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番外 泪

一、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流,眼泪是苦涩的,从娘胎里出来,绝大多数孩子啼哭着,表现着在世间的抗争。

泪似乎又是一种保护,默默地流泪这是他宣泄心中郁闷委屈的方法,这世上你没有亲人,没人会来照顾一个孤苦的孩子。

“别哭了……”胡组的心又软了,这孩子哭却不发生声音,就是抽泣也是轻轻的,生怕惹恼了自己。

“病已,别那么哭,男孩子就应该大声哭出来。”赵征卿说道,她狠狠盯了胡组一眼:“你能不能不让他哭呀,是不是有偷他的点心了。”

“我只是贪吃……何况我本来就是图邴大人的点心才愿意照看这小孩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崽子,邴大人竟然这般,会不会是邴大人的私生子呀。听说邴大人很害怕妻子的。”

“胡说……”赵征卿说道,“邴大人不是这种人,估计这娃娃长得好看……”

“好看?能不能长大都是问题,三天两头生病,就算养活了也是奴才,长得越漂亮这命越是薄。”

赵征卿的火气上来了,这家伙怎么和自己又作对了,于是又想动手,却被一双小手拉住了:“娘……不要打妈妈。”泪水蒙蒙的小病已拉住了她。她叹了一口气:“哭就哭呗,为什么让人看着心疼。”

胡组的脸变得真快,笑着说道:“我家病已的哭技已经是一绝了,妈妈不与你抢饼子了。你呀长命百岁多子多福。”赵征卿哭笑不得了,轻轻抹去了病已脸上的泪痕,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怀中。孩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知足地躺在赵征卿的怀里,那双小手伸进了……

胡组轻声说道:“姐姐,病已该断奶了……”

二、

在衙役面前流再多的泪是无用的,小病已看着刑房中捆绑在刑具上的这些人,已经吓坏了,那些对自己还是和颜睦色的衙役们,怎么会那么凶,衙役的鞭子该打的时候不会为小病已的大声哭声而停止。邴吉拿出糕点来哄被吓得不轻的小病已,小病已一口都不吃。

“谁让你们把病已带到刑室的?这是孩子能看的吗?”邴吉生气了,他紧紧把小病已抱在怀里:“没事了,咱们回去,我让厨子给你做好吃的。肉……你今日和我一起吃肉糜好吗?”

“不要……我吃不下……”小病已说道。

“那吃米饭,新米饭,我从外面买来的新谷子……”邴吉说道。

“我也不想吃……”病已说道,“大人不用担心,我哭一会儿就会好的。”

邴吉笑了,这孩子知道自己的弱点,虽说他会好些,但是这狱中毕竟不是他应长待的地方,他把病已放在了院子中,这里有棵大树,树下就是病已最喜欢的地方,那边有个蚂蚁窝。

病已把糕饼放在了洞口,看着来来去去的蚂蚁来搬运这些,泪水一滴滴滴在了地面上,一只路过的小蚂蚁竟然淹死了。

“怎么这么多泪?怎么还没哭够?”邴吉有点不耐烦了。

“小蚂蚁死了……”病已说道。

“你不哭,它会死吗?”邴吉说道。

病已突然明白了什么,收起了眼泪:“邴大人,我不哭了……我是男子,不应该流泪。”

“男儿不是没有泪,只是泪水要放在肚子里,流泪是软弱的象征。”邴吉说道,“你不能软弱,你是卫太子唯一的骨血,要像个男子汉……”

三、

穷……不是罪过,贩夫走卒,街上混混,病已无一不认识,他已经不会轻易流泪了,应该说,病已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整天乐得不知的少年,有他的地方总是欢声笑语,他就喜欢在街上游荡……钱……现在才是病已最愁的,有钱可以干很多事。可惜钱总是不够用。

