下身子。

老么稳了一下神,挪动着步子,凑到白半仙跟前,赔着笑脸,小心地问道:半仙呀,你可是咱这东辽城一带方圆百里的神仙,你的话俺们信,可解铃还须系铃之人,你看咋办吧?

半仙望着老么,却闭口不说了。

沈家老爷见状,忙冲老么使个眼色,又朝屋里努了努嘴。接着冲白半仙说道:半仙,你就放心扎估,费用好说。

片刻,老么从里间屋里端出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摞已经封好的银圆。

白半仙瞄了眼托盘,一边说着,这事好说,一边又闭上眼睛,摆弄着手指,嘴里边不住地念念有词,末了,抬头说道:喜可冲灾,也可灭灾,灾象就是源于你沈家缺喜。

沈家太太不明就里,问道:喜?俺们家得怎么个喜呀?

白半仙说道:村东,有一春分出生的女子,今年满二十,可冲了你家的灾。

老么听了,思忖道:你说的是桔家的丫头桔梗?

白半仙说:你说的是啥样俺不知道,俺问的只是命相。

接着,白半仙把目光落在沈家老爷的身上,说道:让你家在外的男人娶了这方女子,一可以灭灾,二来对你沈家日后的发达也是火上添柴。你家姑娘的病也就不治自愈了。

沈家太太皱了眉头,看了一眼白半仙,又望了一眼沈家老爷,不无忧虑地说道:桔梗那丫头打小就和桔家的养子石头定了亲,石头也是离家在外,要不早就圆房了。为了灭灾,为了日后的发达,让咱家少夫娶桔梗,行倒是行,可桔家能同意吗?

白半仙开口说道:俺只管破解天象,指出明路,至于怎么娶,怎么冲喜,我无能为力了。

说完,起身便要回去。

一家人送走了白半仙,沈家老爷和太太坐在那里一边说话,一边看着痴女沈芍药在屋里满地爬着追玩一只花皮球。

沈家太太望着地上痴疯的女儿,不住地叹息道:你说这喜可咋冲哇?

先别管那么多了,少夫是咱家的独子,打小供养他读书,又卖了那么多地,给他买了个团长当,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前功尽弃。沈家老爷接着说道:明天一早,就让老么去东辽城给少夫发电报,让他火速回来一趟,就说我要死了,让他回家发丧。

想到那个桔梗,沈家太太又犹豫起来:这桔梗那么好娶?她在蘑菇屯横刀立马的可不服管教。

沈家老爷哼了一声,斜了她一眼,说道:别忘了,这蘑菇屯都是咱们的佃户,离开咱们沈家,他们还不都喝西北风去?大不了破财免灾。

沈家太太望着沈家老爷,不无担心地说:听说那个石头在冀中参加了八路,有一天他回来冲咱们要人咋办?

沈家老爷脖子一拧,气哼哼地回道:他八路咋的了?别忘了咱家少夫是国军的团长,我还怕了他一个小石头不成?

沈家太太想了想,说道:那就听你的。

你去告诉下人,咱沈家张灯结彩,把动静弄大点。我要让四邻八村都知道,咱沈家要办大事!

说到这里,沈家老爷不由得笑了起来。

蘑菇屯桔家养子石头,现任八路军驻冀中某独立团尖刀连连长的石光荣,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沈家大院此时此刻正紧锣密鼓地策划着一场阴谋,把一副如意算盘打在了桔梗的头上。那个时候,他正为一件棘手的事情着急上火。

石光荣急三火四闯进独立团团部时,正看见一脸书生气的张政委,心平气和地端坐在那里看一本书。

石光荣抹一把头上的汗水报告道:政委,鬼子偷袭了后沙峪村,打死了不少乡亲,还放火烧了村子……

张政委警觉地放下书本,起身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石光荣回道:一个鬼子小队,还有一大队伪军。

张政委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稍稍犹豫道:团长去分区开会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这……

见张政委有些犹豫不决,石光荣一下沉不住气了:团长不在,这独立团就你当家,快下命令吧,收拾这伙鬼子和伪军!

张政委望着石光荣,一时间显得六神无主,接着说道:可是,团长走时特意交代了,不论发生什么,让咱们不要轻易和城里的鬼子交火。

石光荣再也捺不住性子了,一拍大腿埋怨道:政委啊,你个小白脸,你这是书读太多了,脑子咋就那么死性呢?团长说不让和鬼子交火,那是指王佐城里,现在是城外,后沙峪村,鬼子都摸到咱们家门口了,这仗还不打,那就是傻子。

石连长,你说得也有道理。张政委思忖片刻,最后还是说道:可这兵还是不能出,万一城里的鬼子来增援咋办?

听到这话,石光荣急得在屋里来回转磨磨,一边转着,一边嚷着:哎呀,俺的政委,你这前怕狼后怕虎的,鬼子都远了,你咋还这么磨叽呢?

不管怎么说,团长没回来之前,这兵不能出。张政委接着说道:调动兵力,指挥打仗的权力在团长手里,没他的命令,怎么能擅自出兵呢?

石光荣这一回彻底急了:你这个小白脸呀,俺早知道找你也是白找,那啥,你不派兵可以,俺调尖刀连上去总可以吧!

没有团长的命令,你们尖刀连上去也不行!

这不行,那不行,到底咋行?石光荣火了,眼珠子瞪得溜圆:鬼子就在咱眼皮子底下,这时候不咬他一口还等啥时候?这样吧,俺带尖刀连上去,出了事俺负责,和你这个白脸政委狗毛关系也没有!

石光荣再也顾不得许多,话音落下,摔门而去。

张政委见大事不好,望着石光荣的背影跺脚骂道:这个石疯子,他是又病了!

一边这样骂着,一边又急忙喊道:小赵,快,快把王连长叫来!

石光荣不管不顾地带着尖刀连火速往后沙峪村赶去的时候,时任国军24团团长的沈家大少爷沈少夫,正带着省亲的队伍,挥着马鞭从另一条山路上走来。

自从接到家里发来的那份电报,沈少夫的心里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在蘑菇屯,都知道沈少夫是个大孝子,父亲突然得了重病,生死未卜,他怎么能坐视不管呢?尽管在这个节骨眼上,24团正要开拔到冀中参加抗日,全团上下正忙碌得不可开交,可是,待他安排好了队伍之后,还是断然决定回一趟蘑菇屯,看望一下病重的父亲。

沈少夫骑在马上,心事重重地赶着山路。他身旁的另一匹马上,坐着军医王百灵。王百灵这时已经二十出头了,身穿一套可体的国军军官服,梳着两条油亮的大辫子,看上去,俨然是一个知识女性。在他们身后紧紧跟随着的,是一个班的警卫。

沈少夫与军医王百灵并排骑在马上,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扭着脸说道:王军医,这次让你陪我沈某回老家蘑菇屯,真是委屈你了。

王百灵听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却没有说话。

按理说,这次部队正在往冀中调动,我作为一团之长不该离开队伍。沈少夫接着说道,可是家父恰恰在这个时候得了急病,我不能坐视不管呀!话说回来,没有家父的支持,就没有我沈少夫的今天。我这命是爹娘给的,我这前途也是父亲一手打理的。换句话说,没有家父,也就没有我24团啊,团里头谁都知道,24团是他老人家一手出资建起来的。所以,家父这次病危,还希望王军医能妙手回春啊!

