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2)

在开打之前，腾讯并不认为360有向自己全面开战的能力。代表性的说法来自于其门户分舵科技堂主程苓峰。他在2010年9月的博文中称：“目前的360恐怕不具备跟QQ全面开战的实力。卸掉一个360，可以再装上370、380，以及QQ医生。但卸掉QQ，到哪里去找我的朋友们？如果真要二选其一，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说至尊宝的无奈是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程堂主应该也很无奈，他没有猜中开头，却猜中了结局。如果结合程堂主这篇博文发表的大环境看，当时的腾讯刚刚赢得了一个道歉，腾讯全体上下自信满满——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这是好事，但是自信再往前一步就是自负。腾讯最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这是自负；程堂主认为红衣教主不会攻打腾讯，这也是自负。而且程堂主的结论与腾讯最后的大招完全吻合，可见这并不是程堂主拍脑袋的个人结论，而是在腾讯内部经过统一思想的集体智慧。

只是这种集体智慧是以大企业病的形式表现出来的。

程堂主写过一本书叫《网络江湖三十六计》，想必知道，兵者，诡道也。在中国历史上，以弱胜强的例子很多，而红衣教主之所以敢向实力远盛于自己的腾讯开战，而且在从单挑到群殴的时候仍然不落下风，这不是匹夫之勇，肯定是得了高人指点，或者是像程堂主一样，看了什么武林秘笈。

这本武林秘笈，我认为叫做《明朝那些事儿》。

让我们拿出《明朝那些事儿》第七卷《大结局》，翻到第十章《斗争技术》，看看对浙江作弊案，钱谦益有无责任的辩论赛。

当年明月这样写道：

辩论双方：

正方，没有责任，辩论队成员： 钱谦益，内阁大学士李标、钱龙锡，刑部尚书乔允升，吏部尚书王永光……（以下省略）

反方，有责任，辩论队成员： 温体仁、周延儒（以下无省略）。

崇祯元年（1628年）十一月六日，辩论开始。

所有的人，包括周延儒在内，都认定温体仁必败无疑。

奇迹，就是所有人都认定不可能发生，却终究发生的事。

这与红衣教主单挑腾讯，又是何其相像。

当年明月认为，温体仁能够逆转，有三招。

（红衣教主也有三招。）

第一招，开始辩论时，无论对方说什么，咬定没有结案。

（第一招，开始掐架时，不管对方说什么，咬定腾讯在窥探隐私。）

……

接下来，温体仁实施第二步——挑衅。

(第二招，推出扣扣保镖，让腾讯“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

第三阶段开始，内阁的诸位大人终于意识到，今天输定了，所以主动提出让钱谦益走人，温体仁同志随即使出最后一招——辞职。

当然，他不是真想辞职，但走到这一步，摆摆姿态还是需要的。

(第三阶段开始，红衣教主提出，虽然QQ不兼容360，360将想办法兼容QQ，让360用户能够用上QQ，用好QQ。

当然，红衣教主是很想和QQ死掐的，但走到这一步，摆摆姿态还是需要的。)

……

温体仁没有魔法，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奇迹，他之所以肯定他必定能胜，是因为他知道一个秘密，崇祯心底的秘密。

这个秘密的名字，叫做结党。

（这个存在于大家心底的秘密的名字，叫做羡慕嫉妒恨。）

温体仁老谋深算，他知道，即使朝廷里的所有人都跟他对立，只要皇帝支持，就必胜无疑。而皇帝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结党。

（红衣教主老谋深算，他知道，即使行业里所有公司都跟他对立，只要用户支持，就必胜无疑。而用户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一家公司太过霸道。）

崇祯登基以来，干掉了阉党，扶植了东林党，却没能消停，朝廷党争不断，干什么都不成，所以最恨结党。

换句话说，钱谦益有无作弊，并不重要，只要把他打成结党，就必定完蛋。

（换句话说，腾讯做了什么，并不重要，只要让用户觉得，腾讯太霸道，就必定完蛋。）

……

因为最后的决断者，只有一个。

（那就是用户。）

腾讯犯的第三个错误，则是对用户的错误判断。

这才是重点。

“用户体验”是腾讯成为中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的不二法门，也是腾讯最强大的一点。但是根据小说中重复过无数遍的经典桥段，要击败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是在他最强的那一点击败他。而今天的腾讯随着规模的扩大，对用户的感觉已经不如当年，或者说，虽然马化腾还保持着当年的敏感，但现在摊子太大，许多事情就算他看到了，也不方便自己亲自去做。

