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中午12点15分,州江市法院黑压压的刑事审判庭里鸦雀无声,审判台中间的青年审判长龚铮目光凝重,他瞟眼审判台下黑压压的法庭,目光掠过一道半人高警戒线起前面的三个被告人席,接着从他左前方的辩护人席前面闪过,然后停留在他右前方公诉人席里的男女公诉人身上,这才程序式地发问:
“刚才辩护人辩解被告人霍广亮在海岗市与被告人钱朵朵同居,不是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不构成重婚罪。公诉人对此是否有异议?”
男公诉人瞥眼旁边的女公诉人微微摇头,明白他们提交的监控拍到霍广亮包养钱朵朵共同生活的证据,却不能佐证二人是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便低沉地回答:
“没有。”
法庭警戒线里面的审判区,中间三面栅栏围着的被告人席里,坐着的身穿军绿大衣霍广亮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便侧脸看向他右边被告人席里的钱朵朵;钱朵朵眉头舒展。龚铮看了他俩一眼,接着说:
“法庭辩论结束,下面由被告人钱朵朵向法庭作最后陈述……”
“审判长,请等下!”法庭右边辩护人席里的年轻女律师右手举起,她打断了审判台上龚铮的话。龚铮目光凝重,看着他左前方辩护人席里年轻女律师诡秘的眼神,明白是又要出招,于是他温和地询问:
“辩护人是有意见要发表吗?”
“是刚才发现公诉书里面有问题。”年轻女律师举着的右手放下,她顺手拿起眼前辩护人席上面的公诉书,然后高高地举起,“公诉书里指控被告人钱朵朵的另一个罪名——”顿下,声音拔高,“有错!”
她尖声尖气的声音犹如重磅炸弹炸响,刹那引起黑压压法庭里一片愕然,一道道惊讶的目光凝望辩护人席里的年轻女律师,不明白她在法庭马上要宣判前才提出公诉书里有错,唱的是哪一出。她嘴角轻抿,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瞟眼左前方审判区里“井”字型似的三个被告人席,然后摆动着手里的公诉书,开始辩解:
“案发前,被告人席里的霍广亮和朱智聪是鑫土集团南方海岗市销售处的工作人员,而被告人席里的钱朵朵案发前是海岗市一家KTV的女服务员。”一口流利的京腔纯正,“霍广亮作为经理,指使属下朱智聪把货款分批给钱朵朵挥霍,被告人钱朵朵不构成职务侵占罪。”
她言辞犀利,瞟眼对面的公诉人席里,男公诉人在瞪眼看手里的公诉书,女公诉人在盯视公诉席上面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她眼里露出一丝得意,就是想在宣判前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至于她左前方被告人席里钱朵朵在期待是有罪还是无罪的殷切眼神,她视而不见,而是扭头看向她右前方审判台上的龚铮,最后说:
“回答完毕。谢谢!”
回答后,她痴痴的眸光依然在凝视她右前方审判台上的龚铮,看都不看她面前的辩护人席,手里的公诉书才放下。一个上午她都是这样花痴般地盯视审判台上龚铮那美颜,陷于龚铮卓越的才华,还被龚铮满满的司法情怀人格魅力所倾倒。刚才,她也不想打乱龚铮的审判步骤,可法庭上是舌剑唇枪,她才不得已这样。
审判台上的龚铮却是目光平静,没有一点波澜,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是半个月前该案移交过来后,他看了卷宗,觉得公诉书里指控被告人霍广亮和被告人钱朵朵构成重婚罪,还有指控被告人钱朵朵构成职务侵占罪,没有佐证的证据。上午法庭辩论结束,公诉方也没有向法庭出示佐证,但并不影响他继续的审判。
现在要宣判,年轻女律师才提出指控被告人钱朵朵构成职务侵占罪的罪名有错,是律师辩论技巧,他会按照提前制订的审判预案,依照法庭审理认定的罪名,对被告人钱朵朵作出有罪的判决。于是他平静的目光掠过左前方的辩护人席,停留在右前方的公诉席,然后按部就班地总结:
“刚才,辩护人提出公诉书里指控被告人钱朵朵构成职务侵占罪的罪名有错。”语速平缓,“现在继续进行法庭辩论。请公诉人……”
他话没说完,瞟见他左前方辩护人席的年轻女律师又举起右手,依旧程序式地问:“辩护人是要发表意见吗?”问的温和。年轻女律师举起的右手放下,她抬起左手腕上的女表,看了一下,然后抬眸看向她右前方审判台上的龚铮,而是反问:
“审判长,现在是中午12点17分。请问法庭审理到何时方能闭庭?”