王百灵看了眼沈少夫,嘴角又露出一丝笑意,想想,说道:团座,我初来贵团,就遇上令尊病危,我王百灵学的是医术,救护每个病人都是我的责任。请团座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听王百灵这样一说,沈少夫放心地笑了:王军医,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一半了。说着,挥了一下马鞭,回头喊道:弟兄们,打起精神,抓紧点!

沈少夫打马往前走了一程,来到山路上一处平坦的地方,不料想,却迎头撞上了石光荣的尖刀连。

沈少夫见一群八路军眨眼之间围了过来,一时之间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枪,警卫班的人见状,也神色慌张地纷纷举起枪来对准了面前的这一群八路。

石光荣梗了一下脖子,却大咧咧地径直走了过来:咋的,不是帮我们收拾小鬼子的呀?国共不是合作了吗?咋见了友军还舞刀弄枪的?

沈少夫看了石光荣一眼,忙说道:对,对,咱们是友军,井水不犯河水,我是国军24团团长沈少夫,路经此地,回乡省亲。敢问你们是八路军哪部分的?

石光荣打量着沈少夫,突然一拍大腿笑了起来:咦,敢情你是沈白食呀,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太巧了!

沈少夫听石光荣这么一说,也打量起马下的石光荣来。

沈白食,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石光荣说,你忘了,小时候,俺往你家茅坑里扔石头溅了你一身大粪。

沈少夫终于想起来了,忙下马说道:你是石头,村东头,老桔家收养的那个孤儿石头。

见沈少夫这样说话,站在石光荣身边的警卫员小伍子却不高兴了:你咋说话呢?这是俺们八路军独立团尖刀连连长石光荣。

沈少夫笑了笑,对石光荣抱手拱拳道:幸会幸会,没想到在冀中遇到了乡党。

石光荣也朝沈少夫笑了笑:我说沈白食,俺们现在要去收拾小鬼子,没工夫在这里跟你叙旧,正好,俺们人手不够,把你那十几个弟兄借我们用用,等打完这仗还给你。

沈少夫有些为难起来,看看石光荣,又看看身边的那十几个弟兄,说道:你有所不知,我接到家父电报,家父病危,我这要回蘑菇屯去探视家父,这些人是我的警卫。没有他们保卫我怎么回东北老家?

石光荣听了,扬头说道:你爹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养得白白胖胖,他能有啥病,就是有病,也是被蚂蚁踩了一脚的小毛病,回家着啥急?等收拾完小鬼子,大路朝天,你愿意去哪就去哪!

石连长,真对不住,家父病重,时间紧迫,我们得赶路了,大路朝天,你们执行公务我不拦着。沈少夫一边说着,一边跨上马去,打马就走。

石光荣见架势不对,举手便朝天空打了一枪。这一声枪响,把省亲的队伍立马惊住了。

咋的,说是国共合作,都是口头上的呀,打小鬼子都赶上了,就想开溜?石光荣有些不屑地望着马上的沈少夫,吼道,你们不打可以,就是在边上看着,也得等我石光荣打完这仗你们再走!

沈少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石光荣,左右为难地说道:石连长,回去跟你们长官说,日后合作机会还多得是,这次沈某真有急事,恕不奉陪。

话音落下,又要打马前去,石光荣见状,三步两步跳过去,一把抓住了沈少夫的马缰绳。

见两个人一下僵持在那里,坐在马上的王百灵沉不住气了,开口朝石光荣说道:这位连长,怎么回事,我们团座这话没说明白?用不用我再重复一遍?

石光荣的注意力一下集中在了王百灵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百灵,石光荣慢慢放开了沈少夫的马缰绳,问道:哟嗬,这是从哪冒出来的一棵葱,红嘴白牙地说啥呢?

沈少夫忙又抢过话来,说道:这是我们24团的军医叫王百灵,是随我回乡给家父看病的。

沈白食,你想得挺周到哇,军医都带上了。看这丫头伶牙俐齿的也不是个啥好鸟!石光荣挠着头皮想了想,张口说道,要不这么的,我今天放了你沈少夫,把你的军医留下!

沈少夫一下慌了起来,忙不迭地说道:石连长,这怎么可能,她可是为家父看病的。

石光荣回头瞪圆了一双眼睛,望着沈少夫说道:沈白食,是你家父重要,还是我这些弟兄们的命重要?你家父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影响不了抗日,俺这些弟兄,那可是一人一杆枪,多一个人就多杀几个鬼子,哪头重哪头轻,你想好了,俺石光荣没时间跟你磨牙逗咳嗽。

说着说着,石光荣就有点儿不耐烦了,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坐在马上的王百灵,说道:伍子过来,把这人和马给我牵走。

小伍子闻令,一下拉过了王百灵的马缰绳。

石光荣一挥手:弟兄们,走!

沈少夫木呆呆地望着石光荣的队伍往远处走去,看到王百灵坐在马上无奈地朝他回了一下头,突然又想起什么,朝石光荣喊道:石连长,借人可以,我回来可是要领人的……

石光荣带领尖刀连,预先埋伏在一处山坡上,终于发现了偷袭后沙峪村的那一小队日本人连同一伙伪军。他们正从一条山沟里走来,赶着猪、牵着羊,刺刀上挑着鸡和鸭,正急急忙忙往城里赶。

见到了那些鬼子兵,石光荣的手心立时就痒痒起来了。他一边望着他们,一边冲身旁的王百灵说道:丫头,你别乱动,今天俺让你开开眼,看看俺们尖刀连这仗是咋打的!

话音落下,石光荣甩手一枪,骑在马上的一个鬼子应声摔了下来。

打!

与此同时,尖刀连的战士一起扣动了扳机,将仇恨的子弹射向山沟里的敌群。

那一队不明就里的鬼子兵和伪军,立时就乱了阵脚,慌乱之中,他们纷纷举枪还击。而就在这时,石光荣猛然从腰间抽出马刀,大喊一声:尖刀连,杀出去!

霎时间,尖刀连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入敌阵,与那队鬼子兵搏杀在了一起。

王百灵很听话地牵着那匹马,站在山坡上,十分真切地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看到,此时此刻,那个叫石光荣的人,一边疯了一般地叫喊着,一边不停地挥舞着马刀劈砍着面前的敌人,一个一个的鬼子兵,接二连三地倒在了他的马刀之下。看到兴奋处,王百灵一边情不自禁地为他鼓掌,一边暗暗给他叫起好来。

正当石光荣带领着尖刀连与那帮偷袭后沙峪村的鬼子兵激战正酣的时候,远在蘑菇屯附近二龙山上的土匪头子刘老炮,正在一处可以藏身的山洞里,十分享受地就着烟灯吸大烟。

就在这时,小匪磕巴突然跟头把式地闯了进来,神色慌张地向刘老炮报告道:当家的,不,不好了……

刘老炮惊起身子,望了一眼磕巴,放下烟枪问道:瞅你那点出息,是天塌了还是地裂了?

