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他想要待价而沽，而是真打算这么做的。如果之前买到了元器件厂，他倒是愿意自己生产，可是既然没买到，委托代工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毕竟一个几十人生产键盘的工厂和一个数百人生产调制解调器的工厂，管理和建设上的复杂程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周硕自己是技术人员出身，周围也没有能够管理工厂的人才，白手起家的话成本实在太高，从效费比上来说并不划算。
赵子甘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就是个打工的命，糟老头子了，哪个老板会把工厂交给我管。”
说着，他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本来还想如果周校长打算办厂，我们元器件厂一帮子人还能再找口技术饭吃。算逑啦，还是去当分拣工得了，好歹的能吃上口饭。”
周硕遗憾的说道：“让赵厂长失望了，从头建设一家工厂千头万绪，我暂时还没有这个准备。”
赵子甘勉强一笑，反过来安慰周硕道：“周校长是要做大事业的，我看得出来。以后有机会的话，还请你照顾着点我们元器件厂的职工。”
“一定！”周硕用力的点了点头。
“对不起，呃，我刚才听到你们的谈话……”赵子甘另一边坐着的人突然忐忑的说道：“我是华光厂的总工姚稻，你们知道华光厂吧？”
“你好。”
“你好。”
周硕和赵子甘转过头来，和他握了握手，点头说道：“华光厂嘛，当然知道。”
华光厂也是绣城的老厂了，说起来绣城叫的上名号的工厂几乎都有不凡的历史。这是因为建国初，绣城就是全中国数得上号的工业城市，甚至好多行业都可以说是从绣城开枝散叶出去的。华光厂也是如此，建国之前，它就是霓虹人生产炮瞄设备的军工厂，后来渐渐发展成品种齐全的石英水晶制品厂。
“如果是华光厂，不知道周校长有兴趣没有？”姚稻向周硕问道。
“华光厂要卖？”周硕有些诧异，华光厂和元器件厂的规模差不多，但是产品在国内还是有些水平的，销路起码没有大问题，没道理会开不下去啊。
姚稻叹了口气，说道“市里是打算要卖，不过买家已经定了，是法国的圣迭班集团。圣迭班集团是个跨国公司，主营就是石英制品，从玻璃到石英坩埚都做。这次是主动联系的官府，希望对华光厂进行收购。”
“等等，石英坩埚？”周硕悚然而惊。
“没错，看来周校长也是懂行的吧。”姚稻点头道。
周硕急道：“是用在单晶炉上的吧？我没记错的话，华光厂在八十年代引进了一条日本生产线，应该是国内唯一可以生产单晶炉用的石英坩埚生产线？”
姚稻摇头，谦虚道：“唯一一条生产线倒是说不上，不过我们的石英坩埚使用电弧法生产，是国内唯一的半导体级单晶硅制备用石英坩埚。”
电弧法石英坩埚生产线，是华光厂1987年从霓虹东芝陶瓷公司引进的，历时五年时间才完成了整个生产线的自主吸收，随即填补了国内的技术空白。
石英坩埚能够在1450度以下使用，一般分为透明和不透明两种。用电弧法制造的半透明石英坩埚是拉制大直径单晶硅，发展大规模集成电路必不可少的基础材料。生产芯片的所谓晶圆厂，实际上是晶圆加工厂。而晶圆也就是单晶硅薄片，则是由单晶硅制备厂提供的。当然，有些晶圆厂本身就有单晶硅制备设备，以提供高纯度的单晶硅。
单晶硅是半导体芯片的原材料，从纯度上分为电子级和太阳能电池级。电子级需要单晶硅的纯度要达到11个9，而太阳能电池级只需要单晶硅的纯度达到6个9。影响单晶硅纯度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单晶炉使用的石英坩埚。
周硕不可置信的问道：“华光厂这样的单位，国家怎么能卖呢。没有了华光厂，以后咱们还怎么发展单晶硅制造业？”
姚稻苦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市里也是走投无路。圣迭班集团肯定是要在国内设厂的，他们的技术比我们的先进，如果选择别的地方建厂，华光厂未必竞争得过他们。与其等以后华光厂也成为累赘，不如现在卖给圣迭班，还能赚上一笔不是吗？”