她短促的反问声里带着急切的口气。龚铮听出来了,顿时凝眸,认为法庭现在回到前面的辩论环节,控辩双方会对公诉书里指控被告人钱朵朵构成职务侵占罪的罪名,进行新的一轮辩论,公诉方是否递交新证据、变更指控罪名,或者申请休庭等尚不清楚,这样法庭能否当庭宣判也就不好确定,于是婉转地表述:
“如果控辩双方同意法庭回到前面的辩论环节,进行新的一轮辩论。”语气平和,“预计法庭审理一个小时,就能当庭宣判。”
龚铮说后,瞟眼他左前方辩护席里的年轻女律师和中年男律师是愁眉满面,这才想到人家辩护人来自京城,时间概念就是秒针卡点的北京时间,而他审判到现在的大中午,属于典型的“拉堂”现象。于是他从座位上起来,朝他左前方的辩护人席方向躬身:“对于法庭未能在正常时间内闭庭,在此向辩护人致歉!”
言语坦诚,不卑不亢;微微躬身,优雅大度,没有卑贱之分,有的却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辩护人席里年轻女律师看到这一幕,她惊讶的双眼瞪大,禁不住脸一红,从辩护人席位上起来:“审判长——请勿致歉!”嗓音紧绷,“审判长,辩护人并非此意……”
审判台上站着的龚铮满眼疑惑,他不解地望着年轻女律师。年轻女律师一脸尴尬,她执业至今,法官在法庭上向辩护人躬身九十度,她还是第一次见,让她受宠若惊,禁不住眼睫下垂,微微低头,她小手按在胸前,委婉地解释道:
“刚才,辩护人向法庭提问何时闭庭,是有特殊情况的……”
她解释的语气轻柔又含蓄。
龚铮这才明白年轻女律师刚才“打退堂鼓”问他何时闭庭,是有特殊情况,并非因为他上午开庭“拉堂”到现在的大中午。他目光思索片刻便坐下,瞟眼左前方的年轻女律师也坐回辩护人席位,他想争取个把小时让上午审判的案子宣判,然后再“退堂”,于是他看了年轻女律师一眼,问:
“辩护人有特殊情况,能否向法庭说明吗?”
辩护人席里,年轻女律师目光痴迷,她感到说了就不能再看审判台上龚铮那盛世美颜,而是目光直盯盯地在龚铮那盛世美颜上痴缠:
龚铮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洁白纯净,好像能净化被告人犯罪的心灵;一对剑眉如虹,让律师无法为犯罪的被告人脱罪;一双荔枝眼里黑曜石般的瞳纯碎,会让被告人乖乖去认罪;漆黑的眼底明亮,宛若浩瀚天际的星光,在为被告人打开人生的另一扇窗户,点亮新生……
时间“嘀嗒、嘀嗒”地从年轻女律师痴迷的目光前流走,她痴迷的目光依旧在凝望她右前方审判台上龚铮那旷世美颜,让她CPU停止了工作,大脑里一片空白,忘了龚铮刚才在询问她,而是感到审判台上在等她回答的龚铮犹如在世的潘安,让她眼前的一切在齐刷刷地倾倒,接着是十里塌方、一片片地沦陷……
就在她想这样沦陷一百年的时候,里边座位上的中年男律师轻咳了两声,她这才侧脸;中年男律师把面前笔记本电脑屏幕慢慢地斜向她,她看向中年男律师转过来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屏幕上面有两行字:
诶,看了一个上午,还没看够啊?时间再这样的空白下去,等下咱们就不用登机返京了!
她看完这两行字,感到这两行字像是她在网上征婚的资料,突然被中年男律师窥见似的,让她雪白的瓜子脸顿时“刷”地一下绯红,她禁不住地睨了旁边的中年男律师一眼,这才想到审判台上的龚铮刚才在询问她,便红着脸看向她右前方审判长席的龚铮,然后开始回答:
“审判长,辩护人的特殊情况是——”顿了一下,“是提前订了今天中午1点50分从州江返回京城的机票。”
语速不紧不慢。到底是律师,尴尬不失从容,回话轻松自如,她接着语速加快:“法庭要是在一个小时后当庭宣判,辩护人就来不及登机返京了诶。回答完毕,谢谢!”
她回答后,目光转向她面前辩护人席上面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她两只小手在键盘上迅速地滑动点击……刹那,法庭矗立的两个大屏幕上面,出现她和中年男律师订今天中午13点50分返京机票的截图。
这时,法庭黑压压的人们明白了,她在宣判前才提出指控女被告人构成职务侵占罪的罪名有错,是不给公诉人一个辩论的机会。现在她又向法庭展示他们提前订了中午返京的机票,就像是在法庭上打退堂鼓,要走人;不仅打了公诉人一个措手不及,也让审判台上的龚铮难下审判台,还让整个法庭见证了她的厉害。
顿时,黑压压的法庭里人们目光各异,不约而同地望着前方审判台正中端坐的龚铮,看他怎么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龚铮剑眉紧皱,他对年轻女律师突然来这手有些错愕,这个的确不在他制定的预案范围内,是因为近年来到法院出庭的律师是州江本地人,不存在上午开庭“拉堂”会影响到律师的出行等;现在,他瞧着法庭一道道期待的目光,知道自己制定的审判预案存在漏洞,于是他朝左前方的辩护人席微微低头,歉意地表示:
“法庭对没有掌握辩护人这个特殊情况,在此说抱歉!”语气紧凑,“法庭现在是否休庭,这就当庭合议,很快给出决定。请辩护人稍等!”
