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和我下棋?”吉住惊讶地问,“冯院长不是特意关照你们,赛前三天内不准下棋,只能打谱和研究定式吗?”
“冯院长是担心我们内耗,将主要精力花在了赛前无谓的练习中,而导致正式比赛后劲不足,毕竟比赛要持续半个月。可是像我精力这么充沛,正愁无处发泄,冯院长的禁令是禁别人不禁我的。”
“内耗?”吉住感到好笑,反问道,“省队派系林立,镇江、无锡、南京等市的棋手各自研讨,从不交流,简直是闭门造车,又何来内耗一说?”
“你也看出来了?江苏男子象棋前年全国夺冠,女子象棋更是实现连霸。相比之下,江苏围棋就太不起眼了。这正是因为我们不够团结,各地区的棋手各成一系,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也许,扬州军团的崛起,对江苏围棋是一件好事。”沈鸿威苦笑了一番,从床头把围棋拿到桌上,打开盒子,抽出棋纸铺好,对吉住说,“算了,不谈这些了,我们下我们的棋。”
“下棋?”吉住愣了,急忙说,“我还没有答应要和你下棋,你可不要擅自替我做决定。”
“吉住,我看你就和沈鸿威下一盘吧。”郑飞扬过来劝道,“他都缠了你半天了。他一天不下棋,就会浑身痒痒不舒服。”
“和你下棋倒无妨,只是天色渐暗,我担心尚未下至中盘,肚子就饿了。”吉住补充道,“我可不想饿着肚子下棋。”
沈鸿威答道:“那我们可以在外面吃完饭,回来继续下。”
“吃完饭,那些逛街的女生就会回来了。然后整间屋子就叽叽喳喳,不得安宁。”吉住摇摇头,“你以为我们是李昌镐,可以当周围的一切都是空气,眼里只有黑白世界吗?”
“这有何难?”沈鸿威说,“让郑飞扬帮我们去外面买盒饭,我们吃快点,吃完就下。”
“我?”郑飞扬面露难色,提议道,“你们就下快棋吧,三十秒一手棋。”
“快棋?”沈鸿威笑道,“那倒不必,你们再仔细看看这棋纸。”
吉住和郑飞扬定睛一看,原来这是一张十三路小棋纸。这才记起冯院长前天已经暂时没收所有棋盘和棋纸,而小棋盘和小棋纸用于赛前的练习,就放过了。十九路的标准棋盘,一盘棋下完要一个半小时,有时甚至达三个小时以上。而十三路小棋盘,下完一盘只要二三十分钟就足够了。
郑飞扬大失所望,说:“你们要下‘平民围棋’啊,真扫兴。我本以为可以大饱眼福,欣赏到一场精彩的对局。”
“平民围棋?”吉住觉得这个词新鲜,重复道。
沈鸿威解释道:“职业比赛中的棋盘的标准尺寸是十九路,但对于业余爱好者而言,确实是过于庞大和复杂,从时间效率上考虑,是太不灵活了。因此他们尝试用小棋盘来进行对局。其中用的最为广泛的十三路被称为‘小围棋’,有专门的比赛和研究,其思路和手法已经很接近大棋盘。我想郑飞扬口中所称的‘平民围棋’就指的它吧。”
“那么,十九路就是‘贵族围棋’吧?”吉住不禁笑了,回想道:自己平时和同学玩的纸上围棋,那也是一种小围棋。有的人也许会觉得不以为然,会发出“这还算是围棋吗”这样的感慨。也许在他们的眼中,围棋的十九路线是天经地义的。或者说在他们的审美情趣中,只有十九路才是一种正确的享受。除了十九路,五路、九路、十三路等都不再是围棋,而是围棋的衍生品。
“围棋是应该不分‘阶级’的,没有贵贱之分。”沈鸿威感叹道。
吉住则突然来了劲,主动坐到了桌边,充满信心地对沈鸿威说:“现在,就让我们来下一局‘平民围棋’!”
郑飞扬不禁心问:你们真的要下“平民围棋”吗?并不是我对“小围棋”不屑,事实上,我也是从下“小围棋”走过来的。我一直保留着小学时下围棋的记忆,那时最大的苦恼就是下一盘围棋耗时太长,午休一个半小时,除了吃饭下盘飞行棋还差不多,围棋通常是下不完的。后来我灵机一动,将围棋纸折成一半,才算解决了问题。后来又进一步折成四分之一,连课间十分钟抓紧些时间也能下了。
其实,在我的意识中,即使是五路这样的小天地,十九路以上的大宇宙,都不失为围棋的一种。可是定式呢?定式怎么办?在“小围棋”上,很多定式都行不通了。可惜,我是命中注定要成为称霸世界棋坛的那个男人,因此只好舍弃十三路小棋盘,毕竟我要首先成为职业棋手,而全国围棋定段赛上所使用的棋盘是十九路。就好比体育考试考的是一千米,我却平时死命练习一百米。一个注重耐力,一个注重爆发力。平时练习的方向都不对,如何在考试中取得让自己满意的成绩?
