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芳正想找茬儿吵架,说,谁身上腌臜,谁干下三烂事,谁偷人我吐谁!四仙姑自知不占理,干脆撕了脸皮搅浑理说,偷人咋地啦?不像有人愣充明白灯,一呲摸等于十摸摸,是想让全世界的男人一呲摸、十摸摸吧!郑玉芳被戳了伤疤,嘴里话更不好听,说,你就像一条母狗!一条犯窝的母狗,见了谁都晃尾巴!接下来两人像是跟狗较上劲,来了一场关于狗的歇后语大比拼:
你狗眼看人低!你狗撩门帘子嘴支着!你狗肚子盛不下二两香油!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赖人!你狗肉上不了席面!你狗咬尿泡一场空!你狗撩子梭三镰刀又尖又滑!你狗x衙门只进不出!
吵到最后,本来不占理的四仙姑却越战越勇,说,你那男人才是条狗,一条到处偷馋的狗!管不住自个的男人,还有脸说别人,是你窝囊废物!要是我找个地缝钻进去,找个墙头撞死去!
郑玉芳嘴笨,气愤之下冒出这样一句:你再能嚷嚷,连个偏房也算不上,我窝囊废物也是正宫,明媒正娶的正宫!我死了你也当不上正宫!
这话一出口,看热闹的人全逗笑了,郑玉芳从此又有了“正宫”的外号。几个外号中,郑玉芳最烦听到“一呲摸”,最喜欢有人叫她“正宫”。乔守金当上村主任后,有人开玩笑说她成了真正的“正宫娘娘”。她不气恼,心里倒美滋滋的。乔守金在县城包建筑工程,常年不回家。郑玉芳见村里倒腾农资的狗子把媳妇带到县城,也想去。乔守金县城有个小相好,不想让她去,玄乎她说,我这个村主任常年在外,村里一点情况也不知道咋成?有你在村里我就放心了,你得替我多操心村里事,人们不都叫你“正宫娘娘”吗?“正宫娘娘”就是皇后、皇太后,没见电视剧里皇后、皇太后整天都干啥?
这话让虚荣心很强的郑玉芳听了兴奋,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起来,每天都要在村子里转两圈,巡视一遍。见人也常说,守金不在家,有啥难事找我。昨天乔守金让人带来一部旧手机,正想四处显摆一下,碰到老支书和田春林自然不肯放过这机会。她晃着手机说,守金麦收回不来,给我买了这玩意,说村里有啥事好及时沟通。
田德明说,他只顾着自个发财,还有心思想村里的事?郑玉芳又晃晃手机说,老支书,不是那回事,他关心着村里呢!一早晨就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天气好不好,人们都去割麦子没有。田德明说,这不成演双簧了,你在前台表演,他遥控指挥。郑玉芳见老支书不拉她的手机,扭头对田春林说,春林,你们年轻人跟得上形势,摩托罗拉是个啥牌子?田春林说,是外国一个公司的名字吧。
郑玉芳嘎嘎笑着说,我也是刚知道这是个外国公司名儿,原来还以为跟那摩托车和晃大腿的模特一码事呢。
这时手机响了,郑玉芳贴在耳朵上喂喂叫几声,听到的不是对方的回话,是不间断的铃声。她按了一个键,又大声喊起来,里面却没了声音,铃声也不响了。她望着手机,疑惑地嘀咕了两声,铃声又响起来。田春林走过去帮她按了一个键,里面终于传出说话声。郑玉芳一惊一乍地叫起来,声音高得把在附近草丛里找蚂蚱的家雀都吓跑了。
放下手机,郑玉芳越发兴奋,对田德明和田春林说,守金雇了收割机来割麦子,在我家门口等着呢,我让他们开到这儿来!
不一会,蚂蚱带一台收割机过来,跟田德明和田春林寒暄几句,爬上收割机准备去割麦。郑玉芳觉得这是个风光事,把蚂蚱拉下来说,你不认得我家麦地,还是我来带路。说着爬上收割机,吵吵嚷嚷指挥着往前开。
蚂蚱拉了田春林说,走,去看看,听说这家伙半天割十亩八亩麦子没问题。田春林也想看看新鲜,便跟了过去。到了要割的麦地边,已有不少人跑来,围住收割机看热闹。郑玉芳正指手画脚朝人们喊,大伙儿看见没有,这可是真家伙,前边的大耙子把麦子搂进去,后边出来的就是麦粒。
开收割机的中年师傅姓邓,胡子拉碴,脸也没洗净,见郑玉芳白话起来没完,怕浪费时间,问,哪块是你家的麦地,咱快去割吧,机器不能老这么停着。
郑玉芳朝麦地中间指一下说,那块就是!邓师傅问,周围几家用不用收割机割麦子?郑玉芳见她家前面的麦地是四仙姑家的,说,不管别人家的事,她想用咱也不给用。
邓师傅哭笑不得地说,不管别人家的事,我这收割机咋进去?郑玉芳只顾了兴奋,脱口说,开进去呀!邓师傅看她一眼说,你当我这收割机是直升飞机,能飞起来,直接落到你家麦地里?
