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茳打定主意不帮雁飞,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为彩萍。
彩萍遭难,身为彩萍身边最亲近的徒弟,雁飞却丝毫没受牵连,这实在不符合宫里办事的规矩。
寻常宫人犯错,都是一人错,一宫奴才跟着受罚。而眼下,雁飞却可独善其身,实在可疑。
或许彩萍的死,真与雁飞有关。
想到这儿,沈桐茳自是心惊,没敢再往下琢磨,只怕当事情的真相摆在眼前时,她会崩溃。
……
自彩萍死后,尚宫局的气氛就变的十分颓废,就这样,女史分派处所的事,一直拖到了八月末才有了眉目。
劝勤斋中,韩姑姑朗声宣读了女史们各自分调的处所,有指去内宫侍候的,也有调往东宫的,而更多的还是留用尚宫局。
韩姑姑收拢了名册,却唯独没念沈桐茳的去处。
虽说紧张,可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面对眼前的情形,沈桐茳倒也从容。
“沈女史,尚宫大人的意思,是想单独与你说说话。”韩姑姑望着沈桐茳说。
沈桐茳起身,与韩姑姑施了一礼,便起身往唐尚宫处去。
苏朝雨目送沈桐茳离开,恨不得跟她一块过去,只是眼下的情况,绝对不允许她任性。
沈桐茳尤记得彩萍丈毙那日,唐尚宫冷漠甚至残忍的表现。事后,苏朝雨曾有意打听这事的来龙去脉。打听得知,与彩萍对食的太监似乎是内侍监很有脸面的一位,从前与唐尚宫是相好。唐尚宫之所以非要置彩萍于死地,多半是为那太监移情别恋了。
这事听来的确有些荒唐,却是事实。
可以想象,女人的嫉妒心有多么可怕,比起男人真刀真枪的较量,这样的暗箭,才叫人防不胜防。
唐尚宫待沈桐茳倒是客气,不但赐坐还赏了茶吃。
在笑呵呵的与沈桐茳唠了半天家常后,才切入正题,“我瞧着你与苏女史向来亲厚,不如一同去雍华宫全贵妃身边伺候吧。”
沈桐茳闻此,并没贸然应声。
是,她与朝雨亲近不假,可正因她俩亲厚,才不能在一处当差。毕竟雍华宫不比尚宫局,在那里,无论她愿不愿意,她与苏朝雨无疑会成为对手,有竞争就有拼杀,有拼杀就总要分出输赢。她不愿看苏朝雨输,可她也有好胜之心。
沈桐茳珍惜苏朝雨,珍惜她俩这两年朝夕相处的姐妹情谊,所以雍华宫,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去的地方。
“奴婢愚笨,不敢妄想去雍华宫侍奉。”
唐尚宫似乎早已料到,浅笑说:“那你是想去淑妃娘娘宫里侍候?算来,当年你之所以能留用,也全凭淑妃娘娘保你。”
沈桐茳犹豫着,未等开口,唐尚宫话锋一转,又道:“可不巧,毓秀宫的人已经满了,只怕是——”
“回尚宫大人的话,奴婢手脚粗苯,自知当不得侍候主子的差事。”
对于沈桐茳的反应,唐尚宫似乎很满意,却故作惋惜的样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勉强,我这儿还有一个差事,你或许当得。”
沈桐茳最烦说话做事不痛快的人,既早有安排,说就是了,何必耽误大家的工夫。但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依旧得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全凭尚宫大人安排。”
“我记得尚仪局司籍司还有一个空缺,你行事向来稳重细心,这个差事挺合适你的。”
唐尚宫说这话时,眼底透着一丝狡黠,沈桐茳便料到这差事并没那么好当。
很明显,唐尚宫一直为裴映汝的事记恨着她,眼下总算能名正言顺的给她小鞋穿了。
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下哪有她说不肯的资格,还要反过来,对唐尚宫感恩戴德。
……
沈桐茳才回来,苏朝雨就急着问,“唐尚宫都与你说什么了?”
