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秋

见沈桐茳摇头,苏朝雨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裴映汝眼下已被送去景和宫,伺候太妃去了,至于杜云珠,我也不知道。”

伺候太妃?那可是内宫中仅次于冷宫的苦差。

之所以说苦,并不是因为环境有多差,差事有多累,而是因为那些太妃实在难伺候。

住在景和宫的太妃,都是先帝的妃嫔,曾经都是有宠有体面的人物。

宫廷斗争何其的惨烈,能安稳的活下来,得享太妃尊荣,那都不是善茬。

且那些太妃里,年纪轻的不少,更有甚者比当今圣上还要小上一轮。

这样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要成日面对一群曾有过节的毒妇们,心里不扭曲才怪。

所以景和宫的差事不好当是一定的,甚至有宫人扬言,宁可去冷宫当差也不愿去伺候太妃。

毕竟送进冷宫的主子,这辈子都难翻身,伺候起来也不必多费精神,倒是这些太妃,有位份有家世,有些还是亲王郡王的生母,丝毫不敢轻怠了。否则这帮主子,有的是法子修理你。

裴映汝被送去那里,真是好日到头了。

只是好好的,裴映汝为何会被送去景和宫,毕竟眼下还未到这届女史,分派处所的日子。

沈桐茳觉的疑惑,苏朝雨何尝不感到奇怪,“这事我终究不好乱说什么,传言是上头一位娘娘过问过你的事,否则你怕也回不来,裴映汝也未必会被急着送走。”

是,沈桐茳心里有数,裴映汝倒霉八成与先前戕害她的事有关。方才临离开宫人斜前,她曾问过李姑姑,这事是不是七皇子出手相助,既姑姑没有否认,八成是七皇子开恩,替她翻了案。

至于苏朝雨口中那位做主的娘娘,八成是淑妃,毕竟内宫的事,七皇子不好搀和,由淑妃出面,才顺理成章。

“桐茳,我恨我没本事,叫你在外受了那么多苦,我曾求过我表姑母——”

“朝雨,这不能赖你。”

“桐茳你叫我说。”苏朝雨显然有些激动,“你知道,我多怕再见不到你。”

沈桐茳点头,轻轻挽过苏朝雨的手,以示安抚。她原是想跟苏朝雨说毒药的事,可眼见裴映汝已经投入水深火热之中,也算罪有应得,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反而怕说多了,苏朝雨再多想,也就没说什么。更没把她是因误食了五仁饼,才满身起红斑的事说出来,免得苏朝雨听后再自责。

沐浴过后,沈桐茳便躺下了。比起宫人斜的床,身下的床不知要柔软多少。

午后,天阴沉的厉害,窗外飘起一阵小雨。沈桐茳盯着墙角,忽然想起,从前每到大雨过后,她总会与辛夷一起数墙上新长的霉点子的事,真是幼稚又好笑,但那时,她是真觉的有趣。

想到这里,沈桐茳微微闭了闭眼,伸手探到枕头底下,实在没想到,她的小钱箱还在。

三皇子当初赏的那些金豆子一粒不少,这都要感谢苏朝雨帮她看的好。

方才沐浴时,听雁飞说,其实在她被送走的第三天,方姑姑就属意将西院的一位女史挪过来住,苏朝雨死活不肯答应,还与方姑姑争红了脸。

朝雨处事向来谨慎沉稳,竟为她如此,沈桐茳心里千百个感动。

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一会儿工夫,沈桐茳就睡沉了。

梦里她独自走在长街上,有人在她耳边呼喊着,大步向前走,不要回头。可她明明感觉到,苏姑姑,辛夷还有朝雨她们就在身后,那么近。

她怎么能自己走。

沈桐茳从梦中惊醒,已是午夜。

冷月无边,高高的悬在天际。叫沈桐茳想起一个人。

她摸索着掏出那条绣竹叶的帕子。

宫人斜的那两个月不是梦,它实实在在的存在过。沈桐茳有种预感,总有一日,他们还能重聚。

沈桐茳从宫人斜归来,的确在尚宫局引起不小的震动。

尚宫局里上到女官下到宫女,看她的眼光都透着些古怪。沈桐茳却不在意,她过她的,何必非要活在旁人的眼里和嘴上。

只是有一件事,沈桐茳心里实在过不去。那就是杜云珠。

她无论如何没法相信,当日背后用重物袭击她的人,就是杜云珠。

眼下,再回想起端午杜云珠给她画额的事,何尝不暗藏杀机,叫人不由得脊背发寒。原来从那时起,杜云珠就被裴映汝利用,想置她于死地。

望着桌上多了一条细微裂纹的黑釉梅瓶,沈桐茳心情有些复杂。

就差一点,她就被杜云珠用这梅瓶活活打死了。

事后,沈桐茳曾多番打听杜云珠的去向,却一无所获,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丁点痕迹都没留下。或许人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对于杜云珠,沈桐茳到如今都恨不起来。在她眼里,杜云珠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老幺,本性并不坏。若一定要恨才能释怀,那就恨命运吧。

