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儿童的梦
- 精神分析引论
- (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 5373字
- 2015-03-12 16:21:18
诸位,我发现我们的进度太快了,因此让我们先退回几步吧。在用分析法解释梦的伪装前,我们已说过最好把注意的范围暂且缩小,为了避免因梦的伪装造成的困难,仅限于那些不曾伪装或较少伪装的梦。而按照这个方法,就难免和精神分析的历史进程背道而驰;在现实中,只有一贯地运用我们的释梦技术,并彻底分析了经过伪装的梦之后,才知道尚有不曾伪装的梦的存在。
我们所要找的这类梦就是儿童的梦:儿童的梦简短、清晰、易于了解,它意义不会模糊,却又不失为梦。但是儿童的梦并不都是这一类型。儿童期早年就会有化了妆的梦,据记载,五至八岁的儿童的梦就已具备了成人的梦的所有特征。假如你仅限始有精神活动或者四五岁的时期,就能发现一系列的所谓幼稚的梦,在儿童的末期仍然有这一类型的梦,直至成年后,在某种特定情形之下,也有像婴孩的梦那般幼稚的梦出现。
分析这些儿童的梦,我们对梦的主要属性不难有一个确实可靠的了解。
其一,想要了解这些梦,我们不必分析它,也无须用任何技术,也不用去询问做梦的儿童。而对于他的生活,我们一定要有所知晓,每一个梦都可以前一日的经验来解释。而梦就是前一日的经验在睡眠时的心灵的反应。
现在列举如下若干实例,以此为进一步讨论的依据。
1.一个一岁零十个月的小孩,要送一篮樱桃给别的孩子作为生日礼物。显然他很不愿意,他自己尽管也能得到些许樱桃;第二天早上,他说自己梦见赫尔曼把樱桃全吃完了。
2.一个三岁零三个月的小女孩第一次去游湖,回来时放声大哭不愿意上岸;由她看来,湖上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次日早晨,她说昨晚梦见自己又去游湖了。我们可以推测她在梦游湖的时间必然比白天要长。
3.一个男孩,五岁零三个月大,和别人一起在哈尔斯塔附近的厄斯彻恩塔尔游玩。之前他曾听说哈尔斯塔特在德克斯坦山脚下,他对这座山很是着迷。由奥斯湖边的房子里向外就能看见德克斯坦山,而且从望远镜里还可以看到山顶上的西蒙尼小屋。这个男孩曾多次用望远镜看山顶上的小屋,但无人确定他是否看见了。这次游玩一开始就有一个愉快的希望,每次看到新的山,他就问那是不是德克斯坦山。然而每次都得到否定的回答,他便觉得扫兴,沉默不言,也不愿意和别人多走几步路去看瀑布了。别人觉得他是太累了,而在第二天早上,他高兴地说:“昨晚上我梦见自己在西蒙尼的小屋里了。”因此,他来这儿游玩就是抱着这个希望的。对于路程,他却是重复之前听说的话:“你必须在山上走六小时才能到山顶。”
这三个梦足够我们窥见一斑了。
其二,儿童期的梦并非没有意义,它们都是完整的、可理解的心理活动。之前曾说过你们须记住医学对梦的观点,曾经有人把梦比作是不懂音乐者在钢琴上的乱弹。上述几例儿童的梦与这个说法绝对地相互抵触。最奇怪的是,在同一种情境之中,儿童可以在睡眠时做出完整的心理动作,而成人则只能有断断续续的反应,并且我们的诸多理由都推断出儿童的睡眠要比成人更熟更深。
其三,儿童的梦没有伪装,因此无须分析,它的显意和隐意是一致的。由此我们可推断出伪装并非梦的主要属性。我觉得你们必然是相信这一说法的。然而几番研究,我们必须承认这些梦也是有伪装的,尽管程度浅,梦的显意和隐意之间也总是存在差异的。