听过那些权贵的事,只是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容颜的确带来了麻烦。

“这霍家不可得罪……”张彭祖说道,他是世家公子竟然也怕他家。

“不去……”病已说道,“霍府不是好地方。”

“云公子不算坏人,我爹也是那么说的,他有原则的。”张彭祖看来也得了什么好处了。

“不去……”病已说道。

“那可不行,霍家人不会饶过你的……你不去,他一定会去许家闹事的。”

不得不去……踏入霍府,病已就有心理准备了,那就是忍。韩信能忍胯下之辱,自己既然站在了霍府,就能忍一切。

酒能消愁,但是不能掩盖一切。

病已不敢跟平君说,她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但是泪迹还是让她发现了。彭祖却不认为这是什么事。

“京城少年都是这般的,歌姬舞姬加美酒,病已也是皇家子嗣,好歹是个公子,霍家公子虽是嚣张了些,也不是不可忍受的,大家都是有分寸的……不会太过分。再说取悦他们只有好处,那铜钱可不愁没有了,只要他们喜欢,他们可是很大方的。”

大方……丝绸金银……霍家公子的确大方,就连许平君的父亲许广汉都很开心,这病已能拿这些回来,怎么也算好事。

“忍忍吧,我当年就是吃了少年气盛的亏,所以没有子嗣,只有这个女儿,你可是昔日卫太子的唯一后裔,这太子爷的血脉不可断……”

“也许我爷爷还有其他孙儿……”病已说道,“我爹爹也不会就我娘一人。”

“都死了……要没死,那邴大人会那么稀罕你?”

听到血流成河已经不会让病已伤心了,他听得都麻木了,掖庭令张贺也没少说这件事。只是觉得每次听完就是感到孤独,他抱住了许广汉。

许广汉也搂住了他:“病已呀,你好似我的儿子,爹爹不想儿子有事。我们人轻言微只有忍吧,这发肤受之父母,不可与他们对着干呀。”

四、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苏夫人的面子不能不给,可是灼灼目光之下,再美的舞姿都是罪过。

人群散去,灯火渐灭,黑暗一步步紧逼。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自己,如同芒刺。病已闭上了自己的眼,泪水从眼角中涌出,滴在了那双手之上。

“不用害怕……”他说道,“老夫还没见过如此迷人的舞娘。可以叫你未央吗?就像这歌舞未尽一般。”

“奴婢卫央,”病已说道,“卫乃是武帝卫皇后之卫。”

“我早就知道……”他说道,“至从看见你第一眼,我就难忘,白衣少年,风度翩翩,只是没想到你的舞姬装扮才是世上无双……”他说道,他的双臂抱住了病已,病已却感到了阵阵凉气,邴大人,许伯伯的怀抱是温暖的,就是师傅张世安的手也是温暖的,可为什么这个人却是冰凉的。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凉得很。

“未央,你的身子在发抖。”他说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是虎狼。”

微弱的灯光之下,病已的泪怎么也控制不住了。那人却拉着自己坐下。

“这里就我们了,我吩咐那些人都不准进来。”他夹起了块肉,“刚才你一定没有好吃喝吧,让我来喂你吃些。”

喂?小时候邴大人喂过自己,生病时许伯伯也喂过自己,自己这回好好的,他竟然要喂自己?病已扭过了头,他不能接受。一只冰凉的手划过自己的脸,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脸颊之上:“没人能违背我的意思,我没有喂人吃东西的习惯,这是我第一次,你不要不懂事。”

病已心里害怕,于是张开了嘴,肉的滋味已经尝不出了,但是他看见那双眼睛盯着自己,只有服从。他又倒上了酒,直接抵到了病已的嘴边。病已又不得不张嘴饮下了酒。

霍光笑了:“这就对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想看你单独为老夫跳舞,苏夫人说你还能唱诗经,老夫想听一下静女,要女声的。”