“指我去尚仪局司籍司,听说是管书楼去。”
闻此,苏朝雨不禁皱眉,那可不是什么好当的差事。
“我觉的挺好,那差事清净,闲时可以看看书写写字,多好。”
清净,只怕太清净了,苏朝雨望着沈桐茳,真替她愁。可知看管书楼也有区别,若是看管内宫里的小书楼和画楼,还有些前途,若是分到东宫那头的旧书楼去,可就麻烦了。
“你等着,我去求了表姑母,把你也调去雍华宫侍候。”说着就要走。
“可别。”沈桐茳赶紧将人拦住,“朝雨,你别再为我——这是我自个选的,谁都不赖。我真不骗你。我真想过清清静静的日子。”
苏朝雨闻此,不禁摇头,“你这傻丫头。”
差事一经分派下来,女史们便要各自迁到处所,苏朝雨明儿一早就要走,沈桐茳这边暂且说是后天。
因为走得仓促,两人也没多少工夫说话,各自整理着行装,心里百感交集。
从两年前初入宫廷的懵懂,到今日成为训练有素的女史,时光这东西,有时还真是神奇。
临睡前,苏朝雨十分郑重的与沈桐茳说,“我明儿就走了。”
“嗯。”沈桐茳应了一声。
“桐茳,你放心,等我安顿下来,一定会想法子去看你。”
“好。”沈桐茳嘴上应的干脆,心里却在叹,眼下一别,即便同在一个皇宫,再见又何尝容易。若朝雨能过的好,即便这辈子再不能见,她心里也是安慰的。
……
苏朝雨一早就走了,甚至没有道别,沈桐茳望着苏朝雨空空的床铺,起身穿衣叠被,梳洗打扮过后,便独自去了饭堂用早膳。
眼下指往内宫和东宫的女史都已经走了,位子空了一半,显得十分冷清。
沈桐茳坐在角落里,将早膳用好,便回了屋。
今日不必再去劝勤斋学习功课了,往后也再不用了。
从前觉的拥挤的小屋,眼下空荡的厉害。沈桐茳四下打量,才发现苏朝雨给她留了东西。
雪青色的包袱里装了几身新裁的衣裳,还有些已经用红纸包好的碎银子。
沈桐茳望着这些,仿佛听见苏朝雨在耳后叮嘱,“人靠衣装,才换了新处所,一定要穿的干净体面,才不会被人看扁。还有,初见的赏银一定不能省,否则落个小气的名声,往后想支使小的办事,就不容易了。记得,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宫里的一个个,可比小鬼精。”
沈桐茳想着,笑了又哭了。回身坐到床头,将已经打点好的行礼拆开,又拾掇了一遍,两遍……直到累了倦了,才蜷在床上睡着了。
这也许是入宫或者说穿越以来最清闲的一天,午后,阳光正好。沈桐茳懒懒的趴在窗台前,偶然发现窗台边上还有半包鱼食,便想着去后院喂喂鱼。
揣上鱼食,沈桐茳才走上游廊,老远就听见雁飞的声音,似乎在讲慎嫔的是非。
宫里最忌讳背后议论主子,沈桐茳本想提醒一句,不想走到近前,其余几个小宫女都知施礼,唯独雁飞别过脸去,不搭理人。
沈桐茳见此,到不气,毕竟当日雁飞跪求苏朝雨怜悯时,她没帮着说好话,雁飞心里记恨是常情,左右日后再没什么机会相见,大家好聚好散,何必临了了,再结仇。
“你们接着聊。”沈桐茳浅笑着离开,又听雁飞说起了慎嫔。不禁摇头,不是每个人都有慎嫔的福气,从小小宫女一跃成为主子,又幸运的诞下八皇子。看来雁飞是拿慎嫔当了榜样,当个贵婢不够,还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在尚宫局的最后一夜,沈桐茳依旧在失眠中度过。
朝雨能适应雍华宫的新生活吗,那儿的宫人都好相处吗,全贵妃待朝雨可亲厚。
沈桐茳心里有太多疑问,而这些问题都是她明日将要面对的。
第二日,天不亮沈桐茳就起来梳洗,好在她这么做了,因为司籍司来接她的人,来的很早很早,几乎是卯时一到房门就被叩响。
沈桐茳开门,见一年约四十,瘦高瘦高的女人站在门口,心里暗叹好险,忙与之行礼,“不知您怎么称呼。”
“你唤我冯掌籍就好,日后你就是我手下的人了。”
掌籍亲自过来接她,沈桐茳的确受宠若惊,却来不及多思量,就闻冯掌籍催促说,“别磨蹭,跟我走。”
沈桐茳赶紧点头,回屋取了包袱,来不及多看这屋子一眼,就跟在冯掌籍的身后往外走。
看门的张姑姑望着沈桐茳似笑非笑的,“跟了冯掌籍,来日一定得仔细当差。”
“谢姑姑教诲。”沈桐茳时刻不忘规矩,很想,确切的说,是无比的想给这位瞧着很严肃的冯掌籍留个好印象。
可冯掌籍却像没看见张姑姑这个人似的,沉着脸,径自出去了。
张姑姑也不是个善茬,对着冯掌籍的背影,没好气的嘀咕说,“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才熬到个七品掌籍,那点俸禄,怕是连死后置口棺木都不够。”
张姑姑这句可是将沈桐茳惊出一身冷汗,但见冯掌籍目不斜视,依旧大步往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掂量起张姑姑方才的话。可见,张姑姑与这位冯掌籍从前必定相熟,否则宫女之身也不敢贸然数落女官。
还有一样,她猜中了,这位冯掌籍真的已经四十多岁了。
说实话,依着冯掌籍的年纪,在掌级女官中真不算年轻了,记得司宾司的沈司宾才二十出头,已经是掌一司事的头头了。可换个角度看,有些人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担重任,能力是一方面,家世背景占的比重也不轻。
眼前的冯掌籍明显是宫女出身,从小小宫女升任女史,又到如今的掌籍,这位冯掌籍一定是个性子要强,又很有上进心的人。
想到这里,沈桐茳不禁对这位新上司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