其四,儿童的梦是对前一日的反应,如果前一日有遗憾,或抱有希望或愿望不满足,便会反应在梦中。儿童借梦境毫不掩饰地直接满足这些愿望。体内或体外的刺激在干扰睡眠和引起幻梦时占有的地位,在此可作些探讨。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了解一些明确的事实,尽管它只能用来解释的梦数量甚微。在儿童的梦里,就很难发现身体的刺激的影响,因为儿童的梦完全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我们不必因此就放弃“梦是刺激的反应”的观念。我们只要询问干扰成人睡眠的,除了身体的刺激外,为何在最初就忘记了还有心理的刺激?我们了解到扰乱成人睡眠的大都是心理的刺激;这些刺激常常阻止形成睡眠所需要的心理情境,即与外界完全隔绝的情境。他们愿意继续正在做的工作,而不愿打断生活,他们不睡眠的原因就在于此。因此,侵扰儿童睡眠的心理刺激是愿望不被满足,这个反应就形成了梦。
其五,我们就是从这一捷径而认识梦的功能的。假如梦就是对心理刺激的反应,那么梦的价值就在于寻求兴奋的发泄,消除刺激以便继续睡眠。只是我们尚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发泄要以梦的方式来实现,但我们已经知道了梦并非睡眠的扰乱分子(尽管以此责备梦的人很多),而是来保护睡眠的,使其免受干扰的影响。原本我们认为无梦则睡眠深的见解显然是不正确的;事实上有梦我们也能睡得好。然而梦也不能使我们完全避开干扰,正如巡警在平息骚乱的治安时难免要有枪声一样。
其六,梦是愿望所引起的,梦的内容在于表现这一愿望,这是梦的主要特性之一。另外梦不单使一个思想有表现的机会,还会借用幻觉经验来表示愿望的满足,这是梦的永远不变的特性。“我要游湖”是引起梦的愿望,而梦的内容则是“我正在游湖”。即便是这些儿童时期的简单的梦,其隐意与显意之间仍然稍有差异,隐意经化装后将愿望演绎为经验。解释梦的时候,必须除去这些化装将其还原。假如这便是所有梦的最普遍的一个特征,而我们就能知晓之前各梦的解释方法:“我见到兄弟手拿竹节”并不表示“我的兄弟正处节俭中”,而是“我期望兄弟能够缩减开支”,对于这两个普遍的特性,第二个往往比第一个易于为公众认可。唯有经过广泛的研究之后,我们才可以确信引起梦的永远都是一个愿望,而不是一种成见、目的或者谴责。然而,梦的其他特性并不会因此而改变,换言之,梦不仅是重复地引发这一刺激,而且演绎为一种经验,致使刺激消失并安静下来。
其七,从这些梦的特征来看,我们是可以将梦和过失进行比较的。我们曾经在过失中分辨出一个干扰的倾向和一个被干扰的倾向,过失就是二者的调和。梦也属于同一范畴,被干扰的倾向自然是睡眠,而干扰的倾向就是被我们称为“竭力满足的愿望”的一种心理刺激。至今我们仍没发现干扰睡眠的他种心理刺激。梦也算是一种调解的结果。我们睡觉了,可心中仍有愿望没有满足,我们的愿望得到满足,同时睡眠仍继续进行。因此这两种倾向各有部分的成功或失败。
其八,是否还记得我们曾经借“白日梦”以解释梦的问题。我们认为“白日梦”的确是借由思想或想象的方式以满足愿望、野心或情欲,尽管如何生动,却没有幻觉的经验。所以,梦的两个并不确定的特性,白日梦同样具备,而为睡眠所特有的那种属性为醒时的“白日梦”则是完全缺乏的。因此我们发现一个重要线索,满足愿望是梦的一个主要特性。假如梦中的经历只是重复想象的一种方式,而这种方式只可能出现在睡眠的特殊情形下,我们暂且称之为“夜里的白日梦”,这样我们就了解做梦是如何消除刺激以满足愿望的;白日梦同样是一种满足愿望的心理活动,这也是人们有白日梦的唯一理由。
