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福见马维祺已死,急忙探视他的伤处,撕开他的衣襟一看,只见胸前有一个巴掌大的紫印,上面凝有黑血痕。
分明是毒砂掌所击!
马贵惊疲乏:毒砂掌!师叔中了毒砂掌!
尹福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道:果然是仇家来了!
马贵问:仇家是谁?
尹福擦了擦泪痕,缓缓道:是‘塞外飞鹰’沙弥和他的妻子‘病西施’马踏燕。三十多年前,蒙古草原上的大盗沙弥在喀尔沁救了肃王爷隆勤,也就是如今肃王爷善耆的父亲。隆勤王爷便聘留沙弥做了王府护卫总管。沙弥在北京多次击改武术名家,名噪全城。以后辅佐王爷南征北战,屡建战功。一次在随王爷征伐云南瑞丽时,俘虏了瑞丽王的女儿,马踏燕见沙弥果敢勇猛,遂生爱慕之心。沙弥自然也倾心于这位光彩照人的傣家姑娘,他偷偷放走了瑞丽王,更赢得了马踏燕的爱情,于是二人成婚,马踏燕随丈夫来到北京,马踏燕除了有投枪绝技外,还有祖传功夫,名为毒砂掌。实为一种气功,气发于掌上,掌若炭火一般;又将云南西双版纳一种毒胶树的毒汁放入囊中,捆于手指。手掌击人时,囊破汁溢,沾入皮肉即中剧毒,不消一刻便身亡。
发掌之人也沾毒汁,为何不死呢?马贵问。
由于气发于掌,掌固如石,汁不浸掌。沙弥添了毒砂掌功夫,更是狂傲,不把天下好汉放在眼里。当时,董海川先师在圆明园比武大会上,力挫群英,名声大震,肃王爷十分仰慕,把行师请到府中比武。这肃王爷是尚武之人,在王爷群中是佼佼者,他气力惊人,两腿有千钧之力。每日上朝还要用腿击皇宫石雕栏,练功不已,人称神力王“他与董先师比武,摸不着八封掌的套路,结果败北。沙弥不服先师,也跳出来比试,也败于先师;他的毒砂掌掌掌落空,根本摸不着先师皮肉。当时二人又商定比器械,先师使鸡扑鸳鸯钺;沙弥使一根玄武棍,两个人的珍器上都涂上木炭,谁要是被炭沾身,谁就算输。未及三个回合,沙弥的脸上沾了一粒炭迹,自惭而下。紧接着,马踏燕也来比试,她将一支六尺长的投枪呼呼从半空中投来,先师稳稳接住投枪,运运气,将投枪一旋,又向对方投去。马踏燕慷慨用手来接投枪,谁想那投枪离她有三尺远,一个回旋,竟扎入湖中。这夫妻俩如何受过这等挫折,当晚来到先师信处,施放熏香,想把先师熏倒后再结束他的性命。谁想先师早有防备,将他们二人双双擒获。二人捣蒜般磕头,先师是大慈大悲之人,于是饶过他们。他们发誓永不回北京,落荒在外,久无音讯……”尹福说到此时,哀怜的目光落在马维祺的尸身上。先师过世,这二人想必是找我兄弟们寻仇来了!……
那珍妃娘娘失宝一案是不是也与沙弥夫妻有关联?马贵小心地问。
尹福轻轻叹了口气,两滴晶莹的泪珠吧嗒一声掉在马维祺冰冷的脸上。尹福用双手缓缓地合上了马维祺的双眼,对马贵说道:事不宜迟,快找你程师叔去。
正值暮春,空气中回荡着醉人的芬芳,细窄的街道上飘着狼藉的粉色花片,几树梨花还点缀着嫩白的残瓣。繁星悠闲地浮在苍蓝的天上,穿过朦胧的云片,似隐似现。一弯朗月散发出乳白色的暖晕。
二人无心欣赏京都暮春的景色,快步来到花市四条程记眼镜铺,只见铺门大敞大开,空寂无人。静得连睡梦人的喃喃声和鼾声都能听见。
莫非程师叔也出了事?马贵暗想。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首。
穿过一个夹道,来到后面的院落,抬头一看,只见正屋烛火通明,一个英俊的中年汉子正醉卧在地上,抱着一个酒缸狂饮,他身材魁梧,眉毛浓黑而整齐,一双栗色的醉眼透出光彩,一副傲慢狂荡的神态。他穿着一条蓝布便裤,腰间扎着一条牛皮带,上身光着,发达的肌肉,在肩膀和两臂棱棱突起。
此人正是:眼镜程程廷华。
程廷华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忽然爆发出了阵狂笑,口中叫道:
活鲤鱼哟!年年有余的活鲤鱼哟!