这是什么?苏夫人出卖了自己吗?她也许只是为了生活。大将军的要求不可能不答应。收拾起泪眼,强行欢笑。只有歌舞可以忘却现实。

美丽的女孩在河边等着自己的情郎,两情相悦,他想到了嫣儿,嫣儿那甜甜的笑容,不也许是平君,嫣儿家自己高攀不上,他希望平君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怎么都会想到嫣儿,嫣儿是张家的小姐,张家如今不愿意把小姑娘嫁给自己了,自己不是个好男儿,竟然用这样的办法取悦达官贵人去赚钱。那歌声分明就是分神了,断断续续了,泪水又流了。病已觉得这样也好,他们是来找乐子的,谁会喜欢哭哭啼啼的。等着这位大人罚自己,以后自己就不用出现在这里了。

只是这样的事没有发生,大将军反而又一次替自己擦泪……苏夫人也得到了很多赏赐。

五、

再次来霍府表演,病已只感到霍夫人轻蔑的眼光看着自己,幸好是苏夫人带队。

“卫央……做我的妾氏吧。”霍家少爷说道,他拉住了自己的手。

病已吓了不轻,连忙往屋子里跑。苏夫人挡在了霍家少爷面前:“卫央是王侯世家出身。”

“少爷娶的就是好人家的女儿,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会往我爹屋子里钻?你这里还有好人家的女儿?是不是拉虎皮扯大旗呀。”

羞愧得满脸通红的病已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滚……”大将军来了,“苏夫人是远近闻名的舞者,你敢抹黑她和她的弟子,老子饶不了你。”

霍云上来打哈哈:“爷爷,叔叔只不过一时糊涂,这都怪未央实在漂亮。”

霍云是个明白人,病已实在一肚子火气,却被霍云拦住了,他轻声附耳说道:“大将军也就那么一个宝贝,你也就是求个财,何必让人都知道,断了财路,那掖庭令知道还不把你关在掖庭宫呀。”霍云还真是明白人,自己竟然如此软弱。

六、

明明知道自己是谁,却偏偏要盯住自己。霍府的酒宴总让苏夫人让自己来献舞。

“各取所需……有何不好?”彭祖这个说客竟然是这么安慰病已的,“你是谁,京城无人知道,乘着现在当红,岂能不赚一番?也让我赚些小钱。”

进府演出结束,大将军总会单独留下他。

“有何不满,你可以自己与我说,何必要人传话。”大将军也会不满。

病已不会说话只会流泪,他抚摸着病已长长的黑发:“少年真好……莫要斗气,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你只是我爹养的一只狗。”霍家少爷霍禹就是那么说的,他的笑不怀好意。他可不敢当着父亲的面那么数落病已,但是一转身,他就是看不起病已。这本不是这位少爷的错,其实病已也看不了自己这个样子。

卫央的舞跳得越发好了,苏夫人是那么夸病已的,别人就没有那么善意了。

“喜欢就是喜欢。”许平君就那么说,“我喜欢看卫央跳舞,眼神也好,都很贴切,卫央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妙女子,当然你本身也不错,不过没有卫姐姐好看。”

“我决定不再跳舞了……”病已说道,“此乃不务正业,当然我会与苏夫人说的。”

邴大人说得对,不顾小节会毁了先人的脸面的。何况自己要忍多久才能换得这些钱。

七、

卫央有了名,那苏夫人也脸上有光,只不过卫央就是一个谜,不能让人知道这个秘密。只要霍府肯帮忙,那未央的行踪就不是那些常人就可以知道了,有人却胆子大的不行。

彩车行,侍者如云,苏夫人的排场也大。

一年轻男子一身青衣站在此地等着苏夫人的彩车,彩车里坐的是舞者卫央,据说她将被送进宫廷,这是仅有的机会,杨恽做为一个歌舞迷当然不愿放弃,霍家的宴会中已经见过这位色艺双绝的舞姬,但是始终不能与她一叙,这苏夫人可真是把她的摇钱树保护得滴水不漏。如今说什么的都有。