这就是360们的机会。

对将360的迅速扩张归结于流氓软件、官司和口水仗的腾讯，是否认真分析过360在用户体验上做的工作？不错，无论是清理垃圾、打补丁、开机加速，都是“专业人士”们看不上眼的东西，但正是在这些地方360几乎做到了极致，这与当年腾讯的做法，又何其相似。

可惜，当把注意力放在重点之外的时候，腾讯会很困惑为什么在“二选一”之后某门户网站进行的调查中，7成被调查者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自己这一边。或许腾讯事先没有对用户做过调查，其实这并不是很困难的事，可能走在路上就能略知一二——我就在车上听到一个从香港结束一日游的旅行团中某中年女对同伴说：“我当然是卸载QQ了，我可以不和我QQ上的人聊天，但是我的电脑不能不杀病毒啊。”

另一则草根的反馈来自于我弟弟，我问他周围的人是选择卸载360还是卸载QQ，他说他很多朋友都觉得，难道除开QQ就没有其他即时通信软件了吗，相比较而言，他们更离不开360。

这与程堂主在博客中的提法，恰恰相反。

没有了QQ，就算没有任何可以替代的即时通信软件，还可以有中国移动——12年的积累，QQ已不是当年的“只爱陌生人”，而是慢慢变成与现实中的朋友联络的重要工具。从这个角度上来说，QQ用户的可转化成本可能没有腾讯想象的那么高。而对小白用户来说，杀毒和安全是硬需求，他们缺乏有效的替代手段。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在腾讯针对《“狗日的”腾讯》专题发表的声明中有“粗暴地伤害了腾讯用户的感情”的提法，如果用流行的话来说，不知道有多少用户会自嘲，“哥被代表了”。

在北京，360公关总监屠建路和笔者说过一个故事，在弹窗大战中，有网民在网上为他们说话被回帖称为“水军”，该网民急了，回复道：“我TMD就是水军，我们有3亿水军，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

这场战争有没有水军？有多少水军？双方各自动用了多少水军？在这里不做考证，因为这并非重点——重点是，在说360有10万水军的同时，腾讯是不是该多考虑一下用户的感受？

可以说，“二选一”是腾讯最大的败笔——当然也是整个3Q战争最高潮——腾讯给用户的两封信确实写得不错，但是只靠这两封信来争取用户的信任未免过于简单。

换成5年前的腾讯，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3Q战争的尾声是有关部门的和稀泥，和稀泥的结果自然是局部战争的结束。马化腾在北京发话了，既然上头和稀泥了，我得给个面子，不过你不要再打我们的主意，最好离我们远一点。红衣教主也说了，360决不做IM。至于网上微博曾经爆出的腾讯收购绿盟，虽然理论上有这样的可能性，但在3Q之后，这样的消息看起来怎么看怎么蛋疼。

有一种不能忍受叫一失足已成千古恨，尤其是在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之后。想必不管腾讯也好，360也好，双方都不会轻易重启战端，而这场战争的结果，对于所有意图染指这张桌子的人来说都会有所警醒。下一句叫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所以在这一刻，激情总会战胜理智，围绕着这张桌子的恩怨情仇、你追我赶、明争暗斗甚至尔虞我诈，仍将继续。

后3Q时代的大幕，就此拉开。

后3Q时代

3Q之战是弹窗之战，是右下角之战，是客户端之战。

无论是360还是QQ，都是拥有巨大用户数量的客户端软件： 腾讯号称6亿用户，是当之无愧的客户端老大；360拥有3亿装机量，紧随其后，是中国互联网第二大客户端，这场老大和老二之间的争夺，是对用户的争夺，对右下角的争夺。

电脑桌面的右下角一直是块风水宝地，为抢占用户，众多软件商都选择了免费。然而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当客户端不能从用户收费的时候，势必会选择其他模式，例如弹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