磕巴喘着粗气,哭咧咧地说道:沈,沈家要,要娶桔梗。

啥?沈家要娶桔梗?刘老炮半信半疑地盯着磕巴追问道。

磕巴继续说道:白半,半仙,要给沈,沈家冲,冲喜,说,说是娶了桔,桔梗,就能,能治好那傻,傻丫头的病,还说给,给沈少夫辟,辟血光,光之灾。

刘老炮一听这话,立时把肺气炸了,飞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一只凳子,骂道:妈了个巴子,桔梗是俺刘长山的女人,竟然有人要打桔梗的主意。

站在一旁服侍刘老炮的小匪滚刀肉,这时也凑过来,说道:当家的,东辽这一带也就是沈家有这个胆,想咋的就咋的,换个别人,他也不敢不给你当家的面子。

刘老炮双手叉在腰间,在洞里一边焦灼不安地踱着步子,一边思忖道:除了沈家的芍药,俺不欠沈家任何人情,当初沈少夫要是没俺刘长山,他早就让马大棒子一伙撕了票了。虽说俺和沈少夫是拜把子兄弟,可俺不欠他啥情呀?

山,山下沈家吵吵把火地,正,正准备呢!磕巴望着刘老炮的脸色,问道,当,当家的,咋,你说咋整啊?

滚刀肉插话说道:当家的,兄弟们谁不知道,你对桔梗那丫头这片心,真是日月可鉴呢!

刘老炮感叹一声,说道:是啊,那年俺娘掉到冰窟窿里,就是桔梗救的,打那天起,俺就在心里发下毒誓,这辈子我要是不娶桔梗,就不是我爹娘养的!不娶桔梗,我刘老炮就白托生一回人。

那,那咋整啊?磕巴又问道。

刘老炮盯着磕巴看了半晌,突然一掌拍在桌上,说道:桔梗,对不住了,俺要把你弄上山来再说!

说到这里,刘老炮又转头冲滚刀肉喊道:滚刀肉,快去备马,跟我下山!

说话间,一行人急三火四地便直奔山下的蘑菇屯去了。

不大工夫,他们便打马来到了桔家门前。

这时间,桔老汉正在磨刀石上磨一把镰刀,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不觉愣了一下,起身透过门缝,正看见刘老炮吆五喝六的一行人,不由得骂道:王八犊子,又来祸害人了。一边这样骂着,一边就要冲出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桔母见状,忙奔过来拉住桔老汉,心惊胆战地说道:老头子,你就消停会儿吧,刘老炮虽说是土匪,他不没把咱们咋样吗?他们想诈唬就让他们诈唬去吧!

刘老炮这天打五雷轰的王八犊子,这是骑在我脖子上拉屎呀!桔老汉愤愤地继续骂道,要是小石头在家,料他刘老炮也没这个胆子!

咱儿子不是出去当八路了吗?他要是在家,那还说啥!

见院里没有反应,门外的刘老炮沉不住气了,破开嗓子朝院里喊道:桔梗,桔梗,刘长山来接你了,我知道你不爱搭理俺,但我一定要明媒正娶你,我刘长山说过的话就是唾沫钉钉,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那是早晚的事。

桔梗听不下去了,忽地一下站起身来,把正在洗着的衣服扔到木盆里,情急之下就要冲出门去,却又被母亲拦住了。

妈,刘老炮是冲我来的,咱一家人不得安宁,都是我惹下的,大不了死在他面前,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话音落下,桔梗天不怕地不怕地操起一根烧火棍,一脚踹开大门奔到了刘老炮马前,指着刘老炮喝问道:刘老炮,你想怎么的?

骑在马上的刘老炮一见桔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死乞白赖地说道:桔梗,哥哥想死你了,妹子,跟哥哥去二龙山吧,那是三不管的地界,日本人都拿老子没招,我刘长山就是二龙山的皇帝,想干啥就干啥,你跟我上山去当回娘娘,吃香的喝辣的,要啥有啥!

桔梗鼻子里哼了一声,挥着烧火棍说道:刘老炮,你别做梦了,我虽没和石头哥拜堂成亲,但我告诉你,我以后生是石头的人,死是石头的鬼,刘老炮你以后不要招惹我们。你们滚,滚远点!

刘老炮听了,并不生气,仍坐在马上,笑眯眯地望着桔梗道:桔梗啊,俺刘长山就喜欢你这样的,嘎嘣利落脆,讲究!今天俺可是来救你的,沈家要拿你冲喜,俺不救你,你就被沈家糟蹋了……

刘老炮你胡说,俺咋没听说?桔梗不明就里地问道。

说着,举起烧火棍,照着刘老炮的那匹马砸了过去。

刘老炮一举马缰绳,躲开了飞来的烧火棍,接着说道:桔梗,沈家猪都杀了,就等沈少夫回来娶你冲喜,你还蒙在鼓里,傻呀?

说到这里,刘老炮转头喝道:快,来人,把桔梗带走!

几个人忽地一下围了过来,七手八脚便架起桔梗放到了刘老炮的马上。任凭她又踢又咬,嘴里不住地骂着,刘老炮紧紧搂住桔梗就是不放手。

看到桔梗已经到手,刘老炮大喊一声:蹽杆子!

一行人闻声,一边打着呼哨,一边打马往二龙山去了。

桔父和桔母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刘老炮一行人抢走,无可奈何地老泪纵横,天塌地陷一般地痛不欲生。

天老爷呀,这可咋好哇!桔母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泣不成声地望着桔父问道:老头子,你快想想办法呀!

邻居小德子得到桔梗被刘老炮抢走的消息,匆忙来到了桔家。问明了情况后,一边安慰着桔父桔母,一边和他们共同商量着去搭救桔梗的办法。

桔老汉佝偻着坐在炕沿上,不停地抽着卷烟。想到桔梗,又想到了小石头,半晌,抬起头来,望着小德子说道:德子啊,你和石头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那年你们两个给沈家放牛,要不是公牛发情顶架,摔死两头牛,石头也不会随队伍走,他也许早就和桔梗圆房了,那样的话,也不会生出这么大的麻烦了。

小德子听了,点了一下头,闷声闷气地说道:叔,石头走就对了,那两头牛摔死了,石头哥一走,沈家拿我出气,我都给沈家白干好几年了,才抵一头牛的钱,我是没招,要是有招也早就走了。

想到小石头,桔母的眼睛一下亮了,忙探过身来问道:德子,你受的苦婶知道,要不,你也去关内找你石头哥去吧!你们俩在一起也是个伴,省得我做梦都惦记你石头哥。

桔父摇摇头,说道:关内那么大,你让德子上哪找他去?

小德子想了想,却突然说道:叔、婶,我打听了关内冀中就有八路军的队伍,石头哥是跟八路军队伍走的,只要找到八路军的队伍,就指定能找到石头哥。

桔父把烟头扔在地下,又用一只脚蹍了,问道:德子,你真想找你石头哥去?

小德子鼓起勇气,起身说道:可不咋的,我早想蹽走了。老沈家的气我早就受够了,白干活不说,可啥时候是个头哇!

桔母盼望着早一天见到小石头,便开口说道:你去了也好,找到你石头哥,你就让他回来一趟,把桔梗救回来。他和桔梗圆了房,我这心病也就没了。

中!小德子说,俺在这儿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不管俺石头哥在哪里,俺都要找到他。叔、婶,你们就放心吧!