年轻男子无所顾忌,他一身锦绣,又带着两名家丁,一声令下,赶车者忽然像中邪一般,快马加鞭把车赶到了路边的一条沟里,坐在车里的病已本能揭开车帘,两个家丁张开一口袋。

不知过了许久,有琴声传来,令人陶醉,这种见面方式实在有点吃不消,京城贵公子家都养了许多歌舞姬,互相攀比,花钱如流水。

“都办的什么事?一群瞎子。”声音有点耳熟。

病已的笛子都被他们踩碎了,他拾起了残破的笛子,抬头一看,面前的是宰相之子杨恽。他的琴技怪不得不得了。

“病已……你怎么在苏夫人的车里?”杨恽笑了,“我让人赔你根好笛子。”

这样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苏夫人疼我呗。”

“那……那卫姑娘呢?她不是刚从霍府回来?”

“留在霍府了。”病已说道。

这是什么事,这家伙平时一本正经,病已斜着眼看着杨恽,看这他抚琴的兴趣都没了。

“你怎么与苏夫人走得那么近?”

“我只是去她那边赚钱,也不能叫走得近吧。”病已说道,“你什么时候把笛子给我?我要你那边那支潇湘竹做的那支叫碧弦的,别的就是金子做的也不要。”

杨恽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的目的却没有达到,我要卫央专门陪我歌舞。”

“那你尽管去找她就是了。我帮不上忙。”病已说道。

杨恽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举了起来,凤仙花染的指甲在阳光之下格外显眼。

“我留意你已经很久了,”杨恽笑道,“我与公子是不熟,但是母亲一直喜欢你,我不可能瞎眼,但是最近霍家歌舞我是场场不拉下,你这人一心想赚钱。”

“赚钱有什么错?”病已把破笛子擦了擦,“这笛子也值千文呢。”

“我真搞不懂你,混吃混喝就算了,连这种丢脸面的事都做?”杨恽说道,“你知道哪些人怎说你的吗?苏夫人养的摇钱树,迷人的妖姬。”

“那是卫央不是我,再说了我也怕被人发现,所以决定把卫央忘却。”病已说道,“卫央从小就喜爱歌舞,以苏夫人为榜样,只可惜这芸芸大千世界却容不下一名喜爱歌舞的人,烁烁目光只看见卫央的美色,而并非是音乐舞姿。”

“我看重的并非美色,而是音乐舞蹈,孔夫子不仅仅让人学习书也学乐,乐并非只能用耳听也能用眼看,所以舞者是乐的延伸。”杨恽说道,“我沉溺于此,所以被人诟病。”

“杨夫人要是知道公子自甘堕落一定会伤心的。”病已说的就是他的母亲。

“昔日孟尝君门客三千,当中也有鸡鸣狗盗之人,与优伶在一起又如何,我自甘堕落又如何,高高朝堂岂是那么容易掌控的?”杨恽盯着病已,忽然说道,“我看你越发喜欢了,怪不得云公子故意接近你,这肌肤实在与我们不一样。”

病已吓了一跳,杨恽算是正人君子怎么也是这般。

“杨大哥……你能不能别想得太多,刚才我还觉得大哥与别人不一样,如果说那种话实在毁我三观。”

“你说得没错,君子应该知廉耻,”杨恽说道,“我这里是没有控制自己的言行,望公子原谅。”

“公子可是原谅在下了?”杨恽说道,“我新谱一曲想与君听。所以想留公子一晚,彭祖也会来。”有曲子可听?病已连忙整理了衣服,杨家的仆人也准备了干净的洗澡水,沐浴更衣,花园之中摆放了茶水美食,歌舞姬已经准备好了。只不过苏夫人知道自己不见了一定会着急,于是就借了竹签写了几个字让人带去苏夫人夫人府上。