“这不是把整个下游产业链的主动权都卖了吗，上面能同意？”
“哎，现在国家的单位哪个都不好过，各人顾个人吧。再说……”姚稻无奈的抿了抿嘴，然后说道：“咱们国家的半导体行业是个什么样子，周校长你也应该知道。就是华光厂留在国家手里，下游产业也还是糊不上墙的。”
周硕叹气摇头道：“那也不能卖啊。”
“所以。”姚稻认真的看向周硕说道：“我就想，周校长如果能争取买下华光厂，哪怕转产其他产品，起码生产线和人都保留了下来。如果哪天国家又需要生产单晶硅了，咱们立刻就能重新投入生产。到时候周校长你也能大赚一笔，多好？”
周硕托着下巴，沉思道：“容我考虑一下。”
姚稻的建议确实打动了他，别人不知道，周硕是知道的。最迟到1995年底，官府就要启动909工程了。所谓909工程，就是国家对建设大规模集成电路芯片生产线的立项代号。其项目主体，就是华虹微电子有限公司。以总投资40亿的华虹微电子来说，对单晶硅的需求可以肯定不会没有生意。
如果华光厂这时候没有出售的话，以909工程的性质，肯定会优先照顾国内企业的。因为对909工程的主体华虹微电子来说，重要的是振兴中国芯片产业，而不是赚钱。实际上，华虹甚至在生产线建成投产之后，仍然连续亏损了十年。
当然这十多年的亏损原因很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除了一条0.35微米技术的生产线，华虹本身是没有能力做全整条产业链的。
想了一会儿，周硕转头向赵子甘问道：“赵厂长呢，如果我收购华光厂，你有把握尽快形成生产能力吗？”
赵子甘没想到事情竟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听到周硕的问话，顿时眼睛发亮，拍着胸脯说道：“没问题，元器件厂所有技术人员我都能拉出来，只要把合格的工人填进生产线去，保证立刻形成生产能力！”
“既然如此，我就和这个圣迭班集团好好掰掰手腕！”周硕斩钉截铁的说道。
科协的会议开完，周硕当即和姚稻联袂而去。在正是决定要收购华光厂之前，他必须先确认华光厂的状态是否值得他投入。
俩人坐车到了华光厂，在门卫那里登了记，就在厂区里闲逛。姚稻不时的在厂子里指指点点，为周硕介绍着工厂的情况。
华光厂本身的水平是绝对不差的，厂区里干净整洁，工人们对条例遵守的也很严格，各种生产资料也是摆放有序，绝不是那种能对付就对付的草台班子。
这也是周硕不愿意自己办厂的原因，一个工厂形成的这种氛围绝不是一朝一夕的。管理的规章制度，人才的储备和员工对企业的归属等等，这种一个工厂的软实力不是说舍得花钱就能实现的。
而这种软实力，正是一个工厂竞争力的体现。
与从头开始建厂相反，如果有这么个底子，再招人进来扩编，这种优势就能很好的保持下去。
姚稻指着一个车间说道：“这个就是我们引进的石英坩埚生产线了，目前能达到月产五百。如果继续增加人手，可以很容易实现产量翻倍。”
“设备不错啊！”周硕望着远处庞大的石英坩埚融制炉，加温结束之后工人正在开启炉门。一阵热浪扑来，烧的通红的石英坩埚毛坯坐在电弧加热釜内，底座在电机的带动下缓缓转动，石英坩埚也渐渐冷却，显现出通体的乳白色来。
姚稻指着后续的设备依次介绍道：“这些毛坯冷却之后，会先进行喷砂，然后还要进行切边倒棱，高纯水的超声波清洗以及高压清洗，最后就可以进行检验包装了。”
“不用进行涂层吗？”周硕奇道。
姚稻苦笑道：“这个涂层我倒是听说过，不过咱们这条生产线引进的早。涂层技术是这些年才发展起来的，我们还没有掌握。”
“不就是二氧化钡……”周硕说到一半突然醒悟，二氧化钡溶液涂层如今还是很少数企业才掌握的技术。这全都是外国企业的不传之秘，国内恐怕连涂层的成分都还不知道。
果然，姚稻听到他的话，兴奋的问道：“周校长知道涂层的成分？其实石英坩埚技术本身咱们和国外差的也就是生产效率，关键技术就是这个涂层啊！解决了涂层技术，我就有信心和圣迭班竞争了！”
姚稻兴高采烈的声音还未落，突然背后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
“老姚，你怎么带无关人等进入车间，不知道生产纪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