与杜云珠一同消失的还有方姑姑。沈桐茳了解方姑姑的为人,相信她被送去宫人斜绝非方姑姑的意思。只是这事要圆满解决,必须要有人站出来背这个黑锅,狡诈如唐尚宫,在翟清自身之后,自然不肯放过排除异己的机会。

方姑姑实在无辜。

新来的韩姑姑是个十分和气的人,待人接物总是笑嘻嘻的,活像第二个唐尚宫。却是个不怒而威的主儿。否则没两把刷子,也降服不了这些出身不俗的女史们。

一切仿佛又回到过去,却又再回不去。

沈桐茳常常会怀念从前宫人斜的日子,也会偶尔想起七皇子。

却越想越觉的揪心,不经意间,颊上就淌满了泪水。

沈桐茳想,若是有一日,她能笑着缅怀曾经的岁月,那么,她才是真正放下了。

转眼到了中秋,是人月团圆的好日子。皇上与后妃和宗亲们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宫人的团圆,只寄在一块小小的月饼上。

盯着手中的五仁月饼,沈桐茳有些晃神,苏朝雨掰开一个莲蓉月饼递给她一半,“觉的你不爱吃五仁的。”

沈桐茳接过来,放到嘴边咬了一口,不禁皱起眉头。

满口的猪油味,腻人的甜。这样甜的齁人的东西,辛夷最爱吃。若是管够,这样大小的月饼,辛夷一气能吃两个半或三个。

想到这里,沈桐茳笑了笑,抬眼望着头顶一轮圆月。也不知李姑姑他们都还好吗。

见沈桐茳望着月亮失神,苏朝雨忍不住问,“想家了?”

“没有。”

“我也不想。”

沈桐茳偏头,望向苏朝雨。

月光清冷却不及苏朝雨的眼光凉薄。

但她越是这样,沈桐茳瞅着就越是心疼。

去年的中秋,似乎也有一段这样简单却不愉快的对话。

苏朝雨曾说,她最不喜欢过中秋和除夕,甚至排斥任何家人团聚的节日。因为从前在家时,每到这样的日子,她总是孤零零的与孙婆婆在跨院度过。

正院,爹爹和嫡母还有一众兄弟姊妹其乐融融,却没人想起,还有一个她。就算眼下的日子好过了,她也永远不会忘记曾经被冷落的苦楚。

夜风微凉,雁飞体贴的送来外衣,还有两杯热茶。

苏朝雨对雁飞的态度明显比从前好了许多,还将余下的半碟子月饼都赏了她。

雁飞自是高兴,笑的合不拢嘴。

“你师傅呢,怎么不见她。”沈桐茳问。

雁飞闻此,颇为暧昧的一笑,“哎,还能上哪儿。”

听了这话,沈桐茳稍有迟疑,没再追问,看样子,彩萍是找那个对食太监去了。

宫女太监都是苦命人,若真是情意到了,互相做个伴,也没什么不好。

过了中秋,这一届的女史就该分派处所了,这一点,沈桐茳和苏朝雨心里都有数。

短暂的重逢之后,迎来的是一场更久的离别。

第二日下学回来,沈桐茳和苏朝雨在廊上迎面撞见彩萍。彩萍低着头,行色匆匆,险些与她俩撞个满怀。

“怎么了,急三火四的。”苏朝雨笑着问。

“是有要紧的差事,就不陪二位姑娘说话了。”说完,没等苏朝雨再问什么,就快步走远。

“这是怎么了,古古怪怪的。”苏朝雨嘀咕句。

沈桐茳望着彩萍离去的方向,低声说,“我瞧的不真切,只是隐约看见彩萍左边脸上有伤。”

闻此,苏朝雨当即变了脸色,没再多言,便挽着沈桐茳回屋去了。

晚些时候,雁飞来屋里伺候梳洗,苏朝雨有意打听彩萍的事。

雁飞一反常态,什么也没敢说,办完了差事,就匆匆退下了。

沈桐茳心里有些不安,不禁问道:“彩萍的伤,不会是被那个太监打的吧?”

苏朝雨埋头打着珠络,没抬头,“那又如何,路是自个选的。”

苏朝雨这句说的冷淡,却是事实,且沈桐茳了解苏朝雨的性情,越是紧张牵挂就越爱轻描淡写。

“我回头与她说说去。”沈桐茳说。

苏朝雨点头,还是拉着脸。

宫女与太监对食的事,在宫室实属寻常,却很不体面,沈桐茳琢磨了一夜,究竟要如何与彩萍开口,才能叫她自在些。可第二日却听说彩萍病了,得修养几天,这两日怕是不得见。

这也难怪,脸上带着伤,自然不好当差,或许冷静几日,彩萍自个也能想开些。到时候,就不用她再多费口舌。

约么两三日后的一天,劝勤斋中,韩姑姑正与她们传授侍宴的礼仪,就见一小宫女匆匆进了屋,说是奉尚宫大人的命,叫诸位女史都去尚宫局前院一趟。

诸人都觉的奇怪,就连韩姑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敢悖了尚宫大人的意,忙张罗着众人往前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