卖咦哟大小,小金鱼儿来!
甜酸豆汁儿来!买麻豆腐!
栽花儿来,栽蝴蝶花我来!
蛤蟆骨朵儿,大田螺蛳来!
买神符来!恨福来迟避五毒儿哇!
……
师傅,我师叔发癔症罢,他瞎吆喝什么呢?马贵话音未落,扑通一声,脚下软,栽进一个陷坑里。尹福眼快,一个鲤鱼找挺,稳稳落于地面。
尹福骂道:廷华,你搞的什么名堂?连忙用手去拽马贵。
程廷华飞奔出屋,大笑道:原来捕到了一只大螃蟹!说着帮尹福拽出马贵。
马贵浑身污秽,叫道:好晦气!师叔,你摆的是什么阵呀?
程廷华进屋找来两件干净衣服,一件扔给马贵,一件自己穿了。笑道:我还以为又是哪个不怕死的来了呢?
尹福正色道:廷华,大祸临头了!
程廷华酒醒了一半,问道:什么?
马维祺被人打死了!
什么?程廷华身子一软,眼前迸出无数个小金星。
尹福将在马家煤铺所见叙述了一番。
程廷华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秽物,带着浓烈的酒臭味。紧接着,眼泪扑簌而落。在八封掌众兄弟中,他与煤马的关系最好。
尹福师徒俩将程廷华扶到里屋炕上。许久,程廷华才缓上气来。我恨不得一刀杀了沙弥这老贼,只不知他住在何处?
尹福道:咱们兄弟小心为是,他在暗,咱在明,如今还摸不清他的脉路,不知他跟谁勾着?
程廷华下地倒了三大碗酸梅汤,一碗递给尹福,一碗递给马贵,咕嘟咕嘟,自己喝了一碗。
程廷华喝完酸梅汤,抹抹嘴:这沙弥肯定有来头,他当年在肃王府当总管,跟各王府的王爷、总管、还有皇宫里的太监混得很熟,不如请‘翠花刘’凤春兄弟带着丐帮兄弟到各王府打听打听,丐帮都是胡同串子,各种胡同、王府、名宅、庙宇路子极熟。
尹福沉吟片刻,缓缓道:明晚召集八卦掌门人在施六家开会,大学商议一下,把维祺兄弟的丧事厚办,咱们现在就去找施六。
三人屋门,马贵指着那陷坑问道:师叔,你为何弄这个坑?