另外,尚有些谚语也具有同样的意义。比如,“猪梦橡实,鹅梦玉米”,“小鸡梦见什么呢?梦见谷粒”等,这些谚语描述的对象从儿童转至动物,也主张梦的内容就是愿望的满足。还有一些成语同样也表达了这一观点,如“美妙如梦”,“此事为梦想所不及”,“就算是最荒唐的梦也难有这般想象”,由此可知,这些通俗的含义与我们的见解遥相呼应。也有所谓的“焦虑的梦”,痛苦的梦及无关痛痒的梦,却没与之相应的成语。虽然我们本就有“噩梦”一词,然而根据最普遍的用法,“梦”总是带着一种满足愿望的含义在其中。不管是哪种谚语都不可能说猪鹅梦见被宰杀的吧。
然而,梦的满足愿望的特性都被一般的谈梦者所忽视,实在使人费解。他们实际上也是常常见到这层含义的,却从不承认它竟是梦的特性,只用作分析梦的线索罢了。他们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目的,略加思索即可知悉,暂且留作以后讨论。
现在回头来看关于儿童的梦的研究,我们几乎不费力而获得的知识究竟有多少!我们已知:第一,梦对睡眠有保护作用;第二,梦产生于两种相互牵制的倾向,其一为睡眠,其二则要满足某种心理的刺激;第三,梦是富有意义的心理活动;第四,梦具有两个主要特性,即愿望的满足与幻觉经验。然而,我们似乎忘记了我们是在研究精神分析。排除之前研究的梦与过失外,我们的研究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标志。任何一个心理学家,即便他对精神分析的假说一无所知,他也可能如此去分析儿童的梦。然而,却无一人作此解释,为什么呢?
如果所有的梦都如此幼稚,我们的研究也早已完成,梦的问题也自然早已解决,无须再去查问做梦者,也无须去讨论潜意识思想或者自由联想的引用之法了。显然,这应该是我们今后努力的方向。我们已多次发现,据说梦的某些特性是普遍性的,后来却证实只适用于极少数。因此,现在亟待解决的问题就是,儿童的梦呈现出来的特性是否稳定,而那些意义不明显而不易看出愿望的梦是不是也存在这样的属性?我们认为这些梦都已经过多次伪装,不可急于断定。我们更认为假设这些伪装分解还其原貌,则要借助于精神分析,而研究儿童的梦则无此必要。
至少,尚有一种梦与儿童的梦相同,并未有伪装,也容易发现被满足的愿望。这类梦都是由急迫的生理需求所引起的,比如饥饿、口渴及性欲等,作为愿望的满足就在于对这些体内刺激的反应。我所记载的有这么一例,一个一岁零七个月的小女孩,梦到一份写有自己名字的菜单(安娜……草莓、桑葚子、鸡蛋和奶油面包),前一日她吃水果而导致了积食,不得不挨饿一天,这个梦即是对此前情境的反应。而她的祖母,六十八岁零五个月的年龄,由于“浮泛肾”的关系,必须断食一天,当天夜里她就梦见聚餐的场景,面前全是山珍海味。另外,如一些饥饿的囚犯,断粮的旅行家及探险者常会梦见在美食前大快朵颐。诺登斯科尔德在他的讨论南极一书中(1904年)描述了他和探险队在南极过冬的情形:“很明显,我们的梦就是我们当时的思想方向,我们从未做过如此多又如此鲜明的梦。有个朋友平常极少做梦,而在我们清晨谈论梦境的时候,他也常常谈论他的长梦。