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蓝半信半疑,迟疑地把包袱打开,里面是脂香斋的胭脂,聚富缘的糕点,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她以前偶尔也被派出府去帮蓝宵露买东西,知道这些的确是只有府外才有的,可是,小姐怎么能出府门呢?大夫人下了严令,不准三小姐出府,府里人人都知道,就算她想出去,下人们也会第一时间报告给大夫人。那整个府里都会有动静,怎么会这么久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自家小姐会飞天遁地不成?
“小姐,你怎么出去的?”
“翻墙!”蓝宵露笑嘻嘻地。
幼蓝一听,脸都吓白了,她在府里这些年,也知道规矩,一个丞相小姐,女扮男装,翻墙出门,上街买东西,这这这,怎么听也是惊世骇俗。再说,那院墙多高啊,丞相府的院墙,足足有两丈,小姐这小小的身子,能翻墙出去?
她怀疑地看着蓝宵露,蓝宵露正把挠勾和绳子从包裹里拿出来,从一堆东西里拣出一份胭脂和糕点,把包裹对幼蓝一推,大方地道:“这些东西你们分了吧。”
包裹的东西很多很齐全,胭脂和糕点都是上好的,精致的,还有些小玩意儿。
幼蓝应了一声,现在对她来说,这些东西固然希罕,可是小姐翻墙出府这件事,更是让她难以置信,但显然小姐也不想多说,她也不敢再问。见蓝宵露提着一个小包进了内屋,很快出来,手中拿着胭脂就要出门,不由问道:“小姐去哪儿?”
“去我娘那儿啊!”
“呃,那小姐是不是要换一下衣服!”幼蓝指指她身上的男装。
蓝宵露顺她的手指一看身上,失笑道:“你不提我还真忘了。”要是她一身男装去看二夫人,二夫人不吓死了才怪。
看着小姐进里屋换衣服去了,幼蓝心想小姐说翻墙出去一定是不可能的,估计是小姐不想让自己知道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做丫头的本份她知道,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别问。既然小姐不想说,她就决定不再问了。
二夫人写得一手好字,蓝宵露去时,二夫人正在暖阁里抄写佛经。
年轻时候,她与蓝成宣倒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那时蓝成宣应该对她有几分真心吧,所以娶她进门不是妾,而是平妻。但是岁月磨灭了曾经的情感,流年夺走了她的青春,男人的山盟海誓换个对象照说不误,而她,却成了明日黄花。
她在回忆里重温和蓝成宣的曾经的美好日子,而蓝成宣的心里却早已经没有了她。这样的结局,情何以堪,所以在几年前,她每每心情凄楚郁结的时候,就会抄写佛经以求得平静。
本来蓝宵露与定南侯公子订婚,她心中涌起丝丝希望,毕竟蓝宵露是她最宝贵的女儿,女儿有个好的归属,做娘的也安心。她想自己虽然情路凄凉,好在女儿能过得幸福,可堪欣慰。可谁想到一天之间,女儿声名狼籍,不但好的亲事没有了,而且名声败坏了,以后想要嫁人都难。这对于她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但是她一生承受的多了,知道这时候最痛苦的不是她,而是女儿。因此,心中再疼再难受,她也安慰着女儿,当时看到女儿被救下来时惨白的脸,她觉得她的心都要掏空了,如果女儿死去,她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当时她曾经想,只要女儿活着,她愿意自己一生凄苦,哪怕减寿十年二十年也心甘情愿。
还好,蓝宵露回府之后情绪一直很稳定,不哭也不闹,照常吃照常睡,照常那么孝顺,甚至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能不能再嫁的问题。
但是女儿不想的事,她不能不想,女儿才十四岁,背着这样的名声,以后难道老死丞相府吗?现在谁还想到丞相府还有个清羽院,清羽院里还有一位丞相的平妻和相府的三小姐呢?可是她没有能力,她性格一直懦弱,无法为女儿撑得一片天空,只有借抄佛经来求得几分平静。
“娘!”蓝宵露的声音清脆中透着几分快乐。
二夫人抬起眼,正看到蓝宵露进房。她放下笔,爱怜地道:“宵露,怎么额头都是汗,你干什么去了?”
其实蓝宵露额头也就一点薄汗,不过现在是秋天,这点汗也的确有些显眼。她笑道:“娘,看我给你拿了什么来!”她献宝一样送上胭脂和糕点!