程廷华一翻身上了房,马贵抬头一看,一个人影转瞬即逝。
一会儿,程迁华跳下房,说道:我这我也来了探子,八成也是沙弥的人,我已经捕了两个,弄死埋了。
施纪栋开的义和木厂在朝阳门内,三个人进了哈德门,沿着东单大街,来到东四牌楼,往东一拐,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义和木厂。
这义和木厂是个三层套院,厂门开着,三个人鱼贯而入,只见门房老头坐在木凳上靠着墙打盹儿,走进第一道套院,东厢房里熟睡的工人们鼾声如雷。第二道套院装满了木材、器械、还有打好的家具等。走进第三道套院,只见有个流杯亭,亭西又有个小套院,月亮门开着,程廷结先走了进去,只见一个半老徐娘,身着湖色衣衫儿,紫红灯笼裤儿,手握一杆旱烟枪,正顺着窗纸洞眼往里吹熏香呢。程廷华一抬手,刷的一声,一支飞镖飞了出去。那女子身手好快,一招支燕凌空,悄然无声上了房,一眨眼的工夫,踪迹全无。
程廷华也不追赶,撞开门来寻施纪栋。只见屋内漆黑一团,声息全无。程廷华慌了,叫道:施六!施六!往前一探身,一脚踩翻了尿盆,酒了一脚尿。他摸到炕前,一手摸到一头松软的头发,有一股胭脂香,知是施纪栋的妻子陈媛媛;再往旁边一摸,摸到了施纪栋的干巴身子。
这时,尹福和马贵也走了进来。尹福道:快给他们解熏香。“说着打开窗子,紧接着又揭去被子,在施六身上运转功力,疏通血脉。一会儿,施纪栋缓缓醒来,见是尹福等人,又惊又疑。他憨憨笑道:我这是在梦里罢?”
还说什么梦话?险些遭人暗算!程廷华把刚才的情形叙说了一遍。
施纪栋睡意全消,爬起来道:竟有此事?我只管做美梦,差一点做了刀下鬼!
马贵走上前,问道:师叔,蜡烛在哪儿?这黑咕隆咚的,叫人好闷!
施纪栋道:在窗台上。
马贵取来蜡烛,正要点燃,只听施纪栋块嘶力竭地大叫:别点!别点!
马贵惶惶惑惑地问:怎么了?
你师婶子还光着腚呢!施纪栋慌忙去给陈媛媛盖被单。
程廷华扑哧“笑出声来,打趣地说道:师兄想得真周到。”
尹福带程廷华、马贵退出屋门。稍等片刻。施纪栋叫道:进来吧。三人进屋,见烛光下,陈媛媛红着脸给众人端凳子,她穿一件淡青湖绉短衫,圆软的脬峰在衫内一起一伏地颤动,下身系一条银红绸裤,脚穿一双锦缎拖鞋。她虽已近五十,风韵犹存。
见笑了。她甜甜地笑道:招呼大家坐下,然后出门烧水去了。
尹福把前因后果对施纪栋讲了,施纪栋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依我看将来要有一场恶斗,在这风雨颠沛之时,我们八卦掌弟兄更要同舟共济,患难与共。近日。近日,康有为在京组织了‘粤学会’,主张立对策所以征贤才,开制度局以立宪法,以后又在粤东会馆成立保国会,公车上书,推行变法。慈禧太后躲在颐和园,密调董福祥甘军移驻京郊,又密如荣禄等人商议对策。闻说日本国明治维新后,国力大振,世风清廉,举贤荐能,赏罚分明,咱们也应鼎力支持光绪皇帝变法图强。
尹福道:顺镖局镖头‘大刀’王五也力主变法,他与给新派的汀人谭嗣同过往甚密,谭嗣同常住源顺镖局,天津秘踪拳大师霍元甲等也响应变法。有疲乏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顺潮者生,逆潮者亡,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都失天下,我八卦掌门人何不痛痛快快干一番事业?
来,清茶来了!一阵银铃般的声音飘来,陈媛媛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茶壶闪了进来。
尹福回到肃王府已经是一更天了,他穿过东穿堂,过了银安殿、徐白亭、东佛堂,猛听得妙香界那边传来了一阵凄婉的胡筝声,筝声充满了哀怨,惆怅。有女子在轻轻吟唱:
绣帏睡起。残妆浅,无绪心红补翠。藻井凝尘,金梯铺藓,寂寞凤楼十二。风絮纷纷,烟鞠苒苒,永日画阑,沉吟独倚。望远行,南陌春残悄归骑。
疑睇。消遣离愁无计。但暗掷、金钗买醉。对好景、空饮香醪,怎奈添珠泪。待伊游冶归来,故故解放翠羽,轻裙重系。见纤腰。图信人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