所有的梦都指向了那遥远的故乡,有时我们也梦到身处的环境,梦里的印象大多都是饮食。某个朋友常在夜里咀嚼,清晨说自己吃了三道菜而感到很高兴;还有一位朋友梦到了山上满是烟草;另一位朋友梦见有船只扬帆驶来,后来再也看不到冰山了。最后有这样一个梦很值得提出来:梦境是邮递员拿着许多邮件赶来,反复解释他迟来的理由,他先是把信送错了,几经周折才取回了信件。睡梦中尽管有更突然更奇怪的事情,而最让人惊异的,乃是无论是我自己的所有的梦,还是我听到的别人的梦无一例外地缺乏想象力。如果我把这些梦全部记录下来,心理学家想必很感兴趣。梦让我们的心愿满足,因此我们如何地思慕睡乡,你们就可想而知了。”另外,我想再引用一段杜里普尔说过的话:“派克在非洲旅行时,几近渴死之际,便常梦到家乡水源丰饶的山谷;特伦克被困在马格德城堡内挨饿时,就梦见过美食在身旁环绕;乔治巴克在参加富兰克林的第一次探险时,在快要饿死的时候,常梦到美食吃到饱。”
不管是谁如果晚餐多吃美食,晚上口渴时,就会梦到喝水。然而大饥大渴绝不会因梦而止,口渴醒来时才不得不真喝水。这时候,梦的确是没什么实际的效果,显而易见的是梦的目的是保护睡眠,不令刺激惊醒做梦者。当愿望较弱时,“满足愿望的梦”常能实现满足的目的。
同理,做梦也可使情欲的刺激得到满足,然而这满自有令其特殊性值得我们关注。由于性欲的冲动并非如饥渴那般,很少依赖外在的对象,因此梦遗可以使做梦者获得真实的满足;其对外物的关系也很重要,不过这一点要在后文再作探讨,因此这真实的满足难免与梦的对象有牵扯,不过是伪装不明显而已。如兰克所说,梦遗的这个特点可以作为研究梦的化装的合理对象。对成年人来说,愿望的梦常在满足之外兼有其他纯粹由心理产生的事物,要了解这个梦,就必须对此分析解释。
但是,如果成年人出现幼稚的满足愿望的梦,却也并非全是机体的迫切需要的反应。我们也了解,这类的梦简短而明了,有些是因一种强烈的情境所引发,很明显这也是心理刺激产生的结果。如一些“焦虑的梦”,做梦者梦到准备旅行、看戏、演讲或者拜访朋友,都会在梦中实现他的愿望;在前一夜或者梦见到达目的地,梦见自己在剧院内,或者是梦见与自己要访问的朋友互诉衷肠。再有“偷懒的梦”,做梦者为了继续睡眠,会梦见自己已经起床,甚至是洗脸,或者在校园内,实际上他仍在睡觉,显然这个梦的意义是在梦里起床而不愿真正地起床。之前我们已肯定睡眠的愿望在梦的形成中占有重要地位,对这些梦来讲,明显地表达出的愿望,就是梦的起因。因此,梦的需要及其他重要的身体需求同等重要。
至此,我准备让你们参考慕尼黑沙克画廊中的史文德绘画的复制品,画名为《囚犯的梦》,你们务必注意画家非常明确强烈的渴望会引起梦。这幅画的主题当然是囚徒的越狱,犯人想要从窗口逃出,只因阳光由窗口射入,唤醒了睡眠中的他。画面上重叠而立的侏儒,就是他攀援窗户时所站立的位置;假如我没有误解或对画家的本意加以附会,那么顶端靠近窗口的侏儒的面孔正好与做梦者的面貌相类似。
之前曾说过,除了儿童的梦与幼稚型的梦以外,其他的梦都难免会有伪装,难以解释。尽管我们猜测它们都是愿望满足的梦,然而暂时还不能说真是如此,也不能从梦的显意中断定是什么刺激引起的这些梦,或者证明它们与他类的梦相类似,其目的也是消除或减少刺激。显然它们还必须进行解释或分析,研究其化装的历程直至根源,显意取代了隐意,我们方能明确地推断出,我们在研究儿童的梦的过程中所获得的各种知识能否适用于解释所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