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兰芝六岁那年,家乡遭遇了瘟疫。先是村西的猎户赵家先后染病,情况恶化在给赵家看病的郎中也染病死去后,没有郎中再愿意来他们这里。
后来整个州府染遍瘟疫,十室九空。很多地方到处是来不及掩埋的尸骨,这更加重了疫情。
兰芝的母亲烟紫是在帮忙照看叔父吴擒虎一家的时候染病的,烟紫大部分时间在高烧昏迷中,最后一次的清醒的时候,烟紫依依不舍地看着兰芝,转向兰芝的父亲吴打虎,滿眼地愧疚,:“打虎,本想和你一生一世,照顾你一生一世,现在我不行了。”
“不要胡说,你什么事都没有,还要看到我们的兰芝长大成人呢。”
“打虎,我不怕死,这一世我能遇到你这样的好男人,是我从未想过的。我太知足了,可我却没能报答你,剩下的艰难的日子一个人挑,打虎,我死之后,带着兰芝走吧,在这迟早是个死。”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兰芝的”。
兰芝从未有这么恐惧,她拼命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烟紫抚摸着兰芝的头,嘴里呢喃道:“对不起。。”
悲痛欲绝的打虎埋葬了烟紫后,和兰芝踏上了逃难之路。出村没多久,打虎也病了。没药没吃的,打虎知道自己好不起来的。可兰芝怎么办,越愁病越重,堪堪不中用了。看看遍地的饥民,路旁草都吃光了,走到繁华富庶的地方遥遥无期。路边有京城妓院的专来买女孩子的,这让打虎动了杀机,自己死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女儿沦落到那种地方。
“兰芝,坐在这别动,爹去打点水去。”打虎安顿好兰芝,自己奔河边走,每一步都很艰难,这更加重了他下手的决心。
好不容易走到河边,从怀里拿出一个破碗,装了半晚水,把仅剩的一块干粮泡在水里,又拿出了一个小包,这是毒黄鼠狼的药。打开纸包倒在了水里。回来的路每一步都像灌了铅一样。
“兰芝饿了吧,来吃了吧。”打虎对兰芝说。
“兰芝不饿,爹有病,爹吃吧。”兰芝道。
“兰芝想娘吗,乖,喝了这个就能看着娘了。”打虎说。
聪明的兰芝似乎明白了,眼泪顿时流了下来,说:“爹,兰芝听爹的话,兰芝喝,兰芝让爹放心。”说罢就去接打虎手里的碗。
打虎此时已泣不成声,:“兰芝,别怪爹,不是到了绝境,爹怎么会这么做呀,苦命的孩子。”
“兰芝不怪爹,兰芝知道爹和娘都爱兰芝,爹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兰芝说。
就在兰芝碗已沾唇的时候,打虎下打掉了兰芝手中的碗。
“兰芝,爹实在是下不去手,你以后的路靠你自己走了,记住,好好地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虎道。
兰芝已哭成了泪人。
前方不远就是京城的怡芳院设的买人的地方。高搭着凉篷,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彩绸,和一路的破败比起来,显得很突兀。门口四五个长相凶的彪形大汉守着一堆摞得一人多高的粮食。吴打虎带着女儿兰芝跟走到走到跟前,就被头前一个大汉拦路住,旋即,他瞟到了兰芝,让吴打虎他们过去了。
一个满脸厚厚的脂粉,一身艳丽服装的四十多岁的妇人坐在对面。人穷志短,以前对这类女人打虎看都不会看一眼。此时,打虎深深一揖。
那妇人把嘴一撇,脸上的脂粉似乎都要挤下来:“怎么,找我有事吗?”
打虎艰难地说:“啊,贵姓。想给女儿找一条活路。”
“就叫我孙妈妈吧”那女人冲兰芝一招手过来。
兰芝怯怯的没敢动,看向打虎。打虎点了点头。兰芝方才战战惊惊地冲那女人挪了过去。
孙妈妈身后点着一个香炉,使她看起来像是坐在云雾中。香炉中的烟雾发出的药味更让兰芝觉得气氛诡异。
孙妈妈一把把兰芝搂在跟前,“我的儿,让妈妈好好看看”。孙氏在怡芳院多年,怡芳院是在京城除了接待达官贵人,最主要的一个客源是家世优厚进京赶考的学子。为了取得这些人青睐,怡芳院的头牌姑娘不但色艺俱佳,而且还要学诗文,和诗对对,怡芳院和别的行院不同的是教这些人应试的文章。在学子们备考时,能说上两句,让学子们有红颜知己的感觉。更会刮目相看,大把大把的甩银子。孙氏一眼就相上了兰芝。兰芝的长相七八分随其母烟紫,烟紫就长得很好看。而兰芝的眉和上额像其父吴打虎,这就让兰芝看起来很大气。长的好这是第一,第二是聪明,小孩子聪不聪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这两点都占的不多。兰芝这两点都占上了。孙氏很满意。
“叫什么名字啊?”孙氏问道。
“吴兰芝。”
口齿清晰。
看着打虎像是读书人的样子,吴氏随口问道:“会写字吗?”