夕阳染红了天边,乐声响起,杨恽领着他那群朋友世家公子沉醉与音乐之中,满桌的酒食也无人去动,这与霍家的饮宴很是不同。直到乐曲结束,众人才纷纷称赞起音乐的美妙,这应该不算是奉承吧,杨恽的确很是开心。只不过席中有人站了起来。

“杨二公子不是要请京城最好的舞者来吗?她若是来了一定会为公子的曲子配上曼妙的物质,为何不见踪影?”他也是杨恽好友魏弘,这魏家也是世家,他父亲魏相与邴吉关系不错,病已认得他。只不过他不怎么看得起在邴吉那边蹭吃蹭喝的病已。

杨恽看了看病已,他知道这时候他不愿提起这件事,这是他自己吹的牛,自然只有自己承受。

“苏夫人那边,我的面子是不够大。”杨恽说道。

“我可听说你劫了她的车劫了她的人,莫非要藏着?”

杨恽又看了下病已,这谎话他可说不好。

“魏公子,那苏夫人的人自然是不能留,她送回苏府去了,要知道乐府的女子也不是随意之人。”病已说道。

“又是你这个蹭吃的……小白脸,二公子请这样的人来,岂不丢我们的面子?”魏弘很是不满,只不过安照礼节,病已也是不算是白丁,他好歹是从宫里出来的。

这谎扯得心不跳脸不红,杨恽微笑着轻声说道:“病已,不要介意此人,此人就是大嘴一张。”他清了清嗓子:“魏公子,我请刘公子来评鉴我新谱的曲子,当然知道他的本事,来人,把我的碧弦拿上来,送给皇曾孙。此乃昔日卫太子的苗裔,当今天子的表侄孙。”

这个身份的确能镇住一些人,只不过魏弘不行,他笑着说道:“在下失敬了,我竟不知您的身份。都怪这京城王公子弟实在太多了,我的记性又不好。”

杨恽的手握紧了病已的手,他让病已坐到了自己身边。

病已不会放在心上,本来他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些贵公子那个没有脾气呢。

八、

信任一个人是那么难……

宾客散去……秋风夹杂着寒气,这些人病已大多都不认识。小厮请病已去屋里休息。这城里坊门都已经落锁了。

“我留客,客可否满意?”杨恽说道。这杨府不缺客房。病已看了他家客房也算是简洁不奢华,杨家比不上别家。

“二公子,家里被褥有些脏。”一小厮说道,“昨日那几个胡人弄得被褥都是羊骚味,还没洗过。”

“病已,不妨与我同住。”杨恽说道。

“我没那么多讲究。”病已说道。他打开了放被褥的柜子,里面是空的。于是只能出了客房。杨恽的屋子里几乎都是书,一卷卷的书籍搁满了架子,屋子里点了不少灯,显得亮堂,灯具精美。

“这褥子可是我前几日置办的,白狐所做,没有杂毛。”杨恽介绍着自己的新褥子,“本来想过些时间再用,今日有客就让小厮拿出来了。”

“杨大哥,我睡地上就是了。”病已说道。

“你不是我家小厮,是贵客,这床也不小,应该睡得下。”

杨恽是什么意思?也许病已对此已经很敏感了,这杨恽不是那么熟,他与彭祖不一样,毕竟不是从小的玩伴,这也太热心了。他迟疑了,他的迟疑杨恽也看得出。

“我不是那种人,你放心,只不过是休息。”杨恽说道。

杯弓蛇影……病已也觉得自己被霍家弄得神经都有点不正常了。

灯一直没有灭……病已看着天花板……迷迷糊糊了,这里高床暖枕,睁眼却看杨恽一直盯着自己。他盘腿坐了一夜……

“二公子……你难道没有睡?”

“您是大汉皇孙,臣为您守着这是本分。”杨恽说道。

被人捧到了天上,竟然有这种感觉,病已笑了。

“二公子您开什么玩笑,竟然称臣,我只是一介平民。”此人这般奉承必有所求,病已问道,“公子可有事要小的办?”