音声坦诚而又彬彬有礼,从他面前审判台上面的麦克风里传出,在黑压压的法庭里宛如电视上的男播音腔。此刻,黑压压的旁听席里,一道道期待的目光又齐刷刷地凝望前方的审判台。
在这一道道期待的目光中,旁听席中央通道半中腰的右面,靠边座位上一坐尽倾的身穿米白色皮草外套女孩的目光,却与众旁听人目光不同,她一双桃花眼里凝视的目光随着前方审判台上年轻女审判员和挨着的龚铮喁喁细语而交织在一起,有说不清的幽怨,还有莫名其妙的妒忌……
辩护人席里,年轻女律师一双凤眼看向她右前方的审判台,她瞧着审判台中间的龚铮在与挨着的年轻女审判员交头接耳,让她沦陷的目光里错综复杂;而中年男律师眼角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他瞥了旁边花痴般的年轻女律师一眼,然后看向他们左前方的法庭审判区:
法庭审判区,并排的3个“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里,从左至右依次坐着钱朵朵、霍广亮和朱智聪;他们昂着头,上半身露在井口似的三面栅栏上面,陷在三面栅栏下面的下半身,好像掉进井里似的。
每个“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迎面正上方,悬挂着一块长方形的白底黑字“被告人”牌子;三面栅栏外侧的两边,每把椅子上端坐着一名全副武装的法警,个个表情郑重地面向前方的审判台,他们戴白手套的双手搭在弯曲成九十度的双腿上,横着看去,好像连接成的一条白线,又像道路边上不可逾越的白色路缘线。
左边“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里,坐着的钱朵朵身穿黄色羽绒服,昂头面向前方的审判台,她苍白的脸色没有一点血丝,一双呆滞的狐狸眼里,空洞的看不到一丝生机,而是流露出丝丝的悲伤和惊悸,随着她微微侧脸,又慢慢地流向她右边中间“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里。
中间“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里,坐着的霍广亮目光焦虑,他身穿绿色大衣,面色如土,瞪大的一双龙眼凝视正前方的审判台;他瞧着审判台上龚铮在和挨着的男审判员低头附耳,禁不住愁眉紧锁……
审判区右边“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里,坐着的朱智聪戴着一副黑色框的眼镜,他面如枯槁,没有一点表情,昂着的头一动不动,跟雕塑似的,始终面向前方的审判台。
审判台上方的两端之间,横着悬挂的一块窄长窄长黑色液晶屏幕上面,一行鲜红的“州江市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大字,闪烁着耀眼的红光,与下方法庭白色墙壁正中悬挂的硕大鲜艳国徽相映成辉。
硕大鲜艳的国徽正下方,一行审判桌正中的审判长席位里,龚铮板栗头从他右边座位上的身穿法袍男审判员耳边抬起,他眸色凝重,环视审判台下黑压压法庭里瞪大的一双双眼睛,他身子前倾,对住他眼前审判桌上面的麦克风,郑重地宣布:
“法庭经庭上合议,认为辩护人刚才提出的中午1点50分登机返京之事,迫在眉睫。”音色凝重,“法庭经研究决定——”顿下,音声提了提,“决定休庭……”
“不能休庭、不能休庭啊——”审判区中间“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里,霍广亮瞪眼叫喊,打断了正前方审判台上的龚铮宣布。顿时,整个法庭里目光惊愕。审判台上,龚铮目光诧异,他眉头微皱,右手伸向他眼前审判桌右前方上面的法槌。
“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里,霍广亮看到这一幕后,他倏地从座位上起来,一边惊恐地望着正前方审判长席里的龚铮,一边摆动着双手大叫:“审判长,不能休庭、不能休庭呀!”他大叫的声音沙哑又急切。辩护人席里,年轻女律师满眼疑惑,看不明白她左前方中间三面栅栏里站着的霍广亮为啥不让休庭。
此时,霍广亮双胳膊已被三面栅栏外侧两边分别站着的全副武装男法警抓住,犹如钢铁巨侠般地卡住,悬在半空中。霍广亮挣了挣被两名法警抓住的双胳膊,挣不动;他望着正前方审判长席的龚铮手里举着法槌,急得他瞪大的一对眼珠子快要迸出来,便扯着嗓子哀叫:
“审判长——不能休庭、不能休庭呀——”急促的哀叫声悲戚又揪心,“我叫嚣法庭,不让休庭,知道违反了法庭纪律,愿意接受处罚,可是情不得已啊……”
他哀叫声跟哭腔似的。
刹那,黑压压的法庭里静的能听不到人们的喘气声,人人屏住呼吸凝望前方的审判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