“不多。”
孙氏有一点吃惊。告诉旁边桌子上坐着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钱先生,让她写几个字看看。”
兰芝被钱先生抱到了凳子上,兰芝看了看爹,打虎费力的点了一下头。
兰芝识的字不多,但是打虎给兰芝打的基础非常好,小兰芝拿起笔来,姿势非常正,很像那么回事。兰芝写了自己的名字“吴兰芝。”
钱先生冲着孙氏点了点头。
“十两银子。”孙氏道。
“我不要银子,只要给孩子一条活路”。打虎说。
“钱先生写文书,十两银子。”孙氏不屑地撇了一下嘴。
“我自己写吧。”打虎说。
“也好。”孙氏道。
吴打虎晃了几晃,费力地走到了钱先生的桌边,此时打虎双眼已擒满了泪水。他用双手抹了一把脸,看了看兰芝。一咬牙,饱蘸浓墨。写了起来。旋即写完我后,打虎跌坐在椅子上,笔也顺势掉在了地上。
钱先生拿起那张打虎写的契约,念了起来:兹有小女吴兰芝年方六岁,因本人无力抚养,自愿卖与怡芳院。我女成年后,一年内只卖艺,不卖身。一年后,兰芝自由选择第一个客人,此人如愿为兰芝赎身,怡芳院不得阻挡。如违此约,契约无效。
孙氏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打虎想抬手施礼,只是徒然地稍微抬了抬。
打虎对早已偎在自己身边的兰芝说:“孩子,从今以后,不要再对人说你叫吴兰芝,不要提爹,不要提你的家乡。好好活。。”之后打虎就不再动了。兰芝轻轻替爹用手把眼睛合上,眼泪不断往外涌,却一点也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鸨儿娘孙氏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这孙氏长着一张巧嘴,为人极为圆通,她的怡芳院从没有逼死过人,还是生意最好的。见打虎已亡故,孙氏吩咐道:“小四,在钱先生这取十两银子,把吴先生好好发送了。”
钱先生冲兰芝挤了挤眼道:“还不赶快谢谢孙妈妈。”
兰芝明白,乖巧地跪下,啜泣着说道:“谢谢孙妈妈。”
钱先生知道孙妈妈这是在做给兰芝看,让兰芝以后听话。
孙氏说:“以后有为娘疼你,今后你不叫兰芝了,叫怡兰,孙怡兰。”孙氏收好了打虎写的契约,这证明合法的拥有怡兰了,怡兰以后是她怡芳院的人了。至于打虎写的怡兰将来从良那条,以她在行院几十年的阅历,可能性几乎没有,怡兰会在来怡芳院的人中找到真心对她好的人,做梦,来怡芳院的人都是来取乐的。所以细一寻思她也就没把契约里怡兰将来从良那件事放在心上。
吴打虎里在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上,雨一直下着,怡兰向远处望去,到处是一片水气雾朦朦的,那么暗,怡兰害怕极了,她想爹,想娘,但是她知道现在只有她自己了。跪在大雨中,怡兰的浑身早已湿透,她向着爹的坟头在心里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着:爹娘,你们放心吧,兰芝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让你们放心,你们泉下有知,保佑女儿,女儿一定争气,有一天把你们二老的坟迁在一起。爹我知道你不放心兰芝,兰芝一定会找一个好人家,脱离开这个地方,爹你放心吧。
说不出的凄苦,怡兰倒在了泥地里。她恍惚记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之后就是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好像是在车上。
怡芳院的老鸨孙氏,这次收到了怡兰,很滿意,她觉得怡兰是个好苗子,好好栽培,将来可以红遍京城。虽然整日熏着预防瘟疫的药,她也怕万一染上瘟疫。所以在埋葬了怡兰的父亲之后,马上回京。占了大便宜,一分钱没花,收了怡兰。又听话,又聪明,长得又好。孙氏决定回去之后要找最好的老师,教育怡兰。