“猜先?”吉住询问。
沈鸿威抬起头,凝视着吉住。好一会儿,他才问:“你好像还没有段位吧?”
“是啊,怎么?”吉住纳闷:嫌我无段,不愿和我下了?那刚才怎么死命求我下?这个男人还真善变。
“我是职业四段。”沈鸿威略思片刻,就说,“按理我要让你九子,可是这是十三路小棋盘,而且我想你的棋力应该不低,让先应该不委屈你吗?”
“好,我执黑。”吉住同意沈鸿威的提议,将黑棋盒拿了过来。
吉住执黑先行,不贴目?郑飞扬觉得沈鸿威的决定非常正确:棋盘越小,黑棋的先着优势就越明显,七路以下的棋盘几乎是黑必胜的局面。小棋盘存在胜负上的不均衡性,而且棋盘越小,就越严重。如果试一试,五路的棋盘,黑先行的话一定杀白,贴多少子也没用。七路棋盘已经为白棋提供了相当的活棋空间,黑想全歼白棋已非易事。到了九路,空间已经很大,稍不注意,黑棋先行也可能输掉。而十三路,虽然有专门的比赛,但是执黑还是明显占优的。吉住的棋力应该比沈鸿威低一些,大概是业余5段,让他先行且不贴目,正好弥补了这一点。
郑飞扬才开了一会小差,棋纸上已经下了十几手,懊恼不已,也惊叹两人的思维速度。他略观棋局,就已知晓黑白两方的大致走向。前4手,黑棋白棋各占两角,中规中矩,符合围地的基本原则。右上角,肯定是黑棋挂角,白托,黑扳……什么,吉住选择了断打?虽然白棋前一手棋本意是顶,因和最先围地的那子相连,效率太低,但是这一局部,白方的兵力还是远强于黑方,黑方在此强行切断,试图擒获敌子,其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可能每手棋双方都是不假思索,落子如飞,不可能有片刻停顿考虑接下来的三五手棋,这就造成了双方轮流犯错了。沈鸿威所犯的错误,相对于吉住来说,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那简直是足以致命的。看来,吉住不合适下快棋。去年裕成城北两校围棋对抗赛中,三局棋,他和杨旖ni的棋用的步数最少,但耗时却最长。这说明,他是需要大量时间来计算。可是,眼下这局棋难道才刚……刚开始,就……就要结束了吗?这也未免太快了吧?两个人的棋力不至于相差那么大吧?难道这就是小棋盘的魅力?就像是东洋武士决斗,一个回合即分出胜负?
沈鸿威看到吉住下出“断打”那手棋,也是一愣,喃喃地自语“这怎么可能”,望着紧锁双眉的吉住,黯然地想:这手棋真的比业余还业余!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拥有如此坚毅表情对待围棋态度对此认真的男人怎么可能棋力仅限于此?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不相信!可是,可是他为什么那手棋会放在那个位置?啊,一定是他放错位置了,他本来是要挡或者小飞的。一定是这样的!绝对是他手滑了!
“吉住,我们不是正式对局,只是下着玩的。”沈鸿威轻叹道。
“嗯?”吉住不太明白沈鸿威说这话的用意,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沈鸿威平静地说:“我允许你悔棋。”
“悔棋?”郑飞扬重复了一声,心想:自尊心极强的吉住肯定会拒绝沈鸿威的一番美意,很有可能视之为奇耻大辱,顽抗到底。只是,到时只怕会输得更惨吧?换了我,就此投子,还不至于太失颜面,人家毕竟是职业四段。别死撑了,吉住。
“悔棋?”吉住摇头拒绝道,“现在我还不需要。”
“是吗?”沈鸿威有点意外。
吉住催问:“你怎么不下?”
沈鸿威不情愿地说:“我一落子,这棋也就结束了。”
“是吗?”吉住不以为然地说,“如果你坚持这样认为,那请你不必对我客气。”
好狂妄的家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下手太狠!沈鸿威听了吉住此言,一时怒从心起,白子用力地拍在棋纸上。白立下后,吉住刚才那手棋就显得像是自投罗网般滑稽可笑。
惹毛了沈鸿威,你可要输得体无完肤了。郑飞扬为他的学弟在心里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