二夫人看见那些胭脂和糕点,就怔了一怔,这是京城最有名的锦云台胭脂,锦云台是胭脂水粉老字号店,里面的东西都是极品,但价格也十分昂贵。一盒小小的胭脂,就要几十两甚至上百两。聚福缘的糕点没有这么贵,但也是以精致美味著称。
当初她初嫁到蓝府,蓝成宣也曾情意绵绵的送她胭脂,带上最好的糕点给她尝鲜,有一次半夜里,两人在亭中赏月,她就玩笑说了句,要是有聚福缘的糕点,加上美酒月色,该是多么完美。结果蓝成宣立刻叫来管家,让他马上出府去买了来。
半夜哪里有糕点啊,管家办事得力,将做糕点的师傅从梦中拉起,许以重金,在旁边等着他一道道程序做好,再热腾腾地拿回府中。
那样的日子,糖里调蜜。但是随着蓝成宣移情别恋,大夫人掌了整个府里的大权之后,她已经很久不曾用过这样好的胭脂,更没有品尝过聚福缘新出的糕点了。
女儿竟然给她送来这些东西,她心情甚是激动,不由奇怪:“这是哪儿来的?”
“我买的啊!”
“宵露,你哪来的钱?”二夫人的脸色一沉。
蓝宵露把剩下的三百多两银票拿出来,道:“娘,我把那方紫玉云台砚卖掉了!”
二夫人吃惊地道:“卖,卖掉?”
“是啊,娘,现在清羽院里什么也没有,吃穿用度捉襟见肘,娘又被扣了月例钱,下人们一个个另攀高枝了,现在院子里算上娘跟我,就七个人,她们跟着我,我也不能让她们冻着饿着。您说是不是,反正大哥送的砚台我也用不上,拿去卖了换点家用。喏,娘,这是剩下的钱,你收着吧!”
二夫人没有接那银票,震惊地道:“你是怎么卖掉的?你又不能出府!”
蓝宵露笑道:“娘,女儿自有办法,你就别担心了,总之,女儿会照顾自己的。这钱你拿着,补贴一下用度,女儿以后会想办法弄到钱,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二夫人却没被糊弄,她担心地道:“宵露,我知道我太懦弱,让你一直受委屈,现在你的处境艰难,你爹本来就不甚喜欢你,你出事后他更是无视你的存在,大夫人也当我清羽院如同透明。但是你毕竟是丞相府的小姐,而且外面的看法也对你不利,你不可抛头露面,落人口实,这样,你以后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蓝宵露见二夫人这样担心,心里一暖,二夫人所说的这些她都知道,不过人只有在温饱问题解决之后才能考虑别的,现在清羽院的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了,她不想办法谁想办法呢?她抱住二夫人的胳膊,轻轻摇一摇,撒娇地笑道:“娘,您又多想了,您放心吧,女儿又不傻,以前是不小心,以后我会事事小心的,绝对不会让人再欺负了去。女儿没有抛头露面,绝不抛头露面,你放心!”
她当然不抛头露面,她只乔装出门。蓝宵露暗暗好笑,这么说,不算欺骗吧?就算是欺骗,那也是善意的,只要娘不为她担心,她心里也好过些。
二夫人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娘不成?”蓝宵露说着把银票塞在二夫人手里,又把胭脂递过去,道,“娘,因为咱们院里东西老是被克扣,你都多久没有好好打扮自己了。你还年轻,以后你每天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二夫人脸色有些黯然,女为悦己者容,她就算再打扮,又有谁来看呢?这么一想,神色间就见了几分凄怨之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蓝宵露一看,就明白二夫人在想什么了,这个清羽院里,平时什么人也不来,那个丞相爹,更是面也没露一个。飞燕院里热闹非凡,今天人人在庆贺蓝素琴与殷奇志订婚;清羽院却冷清一片,娘什么也不说,但她心里,一定是难受的。
蓝宵露握住二夫人的手,轻声道:“娘,不管怎么样,咱们的日子都是要过的。咱们打扮不一定是要给人看,为什么不能是给自己看呢?只要自己活得精彩了,活得开心了,这日子就舒坦了。您说是不是?”
二夫人看着蓝宵露仰起的脸,这时,女儿正一脸担心关切地看着她,女儿才十四岁,她一直以为女儿还小,但女儿这番话却很有道理,她以前的喜乐和愁苦,全系于蓝成宣一身。为他喜而喜,为他悲而悲;为他眷顾而喜,为他冷落而悲。好像她真的从没有想过除了这种生活,还可以活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