郑玉芳这才明白过来,收割机要去割自家的麦子,必须经过四仙姑家的麦地,兴奋的度数马上降了下来。
蚂蚱过来要她找四仙姑商量一下。自从那次吵架后,郑玉芳心里一直怵着四仙姑,只好让蚂蚱去通融。
四仙姑见郑玉芳得意忘形的样子,心里正气得痒痒,对蚂蚱说,我家再没有爷们儿,这麦子还用镰刀割得动!
蚂蚱陪着笑脸说,你不想用收割机,咱商量一下,从旁边开个道儿,让收割机进去。
四仙姑说,这道儿咋开?总不能从我家麦子上轧过去吧!你有面子,等我割完麦子,收割机可以从这里过去,换别人在我家地上轧出车辙都不中!
见商量不通,邓师傅着急了。田大明白走过来搭讪说,师傅,你这收割机咋收费?
邓师傅说,割一亩地五十块钱。田大明白扳着指头算算说,五十块太贵,现在啥都讲打折,一亩二十块吧。邓师傅说,老哥,人家砍价都是砍一半,你这一刀也太狠了,二十块连油钱都不够。
田大明白调侃说,我给你算两笔账就划算了,一个是你的机器停在这儿,一分钱的收入也没有;二个是你去把我的麦子割了,让大伙儿看看这机器好使不好使,有个广告作用。这里头既有经济效益,又有政治效益,你收割机在这停着一蛤蟆毛钱也挣不到!
邓师傅像是被田大明白说动了,问,你的麦地在哪儿?田大明白说,在道边,收割机顺道开过去,一突突就完了。邓师傅问,多少亩?
田大明白答,二分半。邓师傅苦笑着说,我不叫你大哥,叫你大爷吧!二分半比屁股大了点儿,我这收割机开进去都转不开身,你饶了我吧。说完不耐烦地喊蚂蚱,问,咱这麦子还能割不能割?蚂蚱含含糊糊说,能割能割,再等一会儿。
邓师傅望望日头说,你们乔主任真能坑人,收割机在这卧小半天了,知道这情况,傻子也不来!
蚂蚱递上一支烟说,别上火,咱去树荫下抽支烟,那儿凉快。郑玉芳说,咱干脆家里歇着去,嫂子给你炒几个菜,后晌再来割。邓师傅一见面,就对这个咋咋呼呼的女人有些反感,听了这话火气突然冒出来,说,你话说得轻巧,这收割机停一个钟头,耽误好几百块钱,干脆我后晌再来吧。
田春林把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拉住邓师傅说,师傅大老远来了,这么跑回去白搭半天工,咱再商量商量。
邓师傅反问,商量个啥?田春林说,找几家麦地连在一块的,收割机不就能进去了。邓师傅有些犹豫,问,能商量得通?看热闹的人都走了,回到自家麦地弯腰撅腚挥着镰刀。没有风,日头很旺,地面上升腾着扑脸的热气。田春林说,应该能,这么热的天,谁愿意汗脖子流水地割麦,关键的是大伙儿没想通,没尝到机械化种地收割的好处,也没有好好组织一下。
邓师傅说,你说得倒有些道理,谁来组织?田春林说,我来试试咋样,当然不是我一个人。邓师傅问,你在村里啥职位,有个纱帽翅没有?田春林回答,没啥职位,但我有把握做通大伙儿的工作,因为这是庄稼人盼了多年的好事!邓师傅朝麦田望一阵说,算了吧!你们村家家麦地羊拉屎似的,这一个粪蛋蛋,那一个粪蛋蛋,简直是憋死牛、气死收割机!这活没法干,我认倒霉算了。说完跳进驾驶室,把收割机开走了。
望着消失在一溜尘土中的收割机,田春林眼前升腾起一团迷雾。来到自家麦地,在地头坐了好久。他知道那张木犁是汉武帝时代发明的,那么手中的这把镰刀呢?应该比那张木犁还早吧,想来它最初的形状,跟现在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这样想着,他觉得手中的镰刀,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沉重得他要拿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