石光荣带领尖刀连的那一场搏杀,让偷袭后沙峪村的那一队日本兵和伪军吃了大亏。

夜色已经降临了,侥幸逃生的皇协军大队长王独眼、小队长刘二,回到了日军大队部,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逃脱应有的惩罚。

两个人已经被绑在了日军大队部的院子里。山本大队长怒视着他们,禁不住暴跳如雷。呜里哇啦地骂过了一通之后,王独眼和刘二两个人一团雾水地望着潘翻译官,直等着他把山本的那些话说给他们。

潘翻译官望着两个人正色道:太君说了,你们临阵脱逃,丢下皇军应战,导致一小队皇军统统地献身,你们罪该万死,统统地,死啦死啦的!

两个人听了,一下傻了。王独眼看到周围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枪口紧对着他们,慌然推脱道:太君,太君,我冤枉,我不想跑,都是刘小队长叫我跑的,是他临阵脱逃……

不等王独眼把话说完,刘二接口反驳道:王大队长,你太不仗义了,俺让你跑就跑哇,俺让你冲你冲吗?见到八路都尿裤兜子了,到现在才装英雄算什么本事?

两个人还想打嘴仗,山本见了,气不打一处来,竟一下冲过来,照着两个人狠狠地打了几记耳光,骂道:八嘎!

刘二有苦难言,却又没办法向山本解释什么,便乞求一旁的潘翻译官:潘翻译官,你让太君消消气,俺要立功。这次遭八路伏击是损失了不少弟兄,俺叔在东北二龙山有枪有人,让俺回去一趟,俺把俺叔叫来替皇军卖命,俺这也算是将功补过吧!

潘翻译官听刘二把话说完,转身把这话又说给了山本。

急于活命的刘二,认真地望着山本的脸色,急切地说道:太君,俺说的可都是真的,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山本看着刘二,不由得皱了下眉头,琢磨了半晌,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走了。

沈家大少爷沈少夫带着省亲的队伍回到蘑菇屯时,夜幕已经降临了。沈少夫一进门,便双膝跪在了父母面前:爹、娘,儿子不孝,让你们受苦了!

沈家老爷和太太见沈少夫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蘑菇屯,终于放下心来。沈家太太眼里一边闪着喜悦的泪花,一边认真地端详着儿子,说道:少夫哇,沈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爹为了你能有个出息,从小就送你去奉天读学堂,又卖了房卖了地,给你买了个团长,就指望着沈家能出个有权有势的人物,你可不能有啥闪失啊!

接着,沈家老爷和太太便把前些天白半仙的话说给了沈少夫,沈少夫一听,禁不住思虑了片刻,一个响头磕下去,说道:爹、娘,儿子是个读过书的人,巫医神汉的话怎么能相信呢?这次回来二老没事就好。

这样说着,就见一旁的沈芍药,正手捧着一个花皮球,又走过来摘下了沈少夫的帽子,自顾自傻傻地把玩着。沈少夫不由得叹了一声,问道:娘,俺妹妹这病是啥时候得下的?

沈家太太也跟着长叹了一声,说道:就是刘长山去二龙山当土匪那年的冬天,你妹的病就得下了。

妹妹的病怎么跟刘长山扯上了?沈少夫不解地问道。

你妹子喜欢上了刘长山,见不得他当土匪,人就病了,都好几年了,怕你惦记着一直没告诉你。这次本来要冲喜的,谁想到,又让刘长山给搅了。

沈少夫想了想,说道:爹、娘,这么的吧,俺这次走,也带上妹妹,让军医给她治治病,一定能治好。

沈家老爷听沈少夫这样一说,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更好了!

刘二把那话说给了山本之后,得到了山本的允许,便乔装打扮了一番后,直奔二龙山来了。

得到了几个小匪禀报刘二来到二龙山的消息,刘老炮先是一愣,终于想起什么,便放下烟枪,起身说道:是二小子呀,真的是他来了?快请进来!

刘二应声进了洞里,见了刘老炮,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叔,便坐在了刘老炮的身边。

刘老炮拉过刘二,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问道:二小子,这几年你是咋过的,快跟我唠唠。

说着,又吩咐人去弄了酒肉,两个人边喝边唠。刘二便一五一十把这些年的事情一一说给了刘老炮。最后,刘二就把话题扯到了王佐县城的日本人身上。

刘老炮半信半疑地问道:二小子,你可是我哥的亲儿子,我哥死后,我对你可不薄,你可是我养大的,你不会蒙你叔吧?

刘二把一块鸡肉咽下去,梗着脖子说道:叔,你说啥呢,俺蒙谁也不能蒙你啊,我爹死后,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可没一个亲人了,遇到这么大的好事我第一个想起来的不就是你吗?

那王佐县城有你说的那么好?日本人也那么好?二小子我可跟你说,在这东北二龙山,日本人可打过我的主意,派来两个中队剿过我,也不问问这二龙山是谁家的地盘,又是打炮,又是冲锋的,整整闹腾了三天,结果怎么样,扔下二十多个小日本的尸首,屁滚尿流地跑了。

刘二一边给刘老炮倒酒,一边又劝道:叔哇,俺从小就知道你有能耐,你去投靠关内的日本人吧,凭你的本事,皇协军大队长的位子肯定是你的,那是关里县城,烟馆、妓院多得是,吃香喝辣的地方老鼻子了,比这山头清锅冷灶的可强多了!

刘老炮听刘二这样说着,端起烟枪抽了几口,说道:二小子,叔跟你说,关东军的鬼子不咋的,欺软怕硬,他们就知道封山,把抗联那帮穷小子封到大山沟里,可他们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在这一带我想咋的就咋的,自从上次他们剿我不成,就想在山下灭我,我刘长山是谁,他们怎么能玩得过我?他们来我走,躲着他们点儿不就完了,我不跟他们硬碰硬,二龙山地界这么大,我就不信日本人能罩得过来。

叔哇,你这话说得在理。刘二望着刘老炮说道:可你想过没有,迟早有一天,整个中国可都得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你也不能在这山沟里待一辈子呀,那你不是和抗联那帮穷小子一样了吗?

我和他们不一样。刘老炮说,我才不那么傻呢,我吃香的,喝辣的,有酒有肉,有烟抽,谁也不能耽误我刘长山的好生活。

叔,你说的是现在,我说的是将来,你想这个天下是日本人的了,小小的二龙山还不是人家日本人手里的一粒芝麻,日本关东军现在都去忙活那帮抗联的穷小子了,等他们腾出手来,把这山一封,你要吃没吃要喝没喝,那还不是一个等死?刘二继续劝说道。

刘老炮突然放下烟枪,望着刘二说道:二小子,你说得也是,我在这山上待着也想过自己的后路,这世道乱哄哄的,谁知道以后会是个啥样?可你不知道,你叔还有个未了的情……

啥情?刘二伸着脖子,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

刘老炮眯着眼睛望着刘二,说道:桔梗啊!

刘二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你说的是不是蘑菇屯屯东头老桔家的姑娘,你咋看上她了呢?一脑袋驴粪蛋子。你知道吗,老桔家那个小子,石头,现在就在关里王佐县城外,在八路军独立团当了个连长,被日本人天天撵得裤子都穿不上,你咋打她的主意呢?