“可有合适的舞能配上昨日的曲子?若得一曲可以教给舞姬那么魏弘这小子就无话可说了,”杨恽说道,“我这一夜就在想怎么编个让他心服口服的舞蹈。”

那就是他的要求吗?杨恽拿过了那根竹笛,吹出了曲调,他谱的曲子自然是熟悉的。如同空灵的森林中清泉流淌。琴声好听,那笛子吹出来的也别有风味。舞者舞蹁跹,时间就像停止一般。

“这不难……”病已说道,“心无杂念自然得来。二公子的曲子实在是太好了。”

“我想留你指点一下……”杨恽说道。

“我不回去恐怕掖庭令疑心,我在外面浪,张大人已经不满意了,不如画下动作,你自个慢慢看吧,何况你才是作曲者,应该难不倒你,真不行就去找苏夫人,她一定有兴趣替您教导舞姬。”

病已感到了一种满足,不知为什么,杨恽就是与那些人不一样。他害怕见到张贺,他对自己的期望太高了,可是掖庭宫是不得不去的,否则每月的铜钱自己就拿不到。

九、

“既然是进了这屋子就没有选择了。”霍夫人恶狠狠地说道,“我并不喜欢你,但是夫君却喜欢你,屡次在我面前夸你……夫君即我天,他的要求无人能拒绝,只要你听他的,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你要封候根本就不难,否则,治你一个假冒皇亲之罪,你的妻儿只怕都要受牵连。”

这等恶妇……病已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再看这张伪善的脸。

等待他的人可以为所欲为,想起许广汉说过的话:“这京城里的百官附言趋势已经习惯了,除非你愿意那么做,否则这京城你待不下去。”现在抽身已经晚了。

“大将军,皇上安否?”病已跪在了霍光面前。

“刘贺实在不知死活,与京城百官为敌,你也不必为他惋惜。”霍光说道,“那是他自取的,一切与你无关。美人计竟然如此好用。不知你要何奖赏?”

“我什么都不要,只想与妻儿逍遥于民间,我不想留在京城……”

“莫非你关内侯都不想封了?”霍光问道,他的手在抖动,这跪在地上的人的神情泰然,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

“小人不堪在京城居住,想与妻儿搬到杜城去。”病已说道。

“杜城有何好?”霍大将军果然是真生气了,“想在我处亏待你了吗?你要多少钱尽管说。”

“陋巷破屋一餐食足矣。”病已说道,“眼不见为净,这长安城实在太多不平,小的无能为力,难道还不躲着?”

“那……那你真没半点留恋?”霍光说出了一句话,“老夫不想你离开。没有老夫的允许,你不准离开此地,除非你能让老夫满意。”他从座上走了下来,两眼盯着病已。

“卫夫人莫非想去昌邑?我准备把那些背叛先帝的女人都送给昌邑王。”

这是威胁吗?他要自己求他,病已感到了自己的力量,在此人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自己只是庶民。自己要是有事,就会连累妻儿。只有忍……泪水流了下来……

“我只是开玩笑,你别当真……”霍光挥了挥手,那些人都下去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了病已的脸上。

“回去看妻儿吧……他们该想你了。都是老夫的错……不该逼你干不想做的事,可……”霍光说道。

“是小的不懂事……”病已的心里却有了一丝喜悦。不管怎么说都可以回去了。

十、

汉宫地道知道的人不多,可偏偏他是知道的。就连随身的宦官都是他的人。他要逼自己娶他的小女儿为后。要立平君为后必须拿东西去换。这皇帝之名本就是虚的。

泪水湿了一片……

入秋了,风中带着寒气,虽说秋高气爽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

邴吉看见卫夫人站在漆黑的院子之中,手里提着灯笼。

“过了,他以为自己是天子……”

“他就是天子,”卫夫人说道,“他早就是大汉的主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