小子你不懂,人各好一口。刘老炮长叹一声,继续说道:自打桔梗那年冬天救了俺娘,也就是你三奶,俺就开始留意上了桔梗,这一留意不打紧,看她哪哪都好,别的女人都进不了叔的眼了。叔知道自己这是鬼迷心窍了,叔出不来了。

刘二一边琢磨着刘老炮的话,一边不停地摇着脑袋。片刻,生出一计,又一拍大腿说道:叔,我有主意了,你稀罕桔梗侄不拦你,把桔梗带上不就完了吗?你在这儿娶桔梗顶多就是个山大王夫人,要是到了王佐县城,那桔梗可就是皇协军大队长的夫人,比王母娘娘也差不了多少。

刘老炮一下明白过来,拍了下刘二的头,说道:二呀,我哥没白生你,咱老刘家就数你聪明,桔梗现在正眼都不看俺,就因为俺现在是胡子,要真有了身份,我不信她不动心,妥了,叔听你的,去关里王佐县城走一遭!

刘二见自己苦口婆心地劝说成功了,立马来了精神,说道:叔哇,皇军山本大队长可说了,你要多多地带人过去,才能当上大队长,人少了他怕现在的王大队长不好摆平。

这你放心。我手下的弟兄我知道,哪个手上没有人命,他们不跟我走还去哪混?

说到这里,刘老炮面露杀机,断然说道:要是不走,立马除掉,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这天上午,刘老炮带着几个人骑在马上。担心下山的路上桔梗逃掉,又把她捆了双手,嘴里塞上了毛巾。

队伍集合好之后,刘老炮骑在马上,手舞着双枪,开始训话:兄弟们,我刘长山决定了,去关里投靠日本人去,那是城里不是二龙山,那里有馆子,有妓院,想跟我到那儿去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咱们就下山,不想走的我刘长山也不勉强……

众人张大嘴巴静静地听着,可是听着听着,一些人的心里就没了主意,不知该不该跟着大当家的去远处的王佐县城,犹犹豫豫中,就传来了交头接耳的声音。

刘二环视了一遍众人,插话说道:我叔说的话,大家听到没有?不想走的往前迈一步。

果然,一个小匪从队伍里可怜巴巴地站了出来,面露难色问道:当家的,我家还有七十岁的爹,我这一走,我爹咋整?

刘二举枪斜睨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刘老炮已经举枪扣动了扳机。那小匪喊了声当家的,一句话没说完,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众人见状,不禁大惊失色,木头一般在那里面面相觑。

刘二稳了稳神,淫邪地笑了笑,接着问道:还有谁不想去的,站出来!

众人吓得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了,只是木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刘二和刘老炮。

刘老炮终于放心了,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好,咱们都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别娘们儿叽叽的。老爷们儿走到哪,哪就是家,咱们现在下山,跟我去关里喝酒吃肉去!出发!

正要往山下走,滚刀肉突然靠了过来,问道:当家的,咱这些家当怎么办?

刘二看了看四周,想想,一不做二不休地说道:啥都不留,要走就走得干净,烧了!

滚刀肉听了,实在舍不得,便有些犹豫地望着刘老炮说道:这可是咱们置办了几年才弄下的家产啊!

刘老炮心里虽然也是不舍,略思片刻,还是咬牙说道:烧了,不留后患。

几个人便跳下马去,把山洞前的几间茅屋一把火点了。霎时间,二龙山一片浓烟滚滚。

刘老炮点燃的不仅是自己的几间茅舍,紧接着,下山来到蘑菇屯,也把桔家的几间房子点了。

在桔父、桔母的一片骂声中,刘老炮又命人把他们捆绑在了马背上,桔梗挣扎着身子,试图从刘老炮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但是,终于还是失望了。

刘老炮坐在马上,一边紧抱着桔梗,一边安慰道:桔梗呀,这房子是我烧的,我是不想让你再过这没滋没味的日子了,咱们去关里,我刘长山要让你桔梗去享受荣华富贵,过人上人的日子。俺知道带你一个人去,你心里肯定不踏实,把你爹你娘都带上,以后走到哪你都有家了,现在你恨俺,以后你就该感激俺了。

回过头来又望一眼烈火熊熊的自己的家园,桔父禁不住眼里含着泪水,破口大骂着:刘老炮你这个畜生,我们桔家让你毁了!

桔母坐在马上,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接二连三的灾难,彻底把她击垮了。

桔梗扭过头,望着燃烧的家,禁不住怒火中烧。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正巧让邻居小德子看在了眼里。见刘长山带着桔梗一行人打马而去,小德子呆愣了良久。突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便随手扔掉了手里的土筐,拼了命地向村外跑去……

已经走出蘑菇屯了,刘老炮觉得这一去天高地远,不知能否再回到这里,想了想,便又让刘二带着磕巴几人返回到村子里,来到刘老炮的家里。

刘老炮的父母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看上去,一对老人老实巴交,纯朴而又心地善良,就像蘑菇屯的许多农民一样。

刘二和磕巴是来劝说的。

刘二见了刘老炮父母的面,一面赔着笑脸一面说道:爷、奶,是我叔让我来接你们去关内城里的,让你们到城里去享大福。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现在咱就上路吧!

刘老炮的父亲听刘二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张口骂道:二小子,你不是我们老刘家的人,你缺了大德了,自打你投奔了关内城里的鬼子,哪个乡亲不戳你的脊梁骨,现在又来拉我们去给你当垫背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爷、奶,您二老别生气,接你们去城里,可是俺叔的主意,他可都是为你们好啊!刘二死皮赖脸地说着。

刘老炮的父亲使劲朝地上呸了一口,接着又骂开了刘老炮:我没他这个儿子,干啥不好,他非要去当胡子,老刘家哪辈子缺了大德了,摊着了这么个畜生。你们给我滚,滚吧!

刘老炮的父亲气得浑身发抖,转着圈在院里找着可手的东西,操起一根木棒举了起来吼道:我哪也不去,我没儿子,也没孙子。你们快滚!

刘二和磕巴等几个人无奈,悻悻地逃出院子。

刘老炮押着桔梗等人正在村子外面等着刘二,见刘二和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心里咯噔跳了一下,知道父母的脾气是不会跟他们一起走的,一手揽了桔梗的腰,一手拉过马缰朝蘑菇屯方向大喊了一声:爹,妈,儿子走了,等儿子发达了,再来接你们去享福!

这样喊着,刘老炮的眼里竟滚出了两颗泪疙瘩。

小德子急三火四地找到八路军冀中独立团所在地,终于见到石光荣的时候,石光荣正被胡团长训斥着。一旁站着张政委和王连长。

胡团长看着石光荣,凶巴巴地说道:你的事张政委都对我说过了,当着大伙的面,你再好好说说吧!

石光荣冲胡团长一笑,有些耍赖地问道:说说,说什么?政委都说了,再让俺说一遍,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胡团长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桌子:石光荣,你严肃点,让你说你就说。

石光荣果然认真起来,望着胡团长,一本正经地答道:报告团长,这次伏击鬼子和伪军,共缴获步枪十三支,击毙日军十六人,伪军八人,并截获老乡的猪两头,羊三只,鸡五只。

胡团长听了,朝石光荣头疼样地挥了挥手:不要报功,说说别的。

别的,没有了。石光荣突然又想起什么,邀功请赏一般地补充道,对了,俺还抢来一个国军的军医,已经安置在咱们卫生队了。

一旁站着的张政委听了,上前一步问道:友军军医的事一会儿再说,我派王连长去追你,不让你擅自行动,你都做什么了?

石光荣看了一眼王连长,朝他狡黠地使了个眼色道:王连长,俺都没见到你,是吧?没见到你,你说俺能做啥?

王连长却并不吃他这一套,坦然揭穿道:报告团长,我见到石光荣了,传达政委的命令让他回来,他不听,还用枪顶着我脑袋说,我要拦着他,他要像对小鬼子一样,要冲我搂火。

胡团长又拍了一下桌子,问道:说,有没有这事?

石光荣不知如何回答,朝王连长又是眨眼又是摇头,说道:有吗王连长?你可别编故事。

就在这节骨眼上,听到门外喊了一声报告,小伍子带着小德子走了进来。

小伍子径直来到石光荣面前,报告道:连长,找你的。

石光荣把目光一下移到了那个衣衫不整的年轻人身上,突然叫了一声:小德子,你咋来了,我是你石头哥呀!

小德子同时也认出了石光荣,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失声喊道:石头哥,可找到你了……

小德子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紧紧地抱住石光荣说道:石头哥,你家出大事了,桔叔、桔婶还有桔梗,让刘老炮给抢走了。

石光荣一下怔在那里,接着,他摇晃着小德子追问道:你说啥,刘老炮?二龙山那个土匪,他到底咋了?

小德子抹了把眼泪,望着石光荣,说道:你还记得那个刘二吗?他爹娘死了,跑到关里,投奔了王佐县城里的日本人。这一回,就是他带着刘老炮还有桔梗、桔叔、桔婶来王佐县城了。

啥?你是说他带着我叔我婶还有桔梗投奔了王佐县城里的日本人?石光荣一下急了。

刘老炮把你家房子一把火烧了,我看着他们出了屯子,这才跑出来给你报信的,可我找了你这么多天了,也不知他们走到哪了。小德子接着说道。

石光荣的眼睛红了,他突然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向胡团长请求道:团长,你快下命令吧,就是说死也不能让土匪和鬼子弄在一起,更不能让俺叔和俺婶落到鬼子手里,俺从小可是桔叔桔婶养大的。

胡团长走到一个炮弹箱旁,专注地看着上面铺放着的一张地图,石光荣立即跟了过去。

胡团长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分析道:这王佐县城分南门和北门,咱们现在在王佐城北,要到南门得绕过王佐县城,这一绕就得十几里路,你怎么知道他是走哪个城门呢?

那我就兵分两路。石光荣说道:我就不信堵不住这个刘老炮。他当土匪也就罢了,现在又投靠了日本人。团长,这帮皇协军可是咱们最大的敌人呢!

胡团长望着石光荣,想了想,说道:那这样,我让王连长带人去堵北城门,你带人绕过王佐县城去南门,记住,千万要注意城里鬼子的动向,不能有闪失!

石光荣啪地一个立定站好了,敬礼答道:是!

这时间,刘老炮一行人疲马乏地已经来到了王佐县城外的一个岔路口上。刘二骑马走在前面,到了岔路口上,左右张望着,竟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显然,坐在马上的刘老炮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问道:不是说快到了吗?到底往哪走?

刘二有些为难地说道:王佐县城一南一北有两个城门,这条道通往北门,这条道是往南门去的。现在我也拿不准该走哪条了。

不管南门北门,咱总得进城吧!刘老炮一摆头,说道:啥南门北门的,进城就是了!

刘二突然苦着一张脸解释道:叔,你有所不知,我说的八路军独立团,最近一直在城北活动,我是担心碰上八路军独立团的人。

那就走南门吧,你看你咋这么磨叽!刘老炮不高兴地嚷道。

刘二又说道:叔,走南门就得绕过县城,得多走十几里地。

走就走吧!刘老炮说道,这一路从关外到关里,咱们要安安生生地进城,我可不想让八路军逮去。

刘二点头说道:叔,你说得对,城里的日本人见到独立团都头疼,我也是这么合计的。

说着,刘二抖一抖马缰,就带着刘老炮一行往王佐县城去了。

按照胡团长的事先安排,王连长带着一伙战士埋伏在王佐县城北路口的一片小树林里。石光荣带着张排长等一伙战士,绕道打马朝王佐县城南飞奔而去。这时间,黄昏已经渐渐降临了。整座王佐县城,被笼罩在一片苍茫暮色里。

刘二带着刘老炮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南门外,可是,进城的吊桥已经被吊起来了。

妈了个巴子,整个桥不让走路,咋进去呀?刘老炮望着被掀开了一道大口子的吊桥,骂骂咧咧的。

叔,你别急。刘二说道,俺这就过去叫人开门。

说着,刘二催马上前冲城门楼上喊道:我是刘二,谁在看门哪?

听到喊声,一个哨兵从城门楼上探出头来,朝一行人张望了一番,认清了喊话的是刘二,便回道:是刘小队长啊,你回来了?

刘二同时也认出了城上的那人,便又喊道:二狗,你眼瞎了,咋还不放吊桥?

二狗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你身后都是啥人呢?

刘老炮忍不住了,打马过来,冲城门楼上喊道:妈了个巴子,进个城咋这么费事?再磨叽老子一把火把你们烧死在城门楼子上!

说着,便掏出枪来冲城头上比画着。

城上的二狗见状,忙又说道:刘队长,你多担待,皇军已经交代过的,不说清楚我可做不了主,我得报告给王大队长去。

刘老炮见城上的二狗把头缩了回去,立时火冒三丈,冲刘二发起了邪火:你不是说在王佐县城一跺脚,整个城都乱蹦吗?妈了个巴子,都走到城门口了还不让进去。你还说日本人请我来当皇协军大队长,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啥大队长。不进去了,老子不进去了!

说完就要打马回转。

刘二见刘老炮这一回真的生气了,一把抓住刘老炮的马缰,一迭声地哀求着:叔,你别发火,山本大队长就是这么答应俺的,你一来,皇协军的大队长宝座就是你的,那个王独眼就是个临时的,临时的……

二人正说着,大队长王独眼已经站在城门楼上了。

刘二,底下是什么人?王独眼扯开嗓子冲刘二喊道。

刘二回过身来,赶忙又朝城头上的王独眼赔着笑脸应道:王大队长,这是我叔,关外二龙山大当家的,今天特意来投奔皇军的。

王独眼探头又朝刘二身边的几个人认真地看了一遍,看到了桔父桔母和桔梗,便又不解地问道:这咋还拉家带口的?

刘二一下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说道:王大队长,快放吊桥吧,咱们进城再说。

王独眼想了想,还是担心如果把这些不明不白的人放进城来会惹出麻烦,厉声说道:刘二,我可警告你,别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进城,让皇军烦心,你吃不了可得兜着走!

你个独眼瞎,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事先俺和皇军说好了,谁不三不四了,老子是来投奔日本人的,不是投奔你的!

刘老炮实在吞不下这口气了,便冲着城楼破口大骂开来。

恰恰就在这时,王独眼抬头往远处瞭了一眼。这一瞭不打紧,正看到一阵风般飞卷而来的几匹战马,还看到了那马后奔跑着的一群八路军士兵,一张脸立时就变得蜡黄了,禁不住大惊失色骂道:刘二,操你妈的,你把独立团的人招来了……

王独眼这一声喊,同时让刘老炮一行人也吃了一惊,回头看时,一队人马越来越近了。

刘二慌乱地喊着:王大队长,快放吊桥,快放桥呀!

可是,王独眼根本不听他这一套:刘二,你小子想让八路进城呀?弟兄们,抄家伙!

说着,一帮子伪军呼啦啦便在城门楼上举起了长枪,七七八八地瞄向了刘二。

见石光荣带着人马眨眼间就要闯过来了,刘老炮一下急了,猛地举起双枪冲吊桥上的绳索啪啪就是两枪,枪响绳断,吊桥哐当一声落了下来,刘老炮等人再也顾不得许多,打马冲进城去。

城头上一群伪军眼见着大事不好,又看到石光荣带着队伍冲杀过来,慌张之中连连举枪射击,刹那间,噼噼啪啪的枪声响成了一片,将石光荣带领的队伍压制在了那里。

仅仅一步之差,眼瞅着刘老炮带着桔叔、桔婶和桔梗进了城,石光荣又愧又悔,勒马立在那里喊道:叔、婶、桔梗,我石光荣来晚了,你们等着,我早晚要救你们出城!

紧随其后的张排长这时间也带着一排人赶了过来,一边举枪还击着,一边问道:连长,咱们打吗?

就在这时,城门前的那座吊桥又被两个伪军安上绳索拉了起来,石光荣朝那吊桥无可奈何地望了一眼,没好气地大喊一声:回去!

刘老炮带人冲进城去之后,随着带路的刘二来到了皇协军驻地,直到筋疲力尽地站在院子里,这才命人给桔梗和桔父桔母松了绑。

城头那边的枪声终于停了下来。片刻过后,王独眼带着十几个皇协军,气急败坏地冲进了院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刘老炮,手持着短枪点着刘二的脑袋,气鼓鼓地说道:刘二,你太不会来事了。你把你叔这帮子人叫来,咋连个招呼都没打,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协军大队长了?

刘二见刘老炮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副不摇不动的样子,立即又转过身来,向王独眼讨好道:大队长,我这次回老家是请示过山本大队长的。当时我不说请俺叔来,日本人又怎么会放了咱们呢?

我看你刘二的眼里就只有皇军了,我这个皇协军大队长你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王独眼用枪管敲着刘二的脑袋,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这个大队长可是皇军任命的。以后说话办事识相点,别以为整几个土匪过来就有多大功劳似的,我王独眼的眼里可不揉沙子!

刘二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忙作揖赔笑道:大队长,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刘老炮见了这场面,打心里觉得别扭,心里头实在受不住,便扒拉开刘二上前问道:二小子,你不是说皇协军答应让我当大队长嘛,怎么又冒出来个瞎子挡道?

接着,刘老炮斜一眼王独眼,大声喝道:妈了个巴子,啥玩意儿,老子不干了,大不了再回二龙山!

王独眼听了,轻蔑地笑了笑,接话说道:你是刘二的叔,见识肯定很多。大队长是皇军任命的,你初来乍到,怎么可能让你当大队长,我同意,你问问我手下这些兄弟能答应吗?

话音落下,就见身后的一帮伪军举枪对准了刘老炮一伙。

刘老炮见势大喊一声:弟兄们,抄家伙!

说完,从腰间拔出双枪,枪口指向了王独眼。

王独眼一声冷笑,望着刘老炮说道:挺横呀,没看看这是什么地界。

说着,把手放到嘴里,打了声呼哨,房前屋后立时冒出许多皇协军黑洞洞的枪口。一时间,两伙人僵持在了一起。空气也似乎凝固了一般。

就在这时,山本大队长带着两个卫兵和翻译官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阵势,一下就明白了什么,不由得骂了一声:八嘎!

对峙着的双方犹豫了一下,接着便纷纷放下了枪。

刘二忙又凑上前去,向山本献媚道:太君,我叔从二龙山把人马全带来了。

山本冷着一张脸左左右右地将刘老炮一伙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突然把目光落在一角的桔梗和桔父桔母身上,一步一步走过去,问道:这是什么人?

翻译官把山本的话翻译给了刘二。

刘二忙又说道:这是我叔的家眷。

家眷?山本皱了皱眉头,回身扫了眼王独眼和刘老炮,骂道:八嘎!

接着便带着卫兵和翻译官转身离开了。

刘二见状,像只苍蝇一样又叮了上去,小心地问道:山本太君,我叔的事,您咋安排,你得给个准话呀!

山本想了想,望了一眼刘二,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你们中国人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说完,一手拨开了刘二。把刘老炮一伙人晾在了那里。

自己解决?刘二摸着脑袋寻思了半天,最终也没有寻思出一个结果来。

仅仅一步之差,没把桔梗搭救成功,石光荣带领队伍打马回到了独立团,立即又找到了胡团长,心急火燎地请战道:团长,你快下命令吧,攻打王佐县城,我石光荣第一个冲上去!

胡团长背着手在地上踱着步子,听了石光荣的话,不由得立脚说道:城里驻扎着日本人的一个大队,足足有一千多人,这还不算二百多的伪军。而咱们独立团才只有几百人,力量悬殊这么大,要想攻打王佐县城,怎么会有那么容易,你石光荣不识数?

我叔我婶还有桔梗都在王佐县城里,不攻打县城,你说咋整?石光荣急得直跺脚。

胡团长看了一眼石光荣,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石光荣,遇到事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呀?

石光荣回道:团长,你怎么知道我没动脑子?我把脑瓜子都想疼了,可想了一溜十三遭,不攻城没有别的办法救出俺叔俺婶和桔梗。

胡团长有些烦乱地望着石光荣,说道:行了,行了,现在我命令你回去睡觉。

石光荣听了,转过身去,嘴里却嘀咕道:我就知道,找你也是白找!

胡团长望着石光荣离去的背影,刚想发作,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接着,埋下头去,又开始研究起炮弹箱上的那幅地图来……

可是,回到宿舍的石光荣,哪里又能睡得着觉呢!

石光荣躺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翻来覆去地烙煎饼。隔壁的战士宿舍里传来了一声长一声短的打鼾声,听着那鼾声,想着王佐县城里不知怎样了的桔梗和桔父桔母,石光荣有一种挠心挠肺的感觉。紧接着,一个大胆的想法,便在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石光荣翻身下床,走进了战士宿舍,压低声音说道:都起来,有任务。

战士们闻声,虎身而起,立即精神起来,问道:连长,啥任务?

石光荣说道:不怕死的,跟我去偷袭王佐县城,把俺婶俺叔他们救出来。

警卫员小伍子异常亢奋,望着石光荣说道:连长,你就下命令吧,我们跟你干!

那就听好了,不怕死的跟我出发;不愿意去的,继续睡觉!

说着,石光荣带着十几个战士匆匆走出了村子。正要打马前去,不料想,却被哨兵发现了。尽管石光荣搪塞过了哨兵的盘问,但是见到这十几个人全然一副诡秘的样子,值勤的哨兵还是心生了疑惑,转身报告了团部。

刘老炮窝着一肚子火,回到了临时住所,他面对着刘二左右开弓,一边打着耳光,一边责问道:你为啥骗我?说我到王佐县城投奔日本人,吃香的喝辣的,大队长的位子给我留着呢,香的呢,辣的呢,大队长的位子呢?!

刘二捂着一张被打得红肿的脸,哭丧着说:叔哇,谁知山本太君变卦不管了,他说这是中国人的事,让咱们自己解决……

让我们自己解决?刘老炮梗着脖子问道。

叔哇,都到这时候了,我骗你干啥?刘二说,刚才在院外,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刘老炮寻思着刘二的话,把拳头握得咯咯叭叭直响:这么说,那个王独眼,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一想到那个王独眼,刘老炮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刘老炮的眼睛里像要喷出血来。他望着刘二,恶狠狠地说道:我要让山本知道,我刘长山不是吃素的!

夜渐渐深了,刘二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刘老炮却怎么也睡不着,抱头望着天棚合计着对策。突然,他一虎身起来,把正在睡觉的刘二拉起来。

刘二蒙眬着眼睛,懵懵懂懂地问道:叔,又咋的了?

二呀,你怕死不?刘老炮凶巴巴地问他。

刘二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叔,你要干啥?

刘老炮咬牙说道:我要弄死那个瞎子。

这院子里的皇协军,可都是他的人。刘二神情紧张地说道:我那一个小队还听我的。叔,你要咋个弄法?

日本人不是说让我们自己解决嘛,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叔想好了,要解决这件事,只能不要命了。

刘老炮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

刘二想了想,说道:叔,这帮人我了解,在城里仗着有日本人,都能着呢。只要一出城,他们怕八路军怕得要死,个个都是缩头乌龟。

刘老炮冷笑两声,断然说道:先下手为强,要是让那个王瞎子醒过味来,咱们就没机会了。我去叫兄弟们起来,马上把大队部包围起来。

刘二这一下来了精神,应道:叔,我跟你干!

说话的工夫,刘老炮一伙人在刘二的带领下,有的举着枪,有的举着砍刀,还有的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便闯进了伪军大队部。

两个值班的伪军哨兵见了这阵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刘老炮和滚刀肉一人一个砍翻在地了。紧接着,他们又咣当一声踹开了大队长王独眼的房门。王独眼睡得正酣,听到响声,突然从梦中惊醒,慌忙中伸手去摸枕下的短枪,枪刚到手,就见刘老炮抢先一步,将那把短枪踢飞了,一颗脑袋随即就被一件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

死到临头,王独眼仍然硬撑硬顶着,说道:你们要干什么,反了?告诉你们这儿可是日本人的天下,我这大队长可是山本太君封的。你们敢动我,就是动日本人……

没等王独眼把话说完,刘老炮骂了一声,去你妈的!挥枪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刘老炮下手有点儿重,只见那血立马就从王独眼的头上流了下来。王独眼一下子就被吓傻了。

听我命令,把你的队伍集合起来。刘老炮喝道。

片刻过后,一队衣衫不整的伪军,睡眼蒙眬地站在了院子里。在刘二的喝令之下,不一会儿工夫,那些伪军已经把手里的枪支堆在了一起。

刘老炮把王独眼拉到队伍前,他手里的那把枪一直抵在王独眼的后脑勺上。

刘老炮环顾一下左右,大声说道:都他妈给我听好了,我刘长山来了,是日本人把我请来的,日本人说了,中国人之间的事自己解决,现在我就解决了!

说完,啪的一声扣响了手里的扳机。王独眼脑浆迸裂,哼都没哼一声,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那些伪军见了,彻底把头低了下来。一个年龄还小的伪军看到了眼前这一切,一时吓得尿湿了裤子,整个身子抖成了一团。

刘老炮神色平静地吹了吹枪口,说道:从现在起,我刘长山就是你们的大队长了!

滚刀肉马上也站出来助威道:有不服的就站出来。

磕巴想找个仇人出一出心里的怨气,瞄准了队伍里的一个伪军,三步两步冲过去,举刀架在脖子上喝道:服不服?

那伪军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一边哆嗦着身子,一边泣不成声地说道:服,服,我服。

刘老炮把枪插在腰上,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人,赫然说道:想跟我吃香的喝辣的就留在城里,不想留的天亮就给我滚蛋,想和我斗的,看到没有,就是这个瞎子的下场!

说完,上前一脚踢在了王独眼的尸首上……

院子里刚刚发生的这一切,被关在另一间房子里的桔梗和桔父桔母一清二楚地看在了眼里。

日军大队长山本也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情,面对前来报告的小队长竹内,一边阴冷地笑着,一边说道:很好,我就是让他们斗,强者生,弱者死,我们大日本需要中国这帮疯狗,越疯越好。

接着,山本又叮嘱道:不要惊动那帮中国疯狗,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当刘老炮一伙土匪和王独眼一帮伪军进行疯狂残杀的时候,石光荣正带着一个班的人马,兴冲冲地往王佐县城方向飞奔而来。

可是,正当他们已经远远地看到了王佐县城南的大门时,不料想,却被飞赶而来的胡团长追了上来,一马当先挡住了去路。

石光荣一个愣神,立马看到胡团长的身后还跟着王连长和另外两名战士,正要张口,就听到胡团长厉声喝问道:石光荣,你这是要干什么?

石光荣眨巴着一双眼睛,望着胡团长说道:你不是让我动脑子想嘛,我想好了,偷袭王佐县城,弟兄们都不怕死。

石光荣,你脑子里都是屎,不怕死就行了?你浑蛋!胡团长表情严厉地呵斥道。

不由分说,冲身后的王连长说道:把石光荣给我带回去!

几个人下得马来,三下五除二,就把石光荣的枪夺过来,押着石光荣就要往回走。石光荣心里不服,立在那里就像一块石头一样。

王连长看了眼石光荣,问道:石连长,我可是在执行团长命令,你不走,还让我动手吗?

石光荣听了,白了一眼王连长,仍是一脸不服的样子,想了想,便冲呆愣在一侧的一班战士摆了一下头,说道:回去就回去!

胡团长勒缰转身坐在马上,又厉声交代道:王连长,关他三天禁闭!

张政委从分区开完会回来时,石光荣还被关在禁闭室里。

胡团长向张政委问起这次分区会议的新精神,张政委一笑说道:这次去分区开会,首长强调的就是和国民党24团联手抗日的大事。国民党为了表达联合抗日的诚意,特意把冀中24团调到王佐。

哦?胡团长突然问道,他们的团长叫什么?是什么背景?

张政委从随身带来的材料里抽出一张纸递给胡团长:这个团长姓沈,喏,这是他的个人资料。

胡团长低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沈少夫?

就是石光荣借人家军医的那个团长。张政委补充道:这一次他把咱们告到分区了,要让咱们马上还人呢!

胡团长不由得嗐了一声,生气地说道:这个石光荣,整啥不好,非得抢人家的人?

张政委思忖片刻,说道:看来,咱们有必要去跟人家好好解释一下。去拜会一下也是应该的,否则让人家觉得我们不懂规矩,咱八路军也不能差事。

说完,张政委又补充道:顺便把那个女军医还回去,堵住他们的嘴,要不然,分区首长怪下来,